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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聶 被時光遺忘的土地

2007-12-31 00:00:00LeonardoPagani等
戶外探險 2007年7期

策劃/馬德民

1877年的某一天,曾經撰寫了不朽著作《金沙江》的著名探險家William Gill川藏線考察,他第一次看到格聶峰,在傳記中寫道:“沒有任何詞語可以形容這座高大的山峰,在這里旅行者可以體會到藏族人民的心情,不由自主地稱之為圣山……”他應該是到達這里的第一個西方人。兩年后,匈牙利伯爵Bela Szechenyi地理學家LoczyLajosue前來探險,他們稱這座山為Kangboune,并測量其高度為8100米。那時,格聶峰所屬的理塘是茶馬古道上的重鎮。產于四川盆地的川茶源源不斷地由茶馬古道和現今的川藏線輸入藏區,理塘當然是必經之地。古時的茶馬古道是從喇嘛埡翻越格聶山肩向西,不經海子山而經谷地里的波密鄉直抵竹巴龍、巴塘。后來改建的川藏線也許為連通當時尚未撤除的義敦縣(今措拉一帶),也許為避開格聶和巴塘境內海拔最高的央莫龍峰,所以繞了個大弧線。格聶峰下的這條舊道慢慢地就被廢棄了,時光似乎把這座巨峰遺忘在南康巴的一個角落里。人們都知道蜀山之王貢嘎山,把四姑娘山稱為蜀山之后,也許遺忘了格聶峰。但是,這絲毫不減格聶峰的氣勢和威嚴。相反,它更冷竣,更孤傲,以其威名坐守南康一方。直到2006年底,查理·福勒和克里斯汀·博斯科芙離奇失蹤,才使人們注意到格聶峰的存在,而2006年5月意大利隊和10月的美國隊的攀登,告訴我們那些富于探索精神的攀登者們正在用好奇打開神秘的山門,尋找被時光遺忘的角落里的珍寶。

格聶的秘密

——2006年意大利隊格聶峰東北山脊路線首登

撰文/Leonardo Pagani 編譯/李大為

拔營前我們全隊聚在一塊,度過了在“奇跡山谷”的最后一晚。在這特殊的時刻,月亮與星星閃爍在頭頂的夜空,就連格聶似乎也向我們呈現出它最后的秘密。我們把在神山北壁上完成的新路線稱為“格聶的秘密”,現在還不能確定它是不是北壁首登路線。我們必須離開,但我們還會回來:這里有太多的東西值得去探索,而且還有我們的新朋友:喇嘛們,無論年輕抑或年老,當然也包括他們照顧的孤兒——這給了我們又一個永遠記住這片山谷的理由。

當我們三周前滿懷對遠方的憧憬離開意大利時,對將要探索的這個地區僅有的了解就是幾張衛星照片,相關信息知之甚少。

進山的路程本身就是一段冒險:我們乘著吉普車穿越重重峽谷,翻越一個個海拔4000米以上的埡口,向青藏高原駛去。越接近目標,路況也越差,最后一天91公里竟然花去了八小時。然而沿途經歷的難以置信的美景也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并在一定程度上使我們忘卻了行進的艱辛。漢文化的痕跡逐漸淡化,藏文化及其宗教的氛圍卻越來越濃。我們雇傭了牦牛和馬匹,穿過主峽谷,終于進入到來路上已眺望多時的格聶山系的腹地。

我們見到了向往已久的藏傳佛教寺院冷古寺,并在它旁邊建立了大本營。這里甚至比我們來之前想像的還要迷人,還要不可思議。一名隊員把這喚作“奇跡山谷”,在它的四周環繞著兩面花崗巖絕壁,其上聳立著白雪皚皚的雄偉頂峰。山谷的底部植被繁茂,蜿蜒的河流也放慢了腳步,與遍布兩岸的鮮花和綠草共同創造出一片綠洲。這里的環境對于大本營來說實在是太奢侈了,海拔只有4060米,非常舒適。此后兩天的適應中,我們探索了山谷的核心區域,登上一座只有5000米高,難度不大的山峰,期望能更清晰地理解它隱藏的秘密。站在山頂,格聶攝人心魄的北壁盡收眼底,而在山谷的四周還有無數未知的山峰顯現。我們樂壞了。

有趣的是,我們自己也成了冷古寺的喇嘛們探索的目標。由于極少與西方世界接觸,在他們眼中,我們顯然成了某種稀有動物。喇嘛們都很友善,初見時的陌生感很快就消失了。他們給我們講了關于這片山谷的傳說,大多與宗教有關,他們還告訴我們這些山峰之所以被奉為神山,是因為在過去人們認為它們是不可接近的。事實上,在這些未被打擾的神山腳下都可以看到喇嘛們堆砌的瑪呢石。在他們眼中,這些白雪覆蓋的高峰,尤其是正對著寺院的格聶北壁和東北壁,是無法被人類攀登的。

我們能成為發現格聶秘密的探險者嗎?攝影師Armin和Hans Peter忙著記錄下身邊出現的每樣新鮮事物,當然還有日常生活中的驚喜。他們將要制作的紀錄片會為全世界揭開這里神秘的面紗。

在大本營待了一周后,我們開始嘗試攀登格聶,雖然我們覺得還沒有完成充分的準備去應付6000米級別的山峰。但那個時間段里每天的天氣都異常出色,我們實在不想錯過這個機會。Walter Nones、SimonKehrer、Gerold Moroder和KarlJnterkircher計劃以阿爾卑斯方式攀登格聶:那意味著在登頂前我們不會回頭。

我們5月15日出發,沒有雇傭牦牛和運輸工,到達海拔5060米建好C1營地,帳篷就扎在格聶北側鞍部旁邊,景色很美。第二天我們稍微起晚了點,九點才離開C1。喇嘛曾告訴我們今年春季的天氣不好,并且上個冬天下了很多雪。東壁受到陽光的強烈照射,氣溫較高,雪也很軟。我們首先從一段溝壑攀登到山肩,隨后再沿山脊到頂。我們認為北山脊路線是最安全并且也最合理的路線。

預報顯示好天氣窗口就要開始,于是我們攀登到北山嘴下面約海拔5000米的C1營地,并在那里過夜。我們輕裝攀登,以兩兩結組的方式上到一面120米高的冰墻。冰面很硬,冰錐也無法完整擰進去。過了這段后,山脊變得很暴露,以巖石路線為主,但難度不大。然后是上攀中的最后一處難點:冰塔。我們緊貼它左側勉強通過。在冰塔的上面,積雪依然很深。經歷了九小時攀登后,我們一步步慢慢走向山頂。出于對這座佛教神山的敬意,我們沒有登上它的最高點。第二天,也就是5月16日在連續攀登了九小時,經歷了糟糕的雪況,完成了一些技術難度很高的路段后,當地時間下午5:40,我們登上了格聶頂部的平臺。出于對山峰在藏民信仰中神圣地位的尊重,我們沒有站上地理意義上的最高點。

我們選擇從南面下撤,越過了巨大的南壁,穿過冰川的半途中天就黑了,我們很幸運在凌晨一點時露營,已經離開了巨大的冰川與堅硬的巖石群。5月17日回到大本營,我們決定把這條路線命名作“格聶的秘密”。

隨后的中午,所有登頂隊員均安然返回大本營,狀態良好。登頂的興奮,以及在和喇嘛們的交往中對他們的文化、信仰、宗教觀的認知都給了我們繼續探索這片神秘山谷的理由。我們發現,即使之前從沒有人完整穿越這片山系,喇嘛們還是給每座山都起了名字。每個名字都代表著一位神靈,而這座山也就成了他的居所。正因為此,我們才沒有按照自己的意愿給這里的山峰命名,而是遵循了它們最原初的稱謂。我們覺得這么做是正確、恰當的。

旅行的第二階段,也就是前往格聶山系“大腦”的路上,伴隨著一連串意料之外的驚喜,比如與Sa-Shung(一位藏傳佛教神靈的名字)一見鐘情。我們感受到了它的東壁所散發出的無法抗拒的吸引。我們的第二座山峰是霞兄,我們估計它的高度在5800米左右。我們沒有完成東壁路線,這也成了秋季再回來的理由。

另一個攀登的理由則是為了這里的喇嘛,是他們投入巨大的熱情幫助我們修建了C1營地。然而世事總是不能如意,季風(要不就是它的親戚)恰在此時光臨了山谷。我們在擔心是否山神對我們的打擾感到憤怒。對這個問題最有發言權的喇嘛們向我們擔保,這僅僅是次巧合的天氣現象。不過山谷似乎并不歡迎我們,它讓我們什么事都做不成。開始長時間降雨,沒日沒夜地下??諝獾臐穸冉鯚o法忍受。無處不在的露水考驗著我們的心理極限 衣服、帳篷以及睡袋。

我們就著臟兮兮的玻璃杯喝著嘗起來像橘子汁的熱果汁。絕望的情緒在悄悄蔓延:雨天讓攝影師沒法工作;四名攀登者只能呆坐在帳篷里看著暴雨在外面肆虐。我們幾次試圖離開營地,但都是沒走多遠就被迫撤了回來。不過,好奇心與對未知世界探索的渴望最終還是戰勝了對壞天氣的擔憂。我們把全隊分為兩組。Karl和Walter計劃穿越幾條橫向山谷中的一條,兩位同樣具備探索精神的喇嘛將陪他們上路,順利的話,他們會在轉了一圈后從相反方向回到大本營。出發時,他們所擁有的就是兩張模糊不清的衛星照片和兩顆勇敢的心。

與此同時,Simon和Gerold決定再次前往攀登,那有他們留下的東西攀登裝備和堅定的信念。他們的目標是在覆蓋冰雪的花崗巖裂縫上完攀“未完成”路線,期間計劃在東壁露營一次。

Karl和Walter在第三天晚上回到大本營,他們在路上經歷了持續的暴風雪與壞天氣,和牧民及牦牛群不期而遇,還走過茂密的森林,其中Karl在一次過河時不慎失足挫傷了一根肋骨。兩位喇嘛最后也離開了他們,因為他們覺得在如此惡劣的天氣狀況下,只有瘋子才會想繼續走下去。盡管困難重重,兩人還是按照計劃走完了全程,帶回了大量圖片以及關于一道海拔5160米的無名山口與路途上眾多溫泉的細節描述,當然也累得筋疲力盡。

這時擔負探險隊領隊職責的是具有殖民時期英國探險家風范的Charles Underchurch爵士。成功穿越的消息迅速為僧侶們知曉,他們紛紛趕來祝賀我們,隊員們也開心地笑著,看得出對這次探索非常滿意。

這段時間里,降雨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整片山谷都在它的籠罩下,而Simon和Gerold依然在巖壁上奮力攀登。雖然我們隨后也趕去接應,但在抗爭了三天半后,他們還是認為風險太大,決定放棄。

拔營前,我們全隊聚在一塊,度過了在“奇跡山谷”的最后一晚。在這特殊的時刻,月亮與星星閃爍在頭頂的夜空,就連格聶似乎也向我們呈現出它最后的秘密。我們把在神山東北山脊上完成的新路線稱為“格聶的秘密”,現在還不能確定它是不是首登路線。我們必須離開,但我們還會回來 這里有太多的東西值得去探索,而且還有我們的新朋友:喇嘛們,無論年輕抑或年老,當然也包括他們照顧的孤兒一這給了我們又一個永遠記住這片山谷的理由。

我依稀記得在K2上淚流滿面的時刻,但這片山谷帶給我的震撼卻毫不遜色:漫山遍野的杜鵑花叢、自由飛翔的鳥兒、光臨營地的野兔,還有在花崗巖絕壁上自由穿梭的巖羚羊。

回家的時候到了。每個人都在心里劃出了一個獨立的區域留給格聶與這片“奇跡山谷”?;爻搪L而艱苦,但所有人都會因為在世界上最偏遠地區的探索經歷而更加富有。

涅槃

——2006年美國-加拿大聯隊5716峰首登

撰文/Dave Anderson 編譯/李大為

我和一位牙齒幾乎全掉光的老年喇嘛坐在寺院前的一條長凳上。沒有共通的語言,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借助微笑與肢體語言交流。落日的余輝為四周的群山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他拍拍我的肩膀,先指了指我,又指著他自己、頭頂的雪峰,然后做了一個圍成圈的手勢,把這些全部聯系在一起。我微笑著回應,告訴他我懂了。上完這即興的一課后,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吟誦著那句廣為人知的佛教六字箴言。

我曾經多次讀到過偉大的攀登者講述在山上如何面對極度危險和艱難的境地,他們能夠將全部能量集中于一點,進入一種高度清醒并且平和的精神狀態,佛教徒稱之為涅槃。意思是指眾生擺脫所有的恐懼和苦難,達到忘我的境界。如果說我也曾在自己的生命中經歷過類似時刻的話,那么我想就是現在。身處遙遠中國一座未登峰上海拔5900米的高度,手腳并用塞進我曾經攀爬過的最令人興奮的花崗巖裂縫中,我已經無法再奢求上天賜予更多的獎賞,惟有忘我地攀登。

“該死,我們為什么不多帶些機械塞?”我邊咒罵著邊把最后一個保護器材塞進一道細裂縫中。稀薄的空氣加速了身體的疲憊,我的力量正迅速地流逝。緊接著我的手指從裂縫中滑脫,人沿著懸崖快速墜落下七米。我急速跌落到繩子末端,看著夕陽正隨著大風奔向地平線,我不禁懷疑我們的沖頂是不是就要在此處終結。

數月前我正忙于尋找一個少有西方人拜訪的地方去探索和攀登,最終我的目光集中在了四川西部,也就是歷史上被稱為康巴地區的一片山系。日本著名探險家中村保前往這片偉大山脈的考察中探訪了格聶山系,他這樣寫道:“這個地區的最高峰是海拔6204米的格聶,藏傳佛教神山,1987日本隊首登。然而,仍然有至少十座高度在5800米以上的巖石角峰及雪山從未被觸及,它們在等待著攀登者的到來。特別是一座海拔5965米、狀如鋒利鳥嘴的雄偉塔峰令人印象深刻。同時,位于巖石尖塔群的懷抱中,有著600年歷史的冷古寺及其四周的美景也是格外迷人?!?/p>

在讀完中村保文章六周后,我和我的搭檔們就已經坐在成都一家旅社的閣樓上用早餐了。與我一道探險的是來自愛達荷州維克托市的新婚夫婦Molly和Andy Tyson,還有在加拿大落基山脈工作的攀登向導Sarah Hueniken。我們四人間的相同處就是都曾在國立戶外領隊培訓學校(NOLS)擔任過一段時間的登山指導。

“嘿,哥們,準備得怎樣了?”成都人Lion走進旅社時大聲問道?!疤袅耍銈円呀洖槲尹c了香蕉松餅,真酷!”Lion感嘆道,隨手拽過一把椅子在餐桌旁坐下。只有25歲的Lion本身就參與攀巖及攀冰運動,最近他開始從事一些零星的向導工作。很自然,他能夠從攀登者的角度看待這次遠征,為我們所提供的幫助要遠遠超過一名單純的官方聯絡員。我們雇傭他安排前往格聶攀登的后勤補給。Lion會說漢語、藏語及英語,對美式俚語的熟悉程度超過我們所有人。起初,他的年輕與過分的自信讓我們有點抓狂,但他非常開朗,樂于聽取建議,隨著遠征的進行他也證明了自己可以提供非常有價值的幫助。

進入格聶首先要沿半竣工狀態的川藏高速公路行駛640公里到理塘。然后從理塘再開120公里路況不明的泥土路到達一個叫喇嘛埡的村莊,我們跟當地村民租了馬匹,又徒步一天終于來到格聶山腳下。為了能更方便地進出山區,我們從Lion的朋友那里租用了一輛1998年的科曼奇四輪驅動吉普車。它配備有巨大的泥地輪胎、空氣減震器以及廢氣通道系統,能夠涉過深水。裝載了一個月的食品與攀登器材后,我們駕著底盤已經降到最低的吉普車,于10月11日離開成都,駛向未知的山野。

隨著道路進入山區,我們也漸漸遠離了潮濕的空氣與茂盛的亞熱帶植被,迎來了青藏高原的干燥氣候。恰逢收獲的季節,沿途人家的院子里都鋪滿了正在曬干的谷物,陽光的照耀下呈現著明亮的橘黃色。從成都出發四天后,我們最終跟著駝載物資的馬隊走進了將格聶山系切割開的寬闊山谷。

剛進入山谷,我們的目光就被高聳于山坡上,具有巴塔哥尼亞風格的一座花崗巖尖塔吸引住了。

“Sachun,”一位冷古寺的喇嘛說道,微笑著指向山峰。

具有600年歷史的冷古寺是少數在“文革”浩劫中幸存下來的寺院之一。偏遠的地理位置使寺院建筑沒有遭遇較大損壞,但這個地區的喇嘛們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曾經有多達266名僧侶居住在冷古寺,時至今日只剩下7人還在空空如也的寺院中祈禱、誦經。想要恢復寺院往日的興盛不僅需要時間,還有大量的資金,不過喇嘛們已然有了自己的計劃。徒步進入格聶地區的中外旅行者正逐年增多,他們希望能修建一座旅社,通過為旅行者提供簡單的食宿,從而開辟新的收入來源。Andy、Molly、Sarah和我用了一天時間幫他們挖地基、刨光木材,后者將支撐起未來旅社的屋頂。

幾天后我們背著承重的背包繼續向山谷深處前進,然后距Sachun頂峰約1200米的地方建立了營地。計劃很簡單:背上攀登中需要的所有物資,在凌晨夜幕中出發,希望憑借我們四人合起來超過30年的山野經驗順利找到一條沖頂路線,當天登頂并返回營地。我們手頭上沒有關于這座山峰的數據與路線圖,因此不需要去特意擔心什么,但即將邁入未知世界的壓力也折磨得我們無法入睡。

鬧鐘定在凌晨三點,隨后我們開始攀登,睜著疲憊的雙眼向上經過約300米長,難度在Ⅲ到Ⅳ級間的地形接近冰川。上到冰川后,我們選擇結組然后繼續向路線起點前進。最初幾段繩距是難度適中的花崗巖質地的雪面及混合路線。晨光微露時,我已經開始攀登山峰北側陡峭的雪坡。Sarah擔負領攀,迅速解決掉幾段混合繩距。其中一段,我看著Sarah平穩地把鎬尖鑿入斷斷續續的裂縫系統中,依靠冰面邊緣微小的突起支撐住冰爪前齒來保持平衡,單手抓住支點鎖好自己,然后重復上面的操作,直到她攀上垂直巖壁下的一塊小平臺,我們希望能從那兒登頂。

在攀爬頂峰下面巖石繩距時,里面裂縫的質量讓我非常驚訝——都是非常破碎的裂縫類型(splittercracks),裂縫結束后以小的巖板為主,需要有足夠的自信去放置保護繼續向上。我爬完最后一段漲手到漲拳大小的陡峭裂縫后,上到山坳,此時我與頂峰間惟一的阻礙就是一段八米高、無法設置保護的花崗巖壁。

如果把此刻的場景置換成優勝美地的周末練習,我肯定會毫不含糊地攀上最后塊巖石。但現在我是在中國,是在連續攀登十個多小時后身處海拔接近6000米的位置,我真希望能變出一副梯子來。這是一次費心的、大強度的攀登,但難度大約只有5.9。接近頂端的時候,我拂去表層的積雪,踩著斜坡上的支點,登上了圓形的頂峰。

頂峰的石塊是表面光滑、寒冷的高山花崗巖,沒有裂縫或凸角等可以放保護的地形。感覺就像是在攀爬鯨魚巨大的背部。沒找到可資利用的錨點,我決定趁著心智還算清醒趕緊下撤。一天的攀登后,我的內衣已經完全汗濕了,在腰部它與皮膚緊貼在一起,順著脊柱傳來陣陣寒意。我的動作越來越緊,腿也開始發抖。

“停住!”我沖自己的腿發怒道,好像那是兩個不守規矩的孩子似的。我朝下移動左腿,把全身重量都壓在一塊嵌入花崗巖中的巨大石英結晶上。沒有任何征兆,腳點突然間折斷了。在重力起作用前,我還來得及往下看了一眼有可能會撞擊到的區域。

我現在的境地就像拉斯維加斯一名就要輸光的賭徒,沒有太多退路可選。只要手一松開,其結果就是垂直跌落八米撞在下面山坳的巖石上,然后腿腳骨折。于是我孤注一擲,用盡最后的力氣把自己往頂峰尖塔左側的空間推去。

我的身體在墜落中翻滾,胳膊與腿在空氣中徒勞掙扎著,我試圖用手抓住些什么,任何能使我重新獲得平衡的東西就好。我就記得 聲悶響,隨后眼前一黑,身體水平撞擊在一塊覆蓋有粉雪的大平臺上。

這里離頂峰有十米,我立刻從墜落砸出的凹坑中跳了起來,以確信自己還活著。我擦去臉上的雪,抬頭看了看剛才掉下來的地方,然后低頭看見了幾圈繩子松散地躺在我腳下。由于沒有保護制止我的沖墜,因此從我跌落起直到撞上平臺的過程中繩子絲毫沒有受力。它一頭連接在我身上,另一頭往上通過埡口后再折向下40米連接在Sarah身上,而她對剛才的事情一無所知。幸運的是積雪有效緩解了沖撞的力量。我被嚇得夠嗆,卻很驚異地發現自己竟然毫發無損。

我迅速爬回埡口,朝著下面Sarah的方向大聲喊去,終于她為我做好了保護。稍稍平靜一點后,我又回頭望了眼墜落時砸出的雪坑,對于現在的我來說,“雪天使”(snowangel,是指人躺在雪地上,揮動手腳,留下痕跡,像是天使的翅膀與袍子,這個動作就叫作雪天使)這個詞又有了完全嶄新的一層意思。借助上攀時留下的大部分錨點,我們很快就繩降回到了營地,此時距離出發剛好17小時。

作為紀念,我們把路線命名為Dang Ba’Dren Pa(5.10+M5.70度),以紀念我們的朋友ToddSkinner、Karen McNeill和Sue Nott,藏語的意思是“啟發,感激和進步”。

第二天,Andy和Molly“閃電戰”拿下了另一座矗立在格聶山谷盡頭的未登峰。他們的路線從山體東側的雪槽開始,延伸到一段暴露的巖石刃脊,再順著它登頂。當天飄忽不定的天氣制造了幾場陣雪,致使攀登中的大部分時間能見度都只有幾米遠。盡管環境有些麻煩,夫婦倆還是于當天晚些時候登頂。他們決定把山峰命名為Phurpa,藏語意為匕首。隨后的一個半禮拜,我們又接連嘗試了這個地區的四座未登峰,但在Sachun與Phurpa的成功后,我們心中對首登的渴望已漸漸冷卻。雖然沒能登頂,但我們對自己在這些山峰上做出的努力感到滿意。

在等待馬隊幫我們把器材運輸出山的前天晚上,我和一位牙齒幾乎全掉光的老年喇嘛坐在寺院前的一條長凳上。沒有共通的語言,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借助微笑與肢體語言交流。落日的余輝為四周的群山染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他拍拍我的肩膀,先指了指我,又指著他自己、頭頂的雪峰,然后做了一個圍成圈的手勢,把這些全部聯系在一起。我微笑著回應,告訴他我懂了。上完這即興的一課后,他開始一遍又一遍吟誦著那句廣為人知的佛教六字箴言。

雪落格聶

——2007年查理·福勒&克里斯汀·博斯科芙搜索紀實

撰文/Ted Callahan 編譯/李大為

查理·福勒與克里斯汀·博斯科芙,兩位美國最優秀攀登群體的杰出代表,于2006年12月在探索四川西部的格聶峰時失蹤。隨著時間的流逝,朋友們不無擔心:這不會是一起簡單的攀登者失蹤事件。福勒與博斯科芙都擁有多年的山野活動經驗,既登頂過8000米級別山峰,也完成過眾多高難度的攀巖、攀冰路線。他們是在荒野中迷路了?還是被困于崇山峻嶺?或者他們只是決定繼續旅行?本文作者Ted Callahan,博斯科芙生前好友,同時也是瘋狂山峰公司的高山向導,他將以親歷者的身份講述這場大規模搜索中最真實的細節。

查理·福勒離去的那天一定玩得很爽。適宜的溫度以及罕見的穩定天氣(除了新近的一些降雪外),都讓他覺得計劃中最后一座山峰的頂端唾手可得。他在與自己心愛的女人克里斯汀·博斯科芙一起攀登,以任何標準衡量這都是一次難以忘懷的旅行:開辟之前被多支隊伍覬覦并攻頂未果的雅拉神山(5820米)新路線,差一點就要拿下在官方資料中依然為未登峰的神山央邁勇(5958米)。此時此刻,這對美國最優秀的攀登者正在通往格聶神山頂峰的新路線上前進,這是一座位于四川省偏遠山谷中的美麗山峰,之后他們將返回美國。

2006年12月4日,福勒與博斯科芙沒有如期登上回家的航班。兩天后,他們在科羅拉多州Telluride及西雅圖的朋友選擇了報警——聯系美國駐中國領事館、檢閱兩人在中國期間發回的電子郵件、檢索福勒電腦中的文檔,并且在攀登者中尋求線索。博斯科芙在11月18日于理塘發回的最后一封電子郵件中透露,他們已經計劃好了“最后一趟為期兩周的前往格聶地區的考察與攀登”。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這一點都不像博斯科芙的行事風格,她不會如此長時間地不與我們互通郵件。如果計劃有變,她會告訴我們的?!悲偪裆椒宓目偛肕arkGunlogson說,他和博斯科芙共同擁有這家登山向導服務公司。

然而,沒有人愿意往最壞的地方想。他們可能是迷路了,或者是受困于惡劣天氣。他們也有可能是被捕,被禁止與外界聯絡。也有可能他們僅僅就是決定延長旅行計劃,因為在福勒電腦中找到的文檔顯示他們對于青藏高原東段的眾多隱秘山峰有著濃厚興趣。但是朋友們都為此擔憂——應當說是非常焦急?!暗弥@諞]有上飛機的消息后,我非常擔心,”福勒的老友John McCall說,“以他的性格,這家伙可不會無緣無故浪費掉一張機票?!?/p>

52歲的福勒因其多年來位于美國攀登界的先鋒地位而聞名于世——涉獵范圍幾乎囊括了攀登的各個領域——為人熟知的還包括他從數次山難中全身而退的不可思議的能力。1984年,他在攀登Longs峰積雪的“北側煙囪”路線時跌落120米,結果除了折斷一副冰爪外毫發無損。他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的一系列大膽的Solo則進一步將自己推向極限。他于1992年首攀了巴塔哥尼亞CerrcCatedral(VI 5.10 A4+)東壁,而他在圣‘胡安山脈與猶他沙漠中的冰巖成就更是數不勝數。同時,福勒還出了名的低調。當被問及他以“Freesolo”方式實現Longs峰鉆石巖壁的“Integral”路線(IV 5.10-)的第二次完攀的感受時,他只是淡淡地說:“那真的很平常。”日后,福勒在回答時用到的“Casual”這個詞也取而代之,成為這條路線的新名字。

但是換一個角度看,你不禁會擔心福勒是否差不多用完了他所有的運氣。1997年在西藏攀登時,他與繩伴滑墜450米,在隨后史詩般的“爬”出的過程中,他經歷了嚴重的凍傷,并因此失去了大部分腳趾。痊愈后他很快復出,稍事鍛煉后就又能爬5.12了。近幾年,他把部分精力投入到喜瑪拉雅山脈的遠征中——登頂了包括珠峰在內的三座8000米高峰。

39歲的博斯科芙已經登頂了六座8000米——這其中還包括在珠峰的多次嘗試。2000年,第一次嘗試珠峰時,她在適宜沖頂的天氣窗口開啟前就已經四次往返于海拔7900米的C4營地。如此突出的表現令她的搭檔彼得·哈伯勒評價說:“克里斯汀真是會享受痛苦?!?/p>

1997年,博斯科芙與前夫一起買下了總部在西雅圖的“瘋狂山峰”向導服務公司。隨著事業規模的擴大,她也逐漸學會了如何在個人的攀登目標與運營一家擁有超過30名向導的商業公司之間尋找平衡。每年,博斯科芙給自己制定的計劃表強度之大,已近乎超人的水準。就拿2006年攀登季為例,她N次帶隊前往科羅拉多州與華盛頓州,去俄羅斯帶隊攀登厄爾布魯士峰,然后又趕往卓奧友率隊成功登頂,緊接下來就是與福勒前往中國的兩個月旅行(按照原定計劃,她還應該在2007年初擔任文森峰攀登向導)。

博斯科芙最要好的朋友JaneCourage在2000年介紹兩人認識。博斯科芙與福勒很快就找到了共同的興趣:以自助旅行的方式探索地處偏遠的技術型雪山。他們在2000年攀登了希夏邦瑪峰,在2002年又以阿爾卑斯方式嘗試K2南壁,后因雪況危險在海拔6900米處下撤。這次遠征實際上也宣告了博斯科芙8000米攀登生涯的終結。(“克里斯現在更感興趣的是那些遙遠地區,無人關注,但卻擁有開創偉大路線可能性的6000米級別山峰,”Courage說。)其實在他們剛相識不久的2001年,兩人就結伴攀登了四姑娘山幺妹峰,雖然未能登頂,但卻深深愛上了四川的山峰。

中國西南部的四川省是隆起的青藏高原與中部平原的結合地帶。在這片遼闊的地域內,有著數不清的令人目眩的未登峰與從沒被人類打擾過的隱秘山谷。居民以康巴藏族為主,大多信仰佛教,這里的很多山峰(包括格聶在內)都被他們奉作神山。福勒與博斯科芙最終下決心攀登這些山。在發給2006年同樣計劃去格聶地區攀登的美國人DaveAnderson的一封電子郵件中,福勒透露了自己的設想。

12月14日,在四川有著多年攀登經驗,并在這里工作、生活的美國人曾山安排了數支由中國當地攀登者組成的隊伍,搜尋了兩人可能會感興趣的幾座6000米級別未登峰附近的村莊及進山道路。雖然已盡可能聚焦搜索范圍,留給人們的依然是一片巨大的荒野——面積等同于科羅拉多州、山峰數目與體量卻兩倍于它的山區。

地理位置的不確定并不是惟一困難。籌措資金同樣也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尤其在中國要想獲得軍方的空中搜索支援代價將極其昂貴。很多人慷慨解囊,這至少保證搜索行動能順利開啟。據估算,整個過程所需的費用約為七萬五千美元,為此,兩個專門負責募集資金的搜索基金會在西雅圖與Telluride迅速成立。

四支先期搜索隊結束在山村及各主要進山路口為期一周的詳細調查后,惟確認的就是福勒與博斯科芙在11月初到達理塘,這是他們最后被看到以及最后與外界聯系的地方。如果要進入格聶地區,福勒與博斯科芙可以有兩個選擇,即從理塘驅車四小時到達道路盡頭的兩個村莊:喇嘛埡或是章納鄉,然后再從那里徒步前往有700年歷史,鼎盛時期擁有二百余名僧人的冷古寺??瓷先?,他們似乎并沒有拜訪格聶山谷,那么剩下的惟一可能就是福勒在電子郵件中所寫的,“我們即將出發前往一個更加獨特的地區,嘗試一座6000米的山峰,以及稍矮些的山峰。”

12月12日,Gunlogson與我聯系后,我立刻就答應參與搜救。一方面是因力我住在吉爾吉斯斯坦的比什凱克,離中國相對較近,而且我還能說流利的漢語,此外我愿意前往中國還有著一層私人原因。我已經認識克里斯八年了,并且在她的瘋狂山峰公司擔任向導。有年夏天,我就借住在她位于西雅圖的公寓的地下室,而她向我提出的租金則是每月一箱微釀啤酒。不久前,我們還一起帶隊攀登了厄爾布魯士峰。也是在這次旅行中,有天我們從酒吧瘋到很晚才回來,到旅社時才發現忘帶了鑰匙,于是我讓克里斯站在我的肩膀上從屋頂的天窗爬進去開門,為此我們差點被正巧路過的巡警逮捕。至于查理,他更是我長久以來所尊敬的攀登英雄之一。我依然記得在巴塔哥尼亞的老版廣告片中,他駕駛著一輛擋風玻璃前懸掛著玩具骰子的敞蓬跑車,前方遙遠的沙漠中屹立著高大的巖石,隨著鏡頭的移動,一位身材惹火的金發美人正在他身邊不遠處攀登。我當時就意識到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做一個四處旅行的攀登者。

12月17日,我趕到成都,與搜索聯絡人瑪麗會合。她在當地開有一家咖啡館,提供無線上網及無限續杯的服務,她將負責協調美國兩個基金會與前方搜索隊之間的信息溝通。我們抽空看了關于北美胡德山搜索的新聞報道,必須承認他們能擁有直升飛機與專業營救人員的條件確實讓人羨慕,畢竟我們所有的只是三臺筆記本電腦、四部手機以及五車在中國購置的物資。

在當地人的建議下,瑪麗和我決定出價4000美元懸賞能提供幫助的線索,并讓各搜索隊在他們負責地區的鄉村發布這則消息??紤]到大部分有希望的搜索地區均位于以理塘為圓心、半徑為數天車程的范圍內,于是我在那兒設立了二級聯絡點,并開始為進山搜尋安排后勤。與此同時,瑪麗則繼續待在成都,負責領事館、中國政府及美國搜索基金會間的溝通工作。

由于整件事緊隨在胡德山山難之后,因此我們的搜索行動吸引了媒體廣泛的關注,當我們離開成都的時候,同行的還有CNN的一個報道組。兩天后,我們到達海拔4600米的理塘,此時CNN的伙計們正忍受著腹瀉與高反的雙重折磨。第一天,我們首先偵察了福勒與博斯科芙如果從北面進入格聶可能會走的幾條山路,但沒有考慮南面的村莊。CNN希望能拍到一些有沖擊力的鏡頭——而不是我們挨家挨戶拜訪、調查這樣千篇一律的畫面。耗了半小時后,我們要求,也可以說是命令他們打好背包、穿上所有防寒衣物,徒步去理塘西邊數小時路程的小山包,適應兼作拍攝。結果這一路上他們拍下的東西就成了在中國“最崎嶇的地區”所進行的“山地搜索”的備用鏡頭。

隨著時間的流逝,希望也越發渺茫,盡管我們都知道福勒與博斯科芙具有超越常人的堅韌。Telluride搜索總部的人們也已經咨詢了高山醫療專家,結論是在野外度過這么長時間后他們只是在理論上還具有存活的可能。然而從西雅圖接受的信息還是很明確:搜索目標是依然活著的人。

第二天,也就是12月24日,在CNN的朋友離開后,我們接到消息:一名理塘當地的司機曾經招待過福勒與博斯科芙,后來又開車送兩人直到公路盡頭,他們還在他那里寄存了兩件包裹。我們在包里找到了博斯科芙的日記,里面透露了他們準備11月10日從章納鄉出發,然后花兩周時間在格聶山谷攀登的計劃。司機確認他是在11月11日帶兩人到達進山路口,但卻是從喇嘛埡進入,而不是計劃中的章納鄉,并且當時還曾約好11月24日回來接他們出山。根據他的陳述,在約定那天沒有接到電話后,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美國人實際所說的出山日期應該是1 2月24日,因此也就沒有報警(他之所以在日期一事上如此“困惑”,更大的可能是在當地無證經營家庭旅社屬于違法行為)。

當天下午,司機本人、以及由12人組成的搜索隊(多數成員為當地的藏族向導),驅車從理塘趕到喇嘛埡。圣誕節清晨,我們沿著司機最后一次見到兩位攀登者的山路出發。我們在沿途的每個村莊及牧民的露營地打探消息,用了一天半的時間才走到冷古寺,這里的海拔比喇嘛埡高出900米,水平相距約16公里。終于,我們在寺院旁邊遇到了一位牧民,他還能記得大約一月前,曾有一對外國男女進入過格聶山谷。他從我們出示的照片中認出那就是福勒與博斯科芙。

到達冷古寺后我們立即就開始工作,與兩位宣稱曾于11月13日見到過福勒與博斯科芙的喇嘛深入交談。他們指出了兩人當天扎營的位置,就在冷古寺上方不遠的地方,然后又準確無誤地描述了兩人所攜帶的裝備。

看到眼前的環境后——嚴寒、降雪,還有雪崩沖刷后留下的溝壑——我們不禁想到最壞的結果。喇嘛告訴我們,福勒與博斯科芙到達前這里就已經在下雪,他們到后又連下了三天,總的積雪量估計有15厘米。對于格聶山谷的地形而言,在上述條件下是極易引發雪崩的,這很可能就是這對情侶最終的歸宿。

格聶神山是一座被冰川覆蓋的高大雪山,坐落在一群傲然屹立的巖石尖塔組成的海洋中。它是峽谷中最醒目,同時也最容易接近的目標。盡管格聶之前僅被登頂過兩次——1987年日本隊首登和2006年春季由意大利隊完成——但均是經由相對簡單的路線,更具有吸引力的無疑是陡峭東壁上一條900米長的以混合地形攀登為主的直上路線。

冷古寺就在東壁的正下方,海拔4200米,通向格聶頂端的漫長山脊就沿著與南北地軸平行的方向直達主峰,高差約2000米。一個長條狀的平臺在5200米的位置橫貫過東壁,在它上面就將開始技術路段的攀登。一方面,這個平臺會是非常理想的大本營,但同時它也毫無遮擋地暴露于東壁頂端的雪檐與懸冰川的威脅下。

就目前的情況看,最合理的推斷是一次攀登事故導致了兩人的失蹤,而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當地的喇嘛告訴我們現在山上的積雪很厚——局部地方可能超過一米——尤其是在山谷的深處,也就是福勒他們計劃前往攀登的地方?!暗?,”其中一位說,“就算那兒真有什么發現,你們也得等到積雪融化后才能找到。”考慮到福勒可能害怕觸犯藏民的禁忌,因此沒有明確告訴喇嘛他們想要攀登的是格聶神山,于是我們決定把搜索目標定在格聶,繼續沿山路向上方前進。

12月27日,五支雙人搜索隊分頭出發,事先都得到明確指令,如果發現遺體后,在現場做好標記就先行離開,不要擅自挖掘。當晚,四支隊伍無功而返,失望的隊員們蹣跚著走回營地。下午五點左右,第五支隊伍撤回,并且宣布:“我們找到了一具遺體。”一位隊員還拍攝了數碼照片,攀登者的頭部與軀干都被積雪覆蓋,但仍能夠看見散落在附近的裝備——高山靴,冰爪、雪套及一只手套——均是西方攀登者常用的款式。在把所有發現集中到一起仔細確認后,我聯系了領事館與成都的瑪麗,并讓后者代為通知美國搜索基金會。接下來,我為明天有可能要進行的運輸遺體的工作制定好計劃,隨后我回到自己的帳篷,頹然地躺下。

當晚,天開始下雪。第二天清晨,盡管路線被新雪覆蓋,我依然照原計劃順著一道陡峭的碎石坡上攀了三小時,到達海拔5300米處遇難攀登者被發現的地方。遺體就躺在主峰正下方的長條狀平臺上,附近有近期雪崩留下的清晰痕跡;斜坡上的積雪場也極其不穩定。我們小心翼翼地前進,經過一小時的挖掘,確認遺體屬于福勒。我們沒能找到博斯科芙的蹤跡,而且持續的降雪也使得繼續搜索變得非常危險。其實能發現福勒已屬幸運——再遲一天,他的遺體就可能會被新雪完全掩埋。2007年元旦,查爾斯·鄧肯·福勒的遺體被火化。

根據最合理的推斷,查理·福勒與克里斯汀·博斯科芙的遇難日期應該介于11月13日至22日間。如果他們到達時正在下雪,按常規他們應該放棄格聶,轉而選擇攀登一座以巖石路線為主的尖塔作為替代。但他們沒有考慮這個因素,依然從主道徒步進山,并沿碎石坡一直到達平臺。再往上,他們應該是進入一段相當窄、兩邊均被眾多巖石立柱包圍的雪槽。這條溝壑從平臺開始朝上延伸出500米,寬度約10米,坡度在50°上下。如果他們再往上爬個幾百米,就能在右手邊巖石立柱下的背風處設立過渡營地,就有機會從這里出發快速攻頂。在它上面,是一段向右橫切的斜坡直達巖石突兀的北山脊,然后再延伸到頂峰。這是一條合理、直接,也相對安全的路線……除了最初的這段雪槽,它的末尾加寬,整體形狀就像一個大號的漏斗。

福勒的遺體就位于雪槽下方的墜落軌跡中,比平臺約高出100米,體表亦有長距離滑墜所導致的外傷。他著裝輕便,腰部系著一件抓絨衣。在他背包的頂包中,我們找到了他的雪鏡盒,不過是空的,還有羊毛帽,因此事發時應當是在白天,并且相當暖和。背包里有一條睡袋,少許御寒衣物,爐頭及燃料、3~4天食品、罐子、長度足夠做安全帶的扁帶及一捆繩子。很明顯,他撤營后沒攀登太遠就遭遇事故。此時后面的博斯科芙應該正背負著所有的攀登與露營器材,外加上她自己的裝備。在雅拉與央邁勇這兩座比格聶略低一些的山峰上,他們都是在海拔5200米左右設立前進營地,隨后經過一整天漫長的攀登直接登頂再返回??瓷先ピ诟衤櫵麄冞€準備沿用相同的計劃,然而一些未知的因素奪走了他們的性命——雪崩、落冰、雪檐崩塌等等在他們順著雪槽向計劃中的營地前進時襲擊了他們。

我們或許永遠都無法知道事故的確切過程。對于福勒與博斯科芙這種級別的攀登者,這段雪槽真的只有用簡單來形容,這點從福勒遺體上沒有繩子與安全帶等必要的攀登裝備上也可以證明。幾乎可以肯定的是,福勒與博斯科芙應該是同時遇難,否則后者完全可以獨自下撤到冷古寺,畢竟這中間只有一小時的輕松路程。(即使她在事故中受傷,也能“爬”出去求援,因為這一路上的地形并不復雜。)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然后趕上了一場罕見的事故——一場任何人都無法逃脫的事故,因此失去了生命。

克里斯汀·博斯科芙依然躺在格聶頂峰下的某個地方。我們希望能在來年開春冰雪融化后的后續搜索中找到她,帶她回家。我們知道查理·福勒不想把她一人丟在這里。如果不幸無法找到克里斯汀,我們會遵照福勒家人的意愿,把他的部分骨灰拋撒在格聶腳下,讓這對有情人永遠守候著圣潔美麗的格聶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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