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鋼筆

燭光飄忽，男人像是一直沉浸在某種甜蜜的回憶中。他那本來瘦削蒼白的臉，在燭光的映照下，竟也透出一些紅潤來。胡子是剛剛刮過的，幾根稀疏的頭發抹了點摩絲，也顯出了久違的生氣。是個體面的男人啊!女人端坐在他的對面，靜靜地注視著他，心里感嘆著，秀美的臉龐上就隱約地泛出一點點黯然來。

男人忽然抬頭看著她，又像是自言自語：29支，共29支紅燭。

女人哦了一聲，慌忙把自己從迷亂的情緒中拽回來。是的，29年前的今天，他，牽著她的手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從此，每年的這一天晚上，他們倆就廝守在一起，享受愛的浪漫。只是今年，地點卻在病房里……

男人看出了她的慌亂，有些憐惜，笑了笑說：“這一次，我總算搶在了你的前面!”

女人的鼻子一下子酸了，低低地說了一句：“你說話不算數，你不是說和我白頭到老嗎?”

兩人的眼圈在剎那間都紅了，女人也立刻有了悔意。怕是被他給慣壞了，自己在他面前說話總是口無遮攔。從一起上山下鄉，一起復習高考，一起上大學，然后又一起到化工廠上班，女人處處都顯得比他優秀，男人自一開始就在寵著她。女人想，她太幸福了，連老天都嫉妒她。要不好好的，男人怎么就到了癌癥晚期了呢?

哎，男人柔和的聲音飄過來，猜一猜，今年我會送什么給你?

女人有些疑惑。男人很浪漫，每年的這一天，他都會送她一些很特別的禮物，那些禮物都是禮品店里買不到的，都要費些心機。只是現在，男人已弱不禁風，他還能給她什么禮物呢?女人猜不出。男人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澳腥司驼娴慕o她講了一個知青的故事：

一個夏日的晚上，天氣沉悶得似乎要下雨。一個男知青煩躁得睡不著，就跑到后山去乘涼。走過水庫邊，聽到有動靜。他借著一點星光，看到一個女子正在水邊洗澡。雖看不清她的臉，但小伙子卻看到了或者說是感覺到了那個女子赤裸的身子。他想走開，卻挪不動腳，無意間碰到一塊石頭，驚飛了一只野鳥。他嚇得趕緊跑開，慌亂中，他把父親送給他的一枝英雄牌鋼筆也弄丟了。

男人講得很快，到了這里，卻忽然嘆了口氣。他把眼光移向窗外，繼續說：要僅是這樣也就罷了，可那個女子光著身子的情景卻一直印在小伙子的心中，抹都抹不掉。甚至在他后來抱著自己的女人時，腦海里還經常想起這些。他又緊張興奮，又深深地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女人。可是顧及自己的體面，他又實在沒有勇氣說出來。

男人把頭轉過來說，但現在，小伙子必須說出來了。男人看著女人早已充滿淚水的雙眼，突然從小桌那邊伸過雙手，拉住她的一只手，戰抖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p>

女人呆坐不語，任男人抓著自己的手，任淚水肆意地流淌。

3個月后，女人送走了自己的男人。連同男人身子一起火化的，還有那枝他丟失了20多年的英雄牌鋼筆。

將愛情進行到底

李永林

情人節的傍晚，正要收拾桌子吃飯，忽然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位漂亮的小姐手捧玫瑰站在門前，說要送花給李太太，祝李太太身體健康，生活幸福。

我一頭霧水，下班時買的花早已經送給太太了。小姐拿出訂單確定：“沒錯，是2樓18號的李老太太。”

訂單上赫然寫著老媽的名字，老媽也有些奇怪：“不會吧?我一個老太婆哪會有人送玫瑰呀!”妻子接過花，從里面取出卡片，看了一眼后笑嘻嘻地遞給了老媽，我湊過去一看，上面寫著：老伴，送你一束玫瑰，彌補咱們結婚40年的缺憾。祝老伴情人節快樂!

我一數，正好8枝。8枝玫瑰的花語是“彌補”。老媽臉紅了，一個勁兒說這老不正經的，一大把年紀了還學年輕人!折身要去廚房炒菜。妻笑著說：“媽，菜不是已經炒好了嗎?”老媽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不是過節嗎?再加幾個菜!另外，把你老爸的酒拿出來，今天破例讓他開戒?！?/p>

老爸哼著小曲喜滋滋地回來了，見我和妻子都在笑，故作嚴肅地把手背到身后，踱到桌前坐下。那哧溜哧溜的呷酒聲很是享受!吃完飯后，老媽老爸出去散步，手牽著手，肩并著肩，緩緩地走在早春的晚霞中……

60歲的老爸從單位退休時，原有的生活規律被打亂，太多的空余時間使他感到無所適從，常一個人坐著發呆。提前退休而對閑居日子經驗豐富的老媽，順理成章地教育起老爸，成了老爸“新生活”的“總設計師”。

儒雅的老爸喜歡養花，老媽就給他買了十多盆品種不同的花，還買了幾只鳥，希望鳥語花香能轉移他對無聊的注意，可老爸對鳥不感興趣，拿去送了人。好在他對養花興味盎然，才平息了老媽的小委屈。老媽特意請來花匠，躊躇滿志地要將老爸培養成園丁。

在老媽的鼓動下，老爸還和老媽一起上老年大學，一起參加老年合唱團，一起做老年義工，一起外出旅游……半年后，老爸的閑居生活過得有滋有味起來，對老媽也越發地依戀。不論老媽是買菜、做飯，還是出去跳操、練太極拳，老爸都陪著，慢慢地還參與其中。老媽在隊伍里舞劍，老爸就跟在后面模仿。以前天一黑就守在電視機前的他再也不看那些肥皂劇，大家看電視，他就一個人在陽臺上哼哼唱唱、比比劃劃，有時一個動作重復幾遍都做不好，就拉老媽來示范。老媽英姿颯爽，老爸憨憨一笑，婦唱夫隨，讓人忍俊不禁。

每天清早，上班離開家時，我總能在老爸的咿咿呀呀、低吟淺唱，老媽的微笑傾聽中，體會到重溫“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情意。他們兩手相牽，慢慢地走，輕輕地說，恬淡地笑，深情地望，度過了大半生，相濡以沫，同甘共苦，雖經風歷雨，愛意仍舊堅定而平和，簡單而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