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豐散記告別白層古渡

那郎河從兩山之間流來，注入北盤江前，更名為白層河。白層鎮緊鄰北盤江。

白層河并不寬，河上的小橋也不過十來米。河床堆滿石頭，千百年來被河水咬去了棱角，成為大大小小的卵石，大的足有上百噸，橫亙于河中。清澈的河水在這些卵石中跑著跳著，唱著歌哼著曲，奔入北盤江，留下一個個翡翠般的深潭，或白花花的跌水與瀑布。

河邊有十余株巨大的榕樹，茂密的樹葉橫斜于河的上空，使人聯想起“疏影橫斜水清淺”的詩句。榕樹，竹，古道以及河邊的布依人家，構成了一幅亞熱帶的風情畫。

古驛道沿河而下，穿過洞口刻有“黔桂鎖鑰”四個大字的觀音洞，到北盤江邊的白層碼頭就只有幾百米了。

驛道上的石頭，早被馬蹄和草鞋磨得光亮，折射出歷史的滄桑和歲月悠久。據說，白層古渡在清代曾經繁忙一時，每天都有上百艘商船來往于黔桂之間。人們把山區的特產運往兩廣，又從兩廣泊來日用百貨，再經這驛道運往貞豐，安順，貴陽……當年，古驛道上馬幫的鈴聲與北盤江邊纖夫的號子在這里遙相呼應……

我坐在觀音洞口的一棵榕樹下，看綠葉在陽光下閃亮，聽鳥兒在枝頭歌唱，腳踏彎彎曲曲的古驛道，不禁浮想聯翩……

兩千多年前，夜郎國的先民們常來這里打獵捕魚嗎?北盤江曾是古夜郎的腹地，古驛道上的第一批腳印，應該是“自大”的先民們留下來的。

諸葛亮的騎兵來過這里嗎?傳說諸葛亮南征七擒孟獲時，到過貞豐，諸葛丞相的大本營，就設在距此30多公里的者相鎮。為什么會叫者相鎮?者相是宰相的諧音，這是祖先傳下來的地名，因為諸葛宰相曾經到過那里。

紅軍長征經過這里嗎?當地老人介紹，當年紅軍曾從對岸渡過北盤江。傳說紅軍到了江邊，見山勢陡峭，水流湍急，渡口又有守軍，決定智取。紅軍偵察員扮成商人來到白層渡口，與白軍談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白軍首領既同情紅軍，又懼怕上司降罪，雙方商議要打一仗，但只朝天放槍。果然，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里，紅軍坐船乘筏從對岸過江而來，一陣亂槍之后，紅軍安然渡過北盤江，毫發無傷地踏上古驛道，并在觀音洞內寫上“誓滅倭奴”等標語，進入貞豐……

古驛道上的故事還很多，貞豐縣歷代的仁人志士，有許多就是從這里走向革命，走向真理，走向世界的。

我踏著驛道上古老的石子向前走，經過一株株巨大的綠蔭遮天的榕樹，很快便到了白層渡口。使我吃驚的是這里的數十間建筑(有的還是清代留下來的) 不翼而飛，只留下殘垣斷墻和瓦礫中隱約可見的縱橫交錯的基石，心里十分惋惜。縣里的同志解釋說，北盤江下游正在建設一個巨大的水電站———龍灘電站，100多米的攔河大壩，將使百層渡口沉入江底，只好拆遷。

又走了十多米的下坡路，來到了北盤江邊，腳踩柔軟的沙子，聽汩汩的江水唱著古老的歌，緩緩向南流去；看水鳥在江面飛翔，消失在遠處的迷霧中……我的腦子里浮現出百船爭流，人群熙攘的場面：江邊靠著許多船，水手，商人，小販……的號子聲，討價還價聲，歡樂聲匯成一體……這所有的一切，連同遠處的白層大橋，都將沉入江底，沉入人們的記憶深處。無奈之中，漸漸地有了新的感悟：歷史是一位永不停止的過客，是一本翻不完的書，舊的一頁翻過去了，新的一頁又將翻過來，永遠沒有終結。古老的白層渡口沉沒了，美麗的白層湖將給人們帶來更多的希望和精彩。

別了，白層古渡!

石頭上的神話

每次去貞豐，我都會被頂壇那一片石漠化山坡所震撼。從花江大橋到貞豐牛場鎮(現名北盤江鎮) ，Z型的上坡公路，全長十多公里，要走半個多小時。從山頂到花江邊，落差上千米，由于大氣壓力的改變，人的聽力也因此出現異常，使人難忘。

更使人難忘的是公路兩旁，全是灰白的石頭，一群群，一片片，一叢叢，一排排，望不到邊的石片，石筍，石柱，石林，它們或三五成堆，或七八成陣，霸占了路邊的耕地。很少有樹木，也看不到牧草，偶爾在石窩窩中，長出幾株包谷，瘦小的身材，干枯的枝葉，在風中顫抖，仿佛在向路邊茅屋里的主人，表示無奈的歉意。

這是一片數萬畝石漠化山坡，勤勞的頂壇村民世世代代都在這些石頭中尋找生機和希望，但在嚴酷的大自然面前，他們只能在溫飽線上掙扎。

2002年，我們到貞豐縣采風，采編《圣地貞豐》一書。時任縣長的張國華先生，在介紹縣情談到農業結構的調整時說，我們根據貞豐的自然環境、氣候情況和耕地面積，因地制宜提出了“五個十萬畝”的戰略規劃，即發展十萬畝甘蔗，十萬畝花椒，十萬畝砂仁，十萬畝金銀花、果園，十萬畝草地，做大做好特色農業。張縣長特別談到：貞豐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石漠化山坡面積很大，可以用來種植花椒、金銀花和砂仁。他講了個故事，有一位頂壇村民，在屋前的石縫里種了幾窩花椒，幾年后結果了，又麻又香，到集市上賣了一百多元。他的親戚，朋友知道后也學他在石窩窩里挑土種起花椒來。不幾年，種花椒的村民就越來越多。政府通過調查研究，并請專家論證，認為北盤江畔的石山坡，光照時間長，早晚溫差大，適合花椒的生長，特別是白天陽光照到石頭上，反射到花椒樹上，能使花椒的品質提高。經政府推廣，北盤江鎮的“石頭花椒”已經上萬畝，溫家寶同志視察后加以充分的肯定和鼓勵。石頭山上的村民終于找到了一條戰勝石漠化的路子。

從那時起，我總是惦記著那些石頭縫中的花椒、金銀花、砂仁，有時還在夢中看見它們生機勃勃的風采。

五年過去了，我們又一次去貞豐采風，張國華縣長已調任縣委書記，又是他給我們介紹。

張書記說：你們五年前來的時候，貞豐縣的財政收入還不到4000萬，今年達到2.5億。那時我們推出的“五個十萬”工程，已基本實現。比如花椒，全縣面積已近十萬畝，其中3萬畝已經掛果，成為喀斯特地區農民增收脫貧的重要支柱。人均收入2000余元，有的人家達到十多萬元。石頭坡上的村民有的修起了新房，有的買了車，到外地打工的也陸續回來了。縣里建起了花椒油生產廠。從花江大橋到北盤江鎮這一大片石山，以及北盤江大橋附近的石頭山，所產的花椒無論是色澤，還是麻味、香味都勝過四川花椒，如今著名的“頂壇花椒”品牌已經打到了全國。

聽了張書記的介紹，我專程去頂壇看那些花椒。但見農民從遠處挑來泥土在石旮旯、石縫縫中種的花椒，一叢叢，一簇簇在風中搖曳，給這灰白的石頭世界增添了片片綠意和無限生機，而千百年來總與人類搶奪耕地的面目呆板的石頭們，仿佛也露出了笑容。

至于金銀花，張書記說，已發展到六萬余畝，分布在6個鄉鎮的石頭山上，使4000多農戶收益。那些石頭山，不能種莊稼，只有些荒草灌木。現在種上金銀花，花開時一片金黃，風來時陣陣清香，成了讓人流連往返的景觀，而且給當地農民平均增加了上千元的收入。過去山區的農婦要坐月子才吃得上大米，現在吃大米早成了家常便飯。

砂仁也是生長在田邊地頭或山上的藥用和調味植物。幾萬畝砂仁又是一道風景，它們正在幫助貞豐農民奔向小康。如今，貞豐被稱為“中國花椒之鄉”、“金銀花之鄉”、“砂仁之鄉”。這是張國華書記和他的一班人，帶領全縣人民，在石頭上書寫的神話。

責任編輯：郭漸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