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見過丘陵地帶的人,都知道那兒的山是不高的,順風(fēng)山正是如此。所以比起那些深山野林來,順風(fēng)山的骨子里還是少了一些原始的味道。雖算不上發(fā)達,卻也見證了一些發(fā)展的事實。這么說,順風(fēng)山便還是有一些落后的因子。不過,山是靜的,它永遠也無法突然間跳進黃河洗個澡,洗去自身的那些愚昧,但是,順風(fēng)山的人是動的,他們倒有那本事。
九月的黃昏,整個黃土山岡上都彌漫著一股薄薄的蒼涼。夕陽的余暉,正竭盡全力捧出自己最后的溫柔。可惜,這些東西并非人人都能領(lǐng)悟,比如順風(fēng)山的老百姓,在他們的眼中,老婆孩子熱炕頭才是最緊要的。所以,當白云朵朵悠悠地飄著,彩霞繞著山悠悠地小步踱著的時候,人們便牽出牛羊來,滿山悠悠地轉(zhuǎn)著。于是,在順風(fēng)山的山頭,“人與自然”的圖畫在不斷閃爍著:清幽的藍天,映著蒼翠的大山,山中的人們面容安詳,他們牽著牛羊,似乎無限沉醉于這天籟之境。并且,我們似乎能透過這幅圖畫,聽到那清脆的羊叫聲。
放牧牛羊的多半是一些不更事的孩童,大人們則忙著滿山割草為牛羊準備 “晚餐”。我曾假想過,此時倘若是詩人或哲學(xué)家來放牧牛羊,那該會生出太多的感慨,那些感慨應(yīng)當會極有韻味。可轉(zhuǎn)念又想,他們一句句的感慨會不會破壞了這放牧所帶來的固有的韻味呢?況且,如果真要他們來放牛的話,想必他們的心情并不一定會愉悅,所以極有可能聽不到什么贊美詩或精妙的哲理來,很有可能只會生出抱怨。由此而論,讓一個不懂哲學(xué)的人來干一件看起來很有哲理的事情該是一種不錯的選擇,正如,順風(fēng)山的老百姓游山。
既是孩子放牛,那當然比大人有趣多了:見牛有幾分飽了,孩子便把牛拴在一邊,然后圍坐下來玩著他們自己的游戲。寂靜的山中,便不時傳來“哈哈”的笑聲,那些稚嫩的笑聲,混合著悠長的牛羊叫聲在山中久久蕩漾,深遠曠達。
待到天色漸漸朦朧,牛羊們便按捺不住回家的沖動,紛紛“哞哞”地叫了起來,于是孩子們便牽著牛羊回家。快樂的黃昏,總是有牛的伴隨,這是孩子們最大的樂趣。在外面做生意或沒事瞎遛的人也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山下。他們可不會與自己過不去,天黑便準時停止一切勞作,不像那些外出打工的人,還得加班加到周公夢醒為止。山里人就這樣自在逍遙地過日子。
天色向晚,月亮升起來了,半輪彎月掛在山腰,灑下的銀光籠罩著村莊,天空偶爾撒下幾團薄霧,浮在村莊上頭,混著家家戶戶冒起的裊裊炊煙,恍若仙境。戶戶人家也不閑著:做飯的做飯,喂養(yǎng)牲畜的喂養(yǎng)牲畜。這做飯也頗有意思,若哪家有兩個能做飯的孩子,那可就熱鬧了,兩小孩斗嘴道:你做飯,我才洗碗,你再燒洗腳水,我才去倒……其樂哉快哉,看得家人時而快樂地埋怨,時而心煩意亂地充當包公斷案。真是吉祥一家!
閑下來的小孩見還沒開飯,便都溜著出門相約同伴繼續(xù)逗玩;大人們則各自操板凳一張,到常聚的大樹底下拉家常侃大山。
山里人拉著家常,自在自得。七八個人“撲通”一聲一起坐下,便開始一場“口舌大戰(zhàn)”。東家的一聲“哎呀,這……”,西邊的便滔滔不絕地跟上。一邊是幾乎沒啥見識的老婦,有理有據(jù)地拉起張三的嬌妻、李四的老母……,彼此比較著誰的兒子孝順能干聰明,誰的日子過得巴實緊湊。當然也有貓著聲兒背后翻翻小話,數(shù)落數(shù)落誰誰誰的不是。什么天下啊,時政啊,在這說起來恐怕也只能被人當做瘋子,偏居一隅的生活大抵也讓人忘卻了山外。偶有一些眉飛色舞之客,不光口若懸河,動作也不甘落后,順勢而上的肢體表演,讓看的人也過了一把癮,通常這類人還很會說天書,喜歡亂造謠,且暗自得意自己的影響力。每幾堆人群中總會出現(xiàn)幾個這樣“有見識”、厲害的人物。通常有這樣的場面:一人佩完后讓另一位發(fā)表“高見”,那人不緊不慢地掏出旱煙來,“吧嗒吧嗒”地點燃著,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地吐出一股煙,然后慢慢放下煙袋,眾人也耐心地等著他駁倒對方,“這個問題嘛,嗯……”傲氣凌人的山里人的味道倒也十分地道,讓人看了也不覺得不快。
一場談話有時像一場辯論大賽,聲音高亢、吼得最兇似乎便最有理。你一句方興未艾,下一個人便以雷霆萬鈞之式將你唬住,大侃特侃,讓人覺得他們見多識廣猶如專業(yè)行家。然而事實并不完全如此。一次聽一位“大師”說從成都到北京只需用二十元錢車費,枉我平日自命不凡、博學(xué)多才,想得神經(jīng)都差點斷了,也想不起到底是該坐飛機、火車、輪船還是汽車,才能用二十塊錢去北京。我小心翼翼地輕聲反駁了一句:“不見得吧!”然而,話說完我就后悔了。“大師”并不著急搭話,穩(wěn)篤篤地摸出一包“天下秀”香煙點上并吐出一個圓圈后,才氣勢洶洶地向我吼道:“小小年紀你懂個啥?老子在外闖蕩二十多年,我會不知道!”我知趣地閉上嘴,不再吭聲,聽其繼續(xù)唾沫四濺。
正當大伙談得興趣正濃時,忽聽見誰的婆娘喊了句:“還聊,菜都涼了!”于是大家方才罷休,操起板凳腳一蹬朗聲回應(yīng)道:“走,回家吃飯嘍!”依依不舍是不會出現(xiàn)的,山里人實在,說散就散。
吃完晚飯,天就差不多黑透了。每家人知趣地守在電視機前——雖說就那么兩個連老百姓自己也看不懂的頻道,但大家還是樂意在電視機前度過這段黃金時間:聽一聽歌,看一看廣告,做一個像模像樣的“現(xiàn)代人”。待一家子的碗都被扔到一邊,做了飯的小孩便洋洋得意地發(fā)號施令起來:“XX,洗碗!”很有一股勝利的霸氣,當然他也不會忘記明天此時他也將像泄了氣的汽球一般“接受”另一方的“命令”,所以他要狠狠地以牙還牙不能太吃虧。
洗了碗便沒有多少事可以做了,洗了碗的一方這時也趾高氣揚大聲喊道:“燒洗腳水!”然后得意洋洋地看著另一方。而恰在這時電視看得正酣的大人會用高他幾倍的聲音威喝道:“小聲點!”就這樣造就了大人的滿意和小人的幾顆淚珠,另一小孩則勝利似地朝對方吐舌頭,然后大搖大擺地向灶房走去。豈料受訓(xùn)的小孩也跟了去,為找心理平衡,他盛氣凌人地再次吼道:“快給我燒水!”
七八只腳擠在一個大盆子里,用力搓啊搓,激起的水珠四下飛濺。孩子似乎覺得這樣挺有趣,就故意在水盆里亂攪,攪得水花四濺聲音乒乒乓乓。不料大人一道“寒光”掠過小孩子的眉梢,嚇得他們不敢動,只好把腳抽出,悻悻而起。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孩子在大人的威喝之下極不情愿地上床睡覺,邊脫衣服還邊學(xué)大人的話吆喝:“睡覺!”于是,天上的星星還在眨眼,月兒還在微笑的時候,順風(fēng)山的人們就這樣結(jié)束了一天的生活,大山抱著村莊,在清幽的月光下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指導(dǎo)教師 鄒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