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的夏日

這個月的第三天，就是蓮的十八

十八年前那個六月的早晨，母親在產房里生下了她。白嫩光澤的皮膚，讓見多識廣的護士也嘖嘖稱贊：“這小女孩真是跟窗外池子里的白蓮一樣好看啊!”于是，母親懷著萬般憐愛的心情為她取下了“蓮”這個名字。

十八年了，她沒有辜負母親的期望。不但出落得婷婷裊裊如白蓮出水，更有如蓮一樣溫和嫻靜的性情。

晚飯前后是一天中最溫馨的時光，父親在廚房忙活，母親在客廳里邊看韓劇邊和父親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而她靜靜地獨自在里間溫書。一家各忙各的，全然沒有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惆悵。她一直很享受這樣的黃昏!可是今天略有些不同!

再過幾天就要高考了，下午母親參加了考前家長動員會，回來后雖然什么也沒說，可她卻從母親一閃而過的眼神里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母親是個敏感的女人。也許她聽說了什么，或者覺察到了什么?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不安。會不會班主任和母親說了什么呢?或者其他家長的議論被她聽到了?在這所化工子弟學校里，家長們彼此都是熟絡的……猜測增加了她的不安!

“吃飯了。”母親喚醒了心亂如麻的她。

三個人圍著圓桌子低頭吃飯。今晚有她喜歡的菜：涼拌蓮藕，絲瓜蛋湯，還有爸爸最拿手的紅燒魚頭。可她卻滿懷心事地扒拉著，嘴里沒滋沒味的，靜靜地等待預感中“談話”的到來。

爸爸首先打破了沉默：“后天正好是周末，叫上幾家要好的朋友，到山上度假村為蓮慶祝生日吧。”母親當然沒有同意，在這個節骨眼上怎么會有如此荒唐的提議呢?生日還是在家里過吧，再過一個星期就高考了!

回到書房，寫字臺上成堆的油印試卷在等待著她。窗外的蟬鳴和池塘里的蛙聲都是別人的，夏天的那份悠閑距離她很遠?！办o下心來好好地復習吧!”她對自己說。

可是心事又粘上來了……

早上語文課上，老師說到“夏天是相遇的季節，也是離別的季節”的時候，她悄悄瞟了一眼坐在右邊的他，恰好與他的目光相遇。那一刻，她騰地羞紅了臉。

她想起那次大掃除。一樓門廳大理石地面灑了水很滑，她提著拖把走過去，險些滑倒，他恰好站在一邊，想扶她，但她卻先自己站住了。他緊張而關切的表情。她抬起頭微笑。誰都沒有說話。但那一種默契卻明白無疑。以前她一直沒有和這個外表清爽成績又棒的男孩說過話。因為她實在是個太嫻靜的女孩，是一朵男孩子輕易不敢碰觸的白蓮。

梔子花開了，花形玲瓏可愛，花香素雅。那天傍晚放學了，她一個人走在開滿梔子花的江濱路上，輕輕地哼唱著《梔子花開》，遠遠地聽到他在背后喊她的名字：“明天下午三點，體育館里有籃球賽，你來看好嗎?”受到邀請的這天晚上，她心情很好，晚飯時主動和爸爸媽媽說起班里的事情，比如那張刻著“XXX，我好想你”的課桌，比如誰與誰在校外牽手被班主任看到……說這些的時候，她總是以“我們班的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開頭，回避了當事人的名字。母親搖搖頭，感嘆：“還好，我家閨女不用我們操心這個?！边@句話，讓蓮對明天的籃球賽有些猶豫。

不過第二天她還是去了，但叫了另外兩個女生作陪。體育館里氣氛異常熱烈。他在投中一個“三分球”后，沖她一笑，頗有些得意。大家都在興奮地尖叫，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小默契。比賽勢均力敵，女生們都在為自己班的隊伍加油，她也被氣氛感染了，大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第二天自修課上，同桌小西狡黠地問她：“昨天這么激動，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吧?”

……

難道是這個說話沒遮沒攔的家伙?她不會和她爸媽說什么了吧?小西與蓮的媽媽在同一個科室上班。蓮發了大半個晚上的呆。有些煩惱是自己空想出來的，她安慰自己道。窗外的蟬聲已經停止了，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十八歲的生日是在燭光中和爸爸媽媽一起度過的，吹蠟燭的時候，他的形象一閃而過，心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蜜。她在心里默默地許下了兩個心愿，一個是關于六月的，一個關于他。爸爸笑說蓮兒長大了，有秘密了。她抱歉地笑笑。

吹完蠟燭吃了蛋糕，爸爸媽媽去新開張的購物中心。沒有聲音的房間好像變大了，她在沙發上窩著發呆。對一個人的思念像蠶繭抽絲一樣，一點點地蔓延、蔓延。白天，教學樓的長廊里，穿著紅色短袖的他從她身邊奔跑而過的時候，她看見了他的笑臉。他如果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會給她祝福嗎?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心愿里還有一個他，他會感動嗎?

電話鈴響了，她遲疑地拎起話筒，是小西這個家伙。白天收到了她送的兩張CD，正想拿出來聽聽呢。小西說班里有個男生給小雅遞紙條被班主任收走了?！澳阏f老班會怎么收拾他們?”小兩問蓮。蓮想，小西是不是在有意提醒自己呢?

兩人正聊得起勁的時候，爸媽回來了。電話那頭的小西大約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說本來還有一個驚天秘密要告訴她的，這樣就等到明天吧。

爸爸媽媽竟然給她帶回了一臺小巧的筆記本電腦，本來說定這是高考以后的禮物，爸爸想提前給她一個驚喜。她有點感動，可是沒有驚喜。她仿佛在等待什么，可是又不能確定，心里空落落的。在十八歲生日的夏夜里，她帶著莫名的悵然入夢。

第二天早自習，小西滿臉甜蜜地說出那個昨晚來不及說的秘密。她有一些失神，心里涼涼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眼眶里滑下來，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將頭扭向窗外。

蟬聲熱烈的六月，天漸漸躁熱起來，人的心情也一天天地變得焦慮不安。連小西這個大大咧咧的家伙也說快扛不住了。

高考結束了，她應該考得挺不錯的。備戰的最后幾天里，她異常平靜。

小西打來電話說過兩天同學聚會，慶祝見鬼的高考終于結束了!那個人也會在，她借口有事，淡淡地拒絕了。

媽媽帶她回鄉下外婆家的那天，正好是同學聚會的日子。一路上到處部是蓮塘，嫩白、淺紅的蓮花，開得正艷。

母親感嘆說：“蓮兒，你看，多美啊!”

是的，真美啊!她想。

供 稿 陳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