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上春樹是現代都市社會的成熟程度的一個尺度”,在現代都市社會日漸成熟的中國,村上春樹的文學作品,尤其是《挪威的森林》掀起了一陣陣熱潮。究其原因,一般認為源于該作中三大主題,即音樂、性、死亡。而《挪威的森林》一書的命名更是本書亮點,值得仔細琢磨、推敲。筆者認為以“挪威的森林”命名其因有四:一、“挪威的森林”是女主人公摯愛的歌曲的名字;二、“森林”與本書深邃、縹緲的意象統一;三、歌詞與小說情節相似;四、“森”字可拆解成三個“木”字,分別代表著該故事中眾多三角關系。本文試從以上四點進行論述。
關鍵詞:挪威的森林 村上春樹 命名 意象
“村上春樹是現代都市社會的成熟程度的一個尺度。在亞洲,經濟的高成長到達一定的水平,村上的作品就會被接納。一種來自貌似洗練的都市生活根部的無所不在的深刻的淪喪感正好與這個經歷了價值體系的劇烈變革的社會相吻合”,東京大學藤井省三教授評論說。隨著中國經濟迅速好轉及中日文化交流的開展和深入,村上春樹以其獨特魅力闖入中國人的視野。其中,《挪威的森林》一書以700萬冊的銷量(截至1996年統計)橫掃日本、韓國等亞洲地區,甚至世界各個角落,也引起了中國的村上熱潮。那么,《挪威的森林》一書何以如此受寵,原因何在呢。
一般學者認為“音樂”、“性”、“死亡”是本書突出的三大主題。音樂是沉淀人們心靈的一劑良藥,性是動物(人類)的原始需要,而死亡則是一切生物的終點。所以無怪乎這三個主題構建的故事會引人入勝,發人深省。誠然,《挪威的森林》一書值得討論的地方數不勝數,筆者僅以此書命名為中心淺談一二。
不熟悉村上春樹的讀者似乎讀不懂《挪威的森林》所言為何,更加困惑于《挪威的森林》其名為何。其實,《挪威的森林》這部小說正如村上春樹本人所講,是一部“百分之一百的青春寫實小說”, 既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件,也看不出一個集中的主題;沒有想灌輸給讀者什么,只是以冷靜的筆觸描寫發生在“我”周圍的一段青春往事。因此看似無頭無尾,無輕重亦無緩急,乍看之下不知所云。但筆者以為這部作品的風格正如日本導演巖井俊二的電影,并非說教似地企圖告訴讀者什么是什么,而是輕描淡寫地簡單到只想跟讀者分享一段前塵往事。因此情節上沒有刻意的大起大落,題材上也沒有做作的標新立異,但是細讀之下會發現這才是生活,這才是真實,因而更加容易引起讀者共鳴。
至于《挪威的森林》之名,筆者認為村上取得甚為精當、恰到好處。首先,這部作品以第一人稱“我”在飛機上聽到機艙里傳來的披頭士的《挪威的森林》(Norwegian Wood)起筆,開始以倒敘的形式回憶帶有“挪威的森林”味道的一段往事。故事中女主人公直子非常喜愛披頭士的《挪威的森林》,“每每聽到這首樂曲我都會感到很悲傷,不知道為什么,好像一個人迷失在幽深的森林里”,“孤零零的,又冷又黑,沒有人來幫我”。 在小說的開頭,三十七歲的渡邊坐在飛機上,聽到久違的甲殼蟲BGM音樂《挪威的森林》,想起昔日的戀人直子,往日的故事于是在對亡故戀人的回憶中娓娓道來。而到了小說的結尾,在直子的葬禮上,最后結尾的吉他曲也是玲子彈奏的《挪威的森林》。
挪威以森林資源豐富而著稱,而森林在意象上又給人以神秘、深邃之感,所以“挪威+森林”,未聞其聲,未見其文,卻已經在印象上給讀者一個陰郁、縹緲的感情基調,并暗示這部小說讓人悲傷的結局。
然后,讓我們從披頭士的《挪威的森林》這首歌曲本身尋找一下本書命名的原因。批頭士的音樂大都表現了兩個主題。一個是對生命,對生活的熱愛對愛情的熱忱與真摯;第二個是對生命,對生活的迷茫、困惑。而間于其中的是其特有的懶洋洋的懈怠與灑脫。這首歌出現的20世紀60年代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年代。一九六二年的“古巴危機”不僅讓現實世界籠罩在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恐怖之下,也為當時的美國青年們帶來無可限量的想像力與可能性。其后,翌年肯尼迪被暗殺,一九六五年越戰爆發。受到這些事件的影響,披頭士的音樂,如Michelle(米歇爾)、Nowhere Man(無處可逃)、Yesterday(昨天)等等唱出了人們心中的恐懼與不安,因此迅速傳播開來,唱片竟在美國賣了二億張之多。隨著戰爭的激烈進行,美國各地,甚至巴黎等地都紛紛掀起學潮運動。與此同時,學潮亦越過太平洋影響到日本青年一代。《挪威的森林》中男主人公口中的“全共斗”就是指這次學潮運動。這部小說描寫的1968-1970年間的故事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創作而成。作者村上的青年時代也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度過的。村上常常稱自己為“60年代的孩子”,“在這重要的60年代里,我們充分地吸取這個時代粗野狂暴的空氣,也理所當然地讓命運安排我們沉醉其中,從大門、披頭士到鮑勃迪倫,這些背景音已充分發揮了它的作用。在這所謂的60年代里,確確實實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呢?”村上似乎在告訴我們,60年代的精神食糧就是爵士樂,要理解60年代也必須先理解60年代的爵士樂。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村上曾經營過爵士酒吧“Peter Cat”,對于經常浸泡在爵士樂里的村上來說,無疑對爵士樂又有著超于常人的敏感認知。因此我們可以認為《挪威的森林》一曲是理解這部同名小說的關鍵。
那么,先讓我們具體地從這首歌的歌詞中尋找一下這部小說的影子。
Norwegian Wood(挪威的森林)
——this bird has flown(這只鳥兒已飛走)
I once had a girl我曾經擁有一個女孩
Or should I say或許說
she once had me是她曾經擁有我
She showed me her room她向我展示她的房間
Isn’t it good 是不是很棒
Norwegian wood? 挪威的森林?
She asked me to stay她把我留下
And she told me to sit anywhere并且說隨便坐吧
So I looked around 于是我環視四周
And I noticed there wasn’t a chair可沒有找到椅子
I sat on a rug坐在了小地毯上
biding my time 耐心等待
drinking her wine 喝著她的葡萄酒
We talked until two我們一直聊到兩點
and then she said然后對我說
“it’s time for bed” 該睡了
She told me她告訴我
she worked in the morning 她是早上工作的
and started to laugh然后笑了起來
I told herI didn’t我告訴她我不是
and crawled off to sleep in the bath然后爬向我睡覺的浴盆
And when I awoke 當我醒來
I was alone 我孤身一人
This bird had flown這只鳥兒已飛走
So I lit a fire 所以我點燃火光
Isn’t it good 是不是很棒
Norwegian wood? 挪威的森林?
這首歌描寫的是一個女孩和一個男孩的故事,并且與這部同名小說的情節有著驚人的相像,似乎就可以稱之為“直子”和“渡邊”的故事。第一句“我曾經擁有一個女孩”,這一動詞的時態告訴我們,現在女孩已離“我”而去。正如小說中的開頭,“我”坐在機艙里聽到《挪威的森林》,回想起“我”和一個女孩的故事,都是以倒敘起筆,以女孩開篇。然后,“她向我展示她的房間”一句又和“我”去阿美寮探望直子時,直子向我展示她的房間一樣,清新、自然。“是不是很好呢,挪威的森林?”也就是說,歌詞中的女孩的房間在挪威的森林中,這又與直子的精神療養院坐落在一片曠外郊野是一致的,而且又對應了“森林”這一陰郁縹緲的意象。“她讓我留下來……喝著紅酒,耐心等待,我們一直聊到2點,然后她說‘該睡覺了’,她告訴我她是早上工作的”一句也如同在講述“我”在阿美寮的故事一樣。“我”在阿美寮留宿,晚上和直子邊喝紅酒邊聽音樂,聊天至深夜,而且第二天一早直子也會外出勞動。“當我醒來,我孤身一人,這只鳥兒已經飛走了”,簡單地說就是這篇小說的結局,直子像鳥兒一樣離我而去,只剩“我”一人站在路上卻不知身處何處。
所以說這兩部作品在“形”上有著驚人的相似,其實不僅如此,更可謂“神似”。看罷歌詞,仿佛一種孤零零、冷凄凄之感竄遍全身,不禁感嘆好一段青春愛情又有始無終。而這也正是《挪威的森林》這部小說想要渲染的一種氣氛,孤獨、迷惑又無可奈何,又一次映照了披頭士及這首歌的曲風。
其實,在歌中只出現了兩個人物——“我”和女孩,可是在《挪威的森林》這部小說的阿美寮場景中,卻出現了三個人——“我”、直子和玲子。這又是為什么呢?眾所周知,《挪威的森林》是村上短篇小說《螢》的延長版,《螢》就只是描寫“我”和直子的故事,至于玲子、綠子,乃至后來的永澤、初美等都是等到《挪威的森林》中才出現的。因此《挪威的森林》的創作原點一定在創作《螢》的時候就已經形成。而且《螢》之所以命名為“螢”,也是因為在這部短篇小說的結尾中,用螢火蟲飛走而預示直子的離開而得。這一細節又與歌詞中“鳥兒飛走”意向重合。也許《挪威的森林》這首歌從情節上來看描寫得更像《螢》,不過,無論怎樣,筆者認為有一點可以肯定,村上的《挪威的森林》這部小說是以披頭士的《挪威的森林》為藍文創作而成的。
最后,借用日本文學評論家川村湊的解釋來進一步說明《挪威的森林》名之由來。川村湊從“森”這一會意文字的字形入手,認為“森”是由三棵“木”構成的,這三棵“木”正象征著小說中錯綜復雜的三角關系,在此川村列舉了綠子—“我”—直子,玲子—“我”—直子這兩組三角關系為例。可是需要指出的是,村上在1989年4月號《文藝春秋》的一篇訪問稿中親自分析《挪威的森林》的三角關系時,曾講到關于“我”與直子和阿綠之間,并不是所謂的三角關系。“‘我’與直子的關系,以及‘我’與阿綠的關系是平行發展的,不是三角的,”村上說,“真正稱得上三角的是‘我’、直子和木月三人,以及‘我’、直子和玲子三人,還有‘我’、初美和永澤這三人。這些才是三角關系,因為三個人有一起進行對話。但‘我’與直子和‘我’與阿綠之間是互相平行的。”但無論如何,“挪威的森林”中的“森”確實象征了這部小說的眾多三角關系。而且,誠如川村所言,這三棵“木”的關系好像鼎足一樣,一棵倒了,另外兩棵也會崩潰。比如,木月自殺以后,“我”和直子的關系也無法正常維持,直子在生日那天和“我”發生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性關系以后,便躲進精神療養院阿美寮,最后也還是步木月之后塵,自殺而死。還有,當直子死后,“我”和玲子為直子舉行了一個“不寂寞”的葬禮之后也分道揚鑣。然后,“我”和永澤本來是有聯系的,但當永澤寫信告訴“我”初美之死以后,“我”便沒有再給永澤回信,從此不了了之。我們可以看出,這些三角關系都是由于一個人的退場,也就是死亡來終結的,所以似乎又再一次回應了這部小說的主題——死亡。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挪威的森林》之名絕不是信手拈來之作,也并非與披頭士的《挪威的森林》簡單意義上的意象重合。應該說,其中包含了作者村上的多項寓意,值得各位大家細細品味。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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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日]川村湊.<ノルウェイの森>で目覚めて——日本文學研究論文集成46村上春樹. 若草書房,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