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教學,無論何種學科,自有其難處。己之昭昭,只是必要條件而已。而經濟學既有所謂貴為“顯學”之稱,又懷經濟人假設、成本——收益分析和最大化范式之利,以至有了經濟學帝國主義之勢。加之模型、公式、圖表、案例……形式化的發展確實使它具備了最接近科學的社會科學之表,也自然抬高了人們的期望值。不過,紛繁擾攘、浮華喧囂的背后,總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反映在教學上,教學雙方均心存疑竇,這或許部分反映了目前經濟學科自身的軟肋。
一、格物致知之難
格物致知,本是學理之本源和精髓。格物致知放在經濟學中,自然就是經濟學所津津樂道的對現實問題的解釋能力,于是我們知道了:經濟理論的有效性在于對試圖解釋的經濟行為作出了成功的解釋,也知道了理論的可證偽性和經驗檢驗的重要,這一切自然首先系于假設前提。沒有假設前提就沒有科學結論嘛,顯性的隱性的假設前提越多,隔離的變量越多,模型也就越精確,也就便于穿上嚴謹精美的數學外衣。然而不爭的事實是,假設前提越多,距離現實越遠,對現實的解釋力也越弱。學生窮追不舍的問題是:“老師,你能不能舉出直觀形象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具體例子?”殊不知,“邊際革命”之后新古典主流經濟學自誕生之日起,嚴謹精確、規范科學就與形象直觀、生動活潑分道揚鑣了。相對于千變萬化的現實世界,無論理論模型多么貌似嚴密、數學推導多么精確嚴謹,顯然都是簡單化后的小兒科而已,自然理論解釋力是十分有限的。僅就簡單的假設前提最少的消費者均衡來看,對于兩種商品的邊際替代率等于價格之比,學生問:“一條曲線和它的切線在切點處斜率相等,這道理我初中學幾何時就已經知道了。有沒有直觀的解釋?”無奈之下,老師只好說:“對有特定口味的你來說,應該是使得每一塊錢花在不同的地方,爽的程度最大,這跟它們價格有關。不然的話,你把錢多花在相對便宜的東西上,能使你爽的程度增大。”學生則說:“這我知道,我只選對的,不選貴的。”成本收益分析、最大化范式,經濟學大廈的根基居然建立在這樣不言自明的常識基礎上,直覺居然比理論模型更可信!無怪乎,學生常抱怨,老師總是把簡單的道理說得過于復雜。殊不知,同時還存在的問題是,經濟學也同時已經把復雜的現實給簡單化了。經濟學道理要么似乎不言自明,要么在現實中難以找到直觀參照,解釋力何在?咦,主流經濟學的不足不是早被科斯批評為“黑板經濟學”了嗎?新制度經經濟學不是回歸到真實世界中來嗎?當然,新制度經濟學使經濟學工具箱中多了些東西:交易費用、產權、制度等工具以及更多的衍生工具,也有了流芳百世的科斯定理。由此可以讓教師講得生動有趣,學生聽得津津有味,社會萬象、天南地北、寓言故事可以無一不入觳中,也有了如宿舍經濟學、占座經濟學等種種看得見摸得著的日常經濟學。但經濟學現實解釋力的增強,不過引進新的變量由此修正了原來隱含的不合理假設前提罷了,在此基礎上欲試圖全面解釋經濟現象最終也只能是什么都解釋了而實際上什么也都解釋不足。對此,“猴子為什么會上樹?交易費用唄!”,僅這一句話的揶揄就已足顯尷尬。
二、學以致用之疑
經濟學既謂經世濟用之學,也就是有兼濟天下之任,說白了就是理論指導實踐。但卻還有眾所周知的一句話:理論是灰色的,實踐之樹常青。既然連解釋力都不足,格物致知都如此困難,談何指導實踐?即便有所謂“凱恩斯革命”,似乎讓經濟學家們引以為豪,奉為理論指導實踐引導政策增進福利的經典案例,但不可回避的事實是,羅斯福新政出臺之際比《通論》之發表早了3年,當其時,尚待字腹中的革命理論談何指導實踐,理論與實踐究竟誰更先知先覺?30年代前的理論既已失靈,30年代革命之后的理論豈非莫衷一是,學派林立、眾說紛紜的背后,除了公說有理婆說婆有理之外,仍不能掩蓋在對宏觀現實問題和政策評價上束手無策的現實。經典的寓言是:“10個經濟學家有一打(12個)意見。如果把所有經濟學家首尾相連排成一隊,他們也得不出一個結論。”宏觀既如此不濟,何妨宏觀擱置微觀賺錢?既不能兼濟天下,何妨獨善其身?可學生不認可,他們言之鑿鑿的是:“我家是經營養豬場的,怎么才能多賺錢?”老師只能告訴他:“邊際收益等于邊際成本時,利潤最大化。”學生說:“這我知道,可怎么探測這個邊際,是不是每年多養一頭豬來一年一年的試?可成本和收益函數每年都在變啊。”接著,學生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是“學了這些究竟有什么用”,于是便有了國貿系某生強烈要求轉到法律系的傳言。殊不知,經濟學真能致富,他們的老師能如此寂寂?老媽的嘮叨總是有理的,“多少年過去了,讀到博士了,還遠不如本科時的同學,虧還是學經濟學的”。既無法指導實踐,何如躲進書齋成一統自足于學?難!房價的變化使預算線向內旋轉,15平米只夠放床,談何書齋?當然,人是活的,不會被尿憋死,要怪只能怪自己學問修行不夠。經濟學怎么不能賺錢?多少“成功人士”早就有了成功先例,當然這屬于專利。在這一點上,經濟學經濟人的假設倒是千真萬確。可惜老師悟性不足更難以仿效,自然無法傳授給學生了。
三、本土中化之艱
經濟學教學總要有素材有案例,貼近學生,更要考慮到初學者直觀化的要求。然而,現代經濟學既產生于西方,國外的教材自有其背景,也不會有哪個老外吃飽了撐的專門考慮中國人的思維、生活習慣和市場背景來寫他的教材。學生的疑惑自然有理:“麥淇淋是什么東西?是冰淇淋嗎?它怎么會是黃油的替代品?”“蒲式耳是個什么單位,與斤相比誰大?”“土豆怎么是吉芬商品?沒覺得它在支出中占很大比重啊。除了偶爾吃吃川菜館的醋溜土豆絲,平時就沒吃。”于是,老師只能找出一本所謂中國人寫的《經濟學原理(中國版)》,這可是唯一一本中國版啊。可翻來翻去,除了咖啡被茶葉代替、黃油被白酒代替、約翰被張三代替、艾麗思被李大媽代替外,沒啥太多區別,好像也就是“五十步與百步”,近是近了點,距離仍在那里。哦,吉芬商品現在變成窩窩頭了,不過連老師自己都從來沒吃過窩窩頭呢!這倒也罷了,只不過形式上的問題而已,現代經濟學畢竟是成熟市場經濟下的產物,中國歷來缺乏市場經濟精髓和傳統,一般均衡等抽象化的理論模型與歐美成熟市場總還是相對近一些,在中國現實中則差距稍遠。這遠非改幾個名詞、換幾個概念而能本土化了的,教學中舉幾個中國案例固然可以做到,但卻絕非五十步與百步之遙了!
四、范式分歧之惑
以新古典綜合派為基礎的所謂現代主流經濟學,自然與建立在勞動價值論上的馬克思政治經濟學互不兼容,也不存在對話基礎。不同知識體系和價值基礎,其分歧極不可消,長期共存似乎表面上看倒相安無事,實則混亂不可避免。國內經濟學教學是從《資本論》起步的,并長達五十多年,國內教育背景的老師都受過傳統政治經濟學教育,其影響是根深蒂固的。而對現在的學生而言,更是處于“雙管齊下”的教學中,大一學年上學期是勞動價值,下學期則成了邊際效用;上學期是剩余價值,下學期則變成了生產者剩余;上學期是價值規律,下學期則有了一般均衡。而到了一些具體的專業課如財政學、土地經濟學等課程中,則兩套大菜在同一時間一起上桌。于是乎,刀叉與筷子并舉,西裝共馬褂輝映,關公與秦瓊打得不亦樂乎。一邊是教師的時時叮囑,一邊是學生的滿腹狐疑,場面蔚為壯觀。
五、教研相長之謬
常常聽到的教導是,教學要和科研相結合。嗯,其道理不言自明啊,一個廠商同時生產兩種相關產品具有范圍經濟效應,經濟學書上說得明明白白嘛。正如人家所提醒的,教的過程也是學的過程嘛,書看得多了自然就能寫得多,教得好了自然就寫得好了,寫得多了教得也好,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不過,自己暗想一下,學習是能拓展生產可能性曲線,但也看到生產可能性曲線越往外也越長,猛然想起某名人曾畫過一個圓圈,圈內表示已知知識,圈外表示未知之域,學得越多不懂的也越多。大汗淋漓之下,再往前翻書,發現時間就是自己面臨的預算約束線,教學科研呈此消彼長的替代關系,一天就24小時啊,用在這就不能用在那。教得多就寫得少,學得多也不能寫得多。學得多了自然沒時間寫,學得多了不懂也多自然不敢寫,總算明白了為什么碩士生比博士生成果多,為什么總有人從高產到少產終至難產。然而眾所周知的事實是,拿出多少多少論文才是高校教師職稱晉升指標。一邊是嗷嗷待哺的學生,一邊是安生立命之所,面對既定的時間預算約束,均衡點該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