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權、知情權和人身權

記者所擁有的采訪權、知情權和人身權，其實是法律賦予公民的最基本權利。保護記者的這些權益就是保護公民社會本身，就是保護每一個公民

發(fā)生在沈從文故鄉(xiāng)湘西鳳凰縣的塌橋之災，無疑正是近來最為業(yè)界關注的國內(nèi)災難性事件。截至本刊8月17日周五晚發(fā)稿，此案死亡人數(shù)已達47人，死者均系現(xiàn)場農(nóng)民工，其情狀慘烈之至。國家主席胡錦濤、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均在事發(fā)之初即做出重要批示，表達了特別的關切之情。全國數(shù)十家媒體及時趕往鳳凰縣采訪報道，向公眾實時傳遞事件真相。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就在這樣一個嚴峻的時刻，在慘案現(xiàn)場附近，竟然發(fā)生了多家媒體記者在當?shù)乜h城一家招待所正常采訪時被毆致傷的嚴重事件。據(jù)信，動手打人者系當?shù)卣藛T（參見《財經(jīng)》本期相關報道“五記者鳳凰采訪遭群毆”）。

雖然此事已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為公眾所知，但我們至今沒有看到打人者受到相應處罰、當?shù)卣賳T向受害人公開道歉的消息。更有甚者，遭到毆打的五名記者分別來自《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國青年報》、《南方都市報》和《經(jīng)濟觀察報》，而湘西宣傳官員事后僅在小范圍向《人民日報》和新華社記者遭遇的“不愉快”致以“歉意”，且宣稱其他媒體進行采訪屬于“違規(guī)”，“非法采訪人身安全不受保護”。

對于這種言行，驚愕之余只能以“太過荒謬”概之。 “813”事故是今年以來全國發(fā)生的一次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事故，也是橋梁施工中發(fā)生的少有的坍塌傷亡事故，“損失慘重，影響惡劣，必須徹底查明事故原因”（已赴鳳凰調查的國家安監(jiān)總局局長李毅中語）。只要對生命存有真誠關懷，只要不想讓這樣的慘劇重演，公眾必然而且也完全有權利了解事故的真相，知悉事件的進展，探索事件的原因。為公眾知情權，新聞記者必須盡職盡責地進行采訪。如果說在事故現(xiàn)場采訪時尚需考慮排險本身的技術性需要，五名記者在縣城一家招待所對遇難者家屬進行采訪，其正當性就更加無可置疑。

進一步說，從最基本的法律關系角度看，任何一個人都有權了解事關公眾利益的信息，這其中當然包括專業(yè)于此的記者。被采訪者如果不是與該信息相關的身負職責的人，可以拒絕采訪；被采訪人如果是與該公共事件相關的當事人或者具體負責的政府事務官，原本有義務向公眾主動提供信息；如果在現(xiàn)行狀態(tài)下需要遵循事務官職業(yè)道德，不能擅自提供信息，則可以合理說明情況，因為信息可能需要政府官員去發(fā)布。但不論哪種情況，采訪者當然有權提問。在任何法律法規(guī)的層面，“非法采訪”一說都難以成立。

當前壅塞信息公開與公眾知情的最流行做法之一，是以質疑記者作為采訪者的“真實身份”為名，對采訪活動進行阻撓。其實，問題的關鍵在于采訪者之所作所為。如果此人以采訪之名詐取錢財或違法行事，則無論是否屬職業(yè)記者，來自何等尊顯的新聞單位，均應繩之以法。但如果非職業(yè)記者僅以記者名義了解某事的真相，他或她與被采訪人之間只是形成某種道德關系，并在他或她與被假冒的媒體之間形成某種民事法律關系，即使要追究責任，也當由司法去解決。任何情形下，此事均不可由任何人用暴力去校正。這是一個法治社會的基本常識。人身安全是公民最低限度的權利。身為地方政府，對轄區(qū)內(nèi)所有公民的人身安全均有保護之責。豈能面對記者人身權遭遇侵犯的現(xiàn)實，公然推卸責任，甚至視為當然？

是非其實相當清楚。需要反思的是，近年來記者被打事件何以頻頻發(fā)生（參見《財經(jīng)》本期“近年記者采訪被打事件一覽”）？回首往昔的慘劇，我們可以看到，對記者而言，其動機可能成為被打理由，其證件可能成為被打理由，甚至其所在媒體的官方權威度也可能成為被打理由。至慘重者，則其人可能被打致死致殘，而行兇人往往能夠以種種借口得到當?shù)毓俜讲煌潭鹊氖a護。新聞記者幾乎成了高風險職業(yè)。這種情形在昭顯少數(shù)地方政府官員對于輿論監(jiān)督的恐懼之情的同時，更表明其法治意識之淡漠。在當前構建和諧社會之時，保護記者的權益應當成為社會各界、特別是各級基層政府的基本共識和堅決行動。

應當承認，在一個構建和諧社會的時代，記者的安全能夠得到保障，方可體現(xiàn)社會信息的透明度，體現(xiàn)社會應對突發(fā)事件的承受度和成熟度，因此體現(xiàn)社會的和諧度。國內(nèi)外的歷史都已證明，記者這個職業(yè)特殊但并無特權。一方面，新聞工作者承載著現(xiàn)代社會特殊責任，是為社會公眾服務的重要角色，是促進社會進步的動力之一；另一方面，記者所擁有的采訪權、知情權和人身權，其實是法律賦予公民的最基本權利。保護記者的這些權益就是保護公民社會本身，就是保護每一個公民。從鳳凰塌橋記者被毆事件中痛定思痛，我們更應重申這個基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