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紀英國作家約翰·班揚f1628-1688)的《天路歷程》(以下簡稱《天》),創作于英國革命后的“王政復辟”時期,共分兩部,第一部以夢的形式講述了主人公基督徒走向天國的歷程。一路上。基督徒不斷遭遇險惡之地,無數妖魔鬼怪,歷經艱難險阻,終于到達上帝所在的圣城,獲得了永生。第二部講述的是基督徒的妻子女基督徒在丈夫至誠精神的感召下,毅然帶領四個兒子和一位女鄰居重踏朝圣之路,幾經波折最終也到達圣城。
16世紀中國作家吳承恩(1510—1582)的《西游記》(以下簡稱《西》)取材7世紀中國唐朝僧人玄奘到印度取經的史實,以神話方式描述了玄奘及其徒弟四人到西天取經的艱難歷程。一路上,孫悟空為保護唐僧取經,斬妖除怪,歷經八十一難,終于到達西天,取回真經修成了“正果”。
兩部作品都是根據游記體小說結構改變而拍攝成的影視作品,皆屬宗教文學,雖然它們創作于不同的國度、歷史時期、語言和文化,由兩位不同生活經歷的作家所創作,但其內容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浪漫主義色彩的充分表現
浪漫主義創作著重表現作者對生活的主觀感受和理想,即作者對現實生活中的美丑、真假、善惡的感知和認可,其實質就帶有明顯的主觀性。作者因不愿直面丑惡的現實、剖析現實,而只好采用奇特的幻想、大膽的夸張、奇異的情節等表現方式,來表明自己對現實的感受和理想的追求,以圖超越現實。從《天》和《西》來看,情景、情節的奇異性等浪漫主義特征是共同具有的,正是它們不為國度所限,深受人們喜愛的原因。
《天》故事開頭便以夢的形式展開敘述。然后充分發揮了作者的想象力,為讀者展示了一幅幅絢麗多姿的畫卷,其中有驚心動魄的決斗,有層出不窮的妖魔鬼怪等等,給人一種奇幻、浪漫的感覺。它的浪漫主義特征主要有以下幾方面:
第一、人物形象豐富,多姿多彩。如基督徒在屈辱谷遇到的魔鬼亞玻倫,它的外形“像游魚一樣穿著自鳴得意的鱗甲似的衣服,像條飛龍一樣撲扇著雙翼:雙腳似熊掌,大嘴像獅口,噴出火焰,冒著濃煙。”語言栩栩如生,使讀者如臨其境。
第二、地名、人名頗為創新,作者將抽象概念具體化、人格化。比如人名有:柔順、忠誠、膽怯、絕望巨人等等,地名有絕望潭、懷疑城堡、浮華鎮等等。
《西》情景的幻化完全與神佛妖魔結合起來了。其表現的內容比先前的任何作品更寬闊,更雄奇。《西》所虛構的幻景,完全脫離時空的界限,自由馳騁。時光時而眼前,時而倒流:悟空上鬧天宮,下闖東海龍宮:天朝地府。荒山禿嶺,窮山惡水,無所不及,或近在眼前,或遠至十萬八千里。人、神、禽、獸、物其姿態萬千,活靈活現:從人神妖魔,到亭臺樓閣,無一雷同。如對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的描寫:“重一萬三千五百斤”,“長的高萬丈,頭如泰山,腰如峻嶺,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層地獄”,“霎時收了法象,將寶貝還變做個繡花針。”還有孫悟空的七十二變,哪吒的三頭六臂,鐵扇公主的芭蕉扇等等。天上的飛禽,地下的走獸,舉不勝舉。這些虛幻,神奇的幻想,組成了一個絢麗多姿,五光十色。雄奇離異的神魔世界。
再次,《西》的詼諧性表現為冷嘲熱諷,其鋒芒更深刻的指向具有社會性原因的弊病。如車遲國滅僧的辦法是:“各府州縣鄉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張和尚圖”,“且莫說是和尚。就是剪鬃、禿子,毛稀的,都也難逃”。
雖然兩部作品都具浪漫主義色彩,但《天》明顯不如《西》表現的幽默生動,詼諧風趣。《天》大多是流水帳似的敘述,缺乏生動形象的景物描寫和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這主要是由《天》的時代背景和作者本身及寫作的目的所決定的。
二、現實主義的批判色彩
宗教既是一種包含著對世界的解釋、對超自然力的認識和信仰,也是一種植根于現實的希望。因此,表現宗教理想的作品寄托著作家對現實的認識和改革現實的希望。兩部作品的作者都曾遭不幸。班揚身陷囹圄12年,吳才子寒窗苦讀卻屢試不第。因此,班揚旨在揭露封建罪惡、追求平等自由的堅定信念。而吳承恩則借助神話傳說,抨擊社會丑惡,寄托安民保國的理想。
《天》中揭露的是“王政復辟”時期的社會黑暗。在“浮華鎮”一節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那個市場上賣的都是這么一些貨色:有房屋、田產、行業、職位、榮譽、升遷、頭銜、國土、王國、欲望、樂趣,以及所有與享樂有關的東西,諸如娼妓、鴇母、婦人、丈夫、兒女、主人、奴仆、生命、鮮血、肉體、靈魂、金銀、珍珠、寶石等等,難以計數。除此之外,在浮華市場上隨時都可以看見變戲法的、坑蒙拐騙、討價還價的人,以及賭徒、白癡、優伶、流氓、無賴和各種打架斗毆、游手好閑之輩。在這兒,偷竊、謀殺、通奸、發偽誓、作假見證等丑惡現象也司空見慣,令人發指。”這里連生命靈魂都賣,卻唯獨買不到“真理”。另外書中橫行擋道的妖魔鬼怪們,如魔王亞玻倫、絕望巨人等等。實際上都代表了專制的王權社會。他們仇視社會進步。禍國殃民。
而《西》對社會丑惡現象的揭露則更為有力。如,唐太宗被涇河龍王告入地府,結果判官大筆一揮,不僅免于一死,反而添壽還陽。真是人情面子大如天!又如,沙僧前世身為卷簾大將,卻因為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一個玻璃盞。被玉帝“打了八百,貶下界來”,“又教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胸脅百余下”。本來不大的錯誤,由于朝廷的濫用刑法,禍害了這位大將。再如,孫悟空才能出眾,只是被封為“弼馬溫”或所謂“齊天大圣”的虛銜。還有徇情舞弊等社會污穢之事也在作品中表現的淋漓盡致。
三、濃厚、信實的宗教色彩
一位哲人曾說:“在人類文化的所有現象中,神化和宗教是最難兼容于純粹的邏輯分析了”,即宗教信仰是自明而不可追問的。但宗教雖難容于“邏輯分析”,縱觀中外文學史,宗教文學的深厚傳統卻與文學有著密切的關系。
首先,兩部作品的作者都是在“樂園—犯罪—受難—贖罪—得救”的模式下構思主人公的經歷的。基督徒背著“原罪”的包袱踏上了贖罪的征程。一路上歷經千辛萬苦,終得包袱脫落,進了天堂:而唐僧師徒有的前世有錯,有的今生犯罪,都從樂園中貶入凡間受苦,在神仙、菩薩等的幫助下,一行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最終到達靈山,成了正果。
當然兩者也有差異,它們所依靠的宗教精神不一致。基督教,其文化精神被公認為是受罪與救贖,并形成了西方的罪感文化特點。佛教,其文化特征非罪、非樂,而是苦,因此,佛教文化精神的基本內涵則是苦難與解脫。總體上,東方儒、道、佛都說成圣、成仙、成佛,人神可以轉換,是合一的:而西方的上帝則高居人上。作為人的主宰而存在。人神之間似乎是對立的。
其次。受難歷程是兩作品的共同主題。《西》中唐僧師徒如何歷經八十一難,最終取得真經,修成正果。而《天》述的則是基督徒如何為到達天國之門受盡了苦難考驗的天路之旅,兩者都是表現了信仰之途上的受難歷程。
再次,作品都引用了各自宗教的典籍。《天》第一、二部分別從《圣經》中引用了160個和94個比喻,《圣經》的思想觀念在整部作品中無處不在。《西》中儒、道、佛的典籍、故事、教義也是比比皆是。唐僧取佛經是為了濟世、救天下萬民:觀世音菩薩見了玉帝,本來風馬牛不相及,居然口稱陛下,這些都很明顯是儒教的觀點。道教之說也為數不少,孫悟空本來就學道于菩提老祖,而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等人物都取之于道家。佛教的影響最大,作品中引錄了多篇佛教經文,如《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等等。
綜上可述,盡管《天路歷程》和《西游記》存在著文化和宗教的差異。17世紀的英國人民和16世紀的中國人民對當時的社會充滿了強烈的不滿,又想通過宗教的形式寄托自己的濟世愿望,因此這兩部作品是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完美結合的典范。
同時,兩部作品不管是基督徒還是唐僧師徒。他們的旅途其實都象征著一個人一生的心路歷程。所謂的圣城或靈山也就是一個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要想達到這種境界。人們應該付出非常人的努力和艱辛。因此這兩部作品也就喻示著人們要注重內心修養,只要認準方向,堅持不懈,就一定能達到目標。借用佛教的一句話說: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座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