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北朝摩崖刻經的勃興及其審美取向

摘要：北周武帝宇文邕出于統一北方的政治抱負，下令廢除佛道二教，其影響波及北齊，一時大有鑿石刻經之風尚，出現了以山東泰山、鐵山、岡山、葛山、尖山等為代表的摩崖刻經，形成了北朝特有的摩崖刻經書法風貌。佛教與中國文化的結合，使其成為中國文化之一大宗。北朝摩崖刻經是佛教化的中國書法，是“無意于佳乃佳”的藝術杰作。

關鍵詞：廢佛 摩崖刻經 勃興 審美取向

佛教自東漢傳入中國后，經魏晉南北朝數百年的吸收與消納，漸與中國文化溶為一體，在一般國民心中，佛教的觀念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精神支柱。然而，北周武帝宇文邕出于統一北方的政治抱負，斷然于建德三年(公元574年)五月下令廢除佛道二教，使“數百年來官私佛法，掃地并盡。”其影響之廣，波及北齊，一時大有開窟造像、鑿石刻經之風尚，出現了以山東泰山、鐵山、岡山、葛山、尖山、徂徠山、水牛山等為代表的摩崖刻經。北齊特進驃騎大將軍唐邕謂：“縑緗有壞，簡策非文，金牒難求，皮紙易滅。”(《中國佛教》)將佛經刻諸名山，實為保存佛經之大計。刻經的興盛，客觀上為書家們提供了施展才華的天地，從而使摩崖刻石烙上了佛教的印記，形成了北朝特有的摩崖刻經書法風貌。諸山摩崖刻經以其字多、字大、幅廣和風格獨具等特點，顯示出非凡的藝術魅力，它不僅是周武帝廢佛的反作用刺激下的產物，同時也是探究北齊、北周摩崖書法藝術的重要史料。

《泰山經石峪金剛經》為北朝摩崖巨制，埋沒千年，至清代乾嘉之際，阮元的《山左金石志》始有記載。之后，又有黃易的《岱崖訪古錄》推崇備至，遂為世人所重。此刻未署刊經年代和書者姓名。清《泰安縣志》載：“明王世貞云，俗傳右軍書”，又有“王世懋云，書不能定，唐宋人筆耳。”或有人因其筆法與尖山《晉昌王唐邕題名》相近，疑為北齊唐邕所書，或有人因其與尖山《韋子深題名》相似，疑為北齊韋子深所書，或有人因其與山東《徂徠山大般若經》相類，疑為北齊王子椿所書，阮元《山左金石志》亦作北齊天保間(公元550年～559年)人所作。清魏源《岱山經石峪歌》序云：“泰山經石峪摩崖，隸書金剛般若經，字大如斗，雄逸高古，與徂徠山、水牛沿及鄒縣岡山(鐵山之誤)之《文殊般若經》如出一手，皆北齊僧安道一(應作壹)所書。”根據其書法風格特點，后人多從北齊安道壹書。安道壹者，僧傳未載，書史無名。從其諸山摩崖刻石書法藝術看，他應是北齊時期一位高僧兼書法家。此刻乃摩崖榜書之杰作，康有為推此為榜書第一，列為妙品下。其《廣藝舟雙楫》云：“榜書亦分方筆圓筆，亦導源于鐘、衛者也。《經石峪》圓筆也，《白駒谷》方筆也，然自以為《經石峪》為第一，其筆意略同于《鄭文公》，草情篆韻，無所不備。雄渾古穆，得之榜書。較《觀海詩》尤難也。”又云：“觀《經石峪》及太祖文皇帝神道，若有道之士，微妙圓通，有天下而不與，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氣韻穆穆，低眉合掌，自然高絕，豈暇為金剛怒目邪。”《經石峪》書體以隸為主，亦有篆、楷、行草筆意，其行筆舒緩勻速，以圓筆為主，不露鋒芒，提按頓挫中帶有濃厚的篆隸遺意。其結體多取橫勢，雍容大度，寬博疏放，撇捺左右伸展，自然得趣，給人以平穩簡潔、渾穆含蓄之感。經文中相同的字較多，然書寫者能極盡變化。或篆或草，或方或扁，渾然一體，顯示出書者較高的藝術修養。此刻還多有一些不常見的俗字，如“萬”、“無”等字，竟與現在的簡化字相同，對研究我國書體的演變和文字的發展具有相當重要的價值。

摩崖刻經之風盛于北齊，北周為弘揚佛教精神，抵抗廢佛運動，承北齊之余緒，繼續鑿山刻石，其時最著名的摩崖刻石首推山東鄒縣的鐵山、岡山、葛山、尖山摩崖，俗稱《四山摩崖》。這些刻石內容除佛經之外，還有一些題字和題名。據不完全統計，刻經多達2600余字，其刊刻年代皆在北齊、北周間，最早的是尖山《韋子深題名》，上有“武平六年”(公元575年)紀年，其次是鐵山的《石頌》，上有“皇周大象元年”(公元579年)紀年，再次是岡山和葛山摩崖，兩山皆有“大象兩年”(公元580年)紀年。《四山摩崖》唯岡山刻經和一些題名的書法體式以楷為主，略參隸意，并且各刻風格有別，不知何人所書。其化三山刻經書法風格與《泰山經石峪金剛經》一致，推測當出一人手筆。從鐵山《匡喆刻經頌》和尖山題名可確知這些巨幅之作當為僧人安道壹所書。《四山摩崖》的代表作有鐵山《大集經》、《匡喆刻經頌》，岡山《佛說觀無量壽經》、《入楞伽經》，葛山《維摩詰所說經》，尖山《文殊般若經》和《波羅蜜經》以及四山的零星題名、佛號等。其中，岡山的《佛說觀無量壽經》和《入楞伽經》以及一些題名，其皆為真書體式，筆法技巧粗拙，雖有幾分天真趣味，終不如其它三山的作品具有藝術魅力。刻于鐵山、葛山和尖山的作品以及泰山《經石峪金剛經》，其體勢、筆法均介乎隸、楷之間，有時還帶有幾分篆、行草筆意。誠如康有為《廣藝舟雙楫》云：“尖山、岡山、鐵山摩崖，率大書佛號、贊語，大有尺余，凡數百字，皆渾穆簡靜，余多參隸草，亦復高絕。”除岡山外的其它摩崖作品，其結體皆寬博疏放，貌散神凝，用筆渾厚圓融，筋骨內含。康有為《廣藝舟雙楫》盛贊其書法為：“通隸楷，備方圓，高渾簡穆，為擘窠之極軌也。”這些作品皆為榜書杰作，其字徑大多大四、五十厘米，鐵山篆額“石頌”二字，字徑達90厘米。最大的是尖山“大空王佛”，其字徑為130至170厘米不等。從中可見書者安道壹的驚人的膽魄、才氣和功力。誠如清葉昌熾《語石》評其書云：“《四山摩崖》，其字徑尺，妥貼力排奡，巨刃摩天揚。”

從書法的審美取向看，北朝摩崖刻經幅面廣、字徑大，書法以奇肆雄渾、古拙樸厚和天真爛漫為基本格調，風格鮮明而強烈，給人以精神為之振奮的快感。其書體雖在隸、楷之間，然常雜有篆書偏旁結構和行草筆意。魏晉南北朝時期是篆隸向楷書過渡時期，北朝摩崖刻經當然也存在著各體相互影響、相互糅雜等現象，其獨到之處就是各體的融合自然無跡，渾然一體，形成了中國書法史上特有摩崖刻經風貌。佛教與中國文化的結合，使其成為中國文化之一大宗。北朝摩崖刻經作為一種特殊的書法藝術形式，其意義遠不在于佛家們“竭其才能，盡其敬誠”的精神境界，北朝摩崖刻經是佛教化的中國書法，是“無意于佳乃佳”的藝術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