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旗袍（散文）

對旗袍的最初認識，緣于一部老電影。名字叫《鋼鐵戰(zhàn)士》。里面的女秘書長著一雙狐貍眼睛，兩道彎彎的細眉高挑著，瓜籽臉，小嘴，穿著一件花旗袍，楊柳細腰的身段，走起路來一步三搖的。那時候，我們對服裝的認識很有限，不知道那女特務穿的是旗袍。

我們幾個女孩子看過這個電影以后，對那個女特務很討厭，卻對女特務穿的旗袍感興趣。有一天，我們幾個女孩子玩起了學女特務走路的游戲?？墒菦]有旗袍怎么扮女特務呢？女孩子們便把家里的床單都披了出來，又翻箱倒柜找出大人穿的半高跟鞋來搭配，這樣就可以扮女特務啦！

游戲開始之前，我們先將床單包裹在身上，再找一根寬板帶把腰部緊緊勒住，然后，往大人穿過的高跟鞋里塞上棉花，系緊鞋帶。我們在屋里學不夠，又走了出去。在院門口，有的扭腰撅屁股走；有的學不好，干脆扭起了秧歌。如此滑稽可笑的表演和裝扮，不斷引來過路人的駐足觀望，同時也招來了眾人的哄笑聲。這天正趕上中午，是大人們下班的時間，幾個女孩子排著隊，每人身上裹著一個被單，樂此不疲地學女特務的走路姿勢。打頭的女孩子走著走著，突然“啊”地叫喊了一聲。只見離她們幾米遠處，一個活生生穿著旗袍的女人就在她們面前，那旗袍不像電影里女特務穿著的那樣緊繃繃地包裹在身上，而是既合體又貼身的那種。旗袍面子是藍底襯著白玉蘭花的，下擺的開衩至小腿的根部，女人的胸、腰、臀被襯托得線條豐滿、恰到好處，她的頭發(fā)還燙著絲絲縷縷的小卷，耳后一邊別著一個S型的香玻璃發(fā)卡……

穿著旗袍的女人如天外來客般突兀地展現(xiàn)在渴望穿真旗袍的女孩子面前，周圍的空氣一下子被融入了新鮮的色彩，驚呆的女孩子們誰也不動彈了，眼神里充滿了驚詫、羨慕和渴望……

穿旗袍的女人是那年夏天搬進我們住宅的黃嬸。黃嬸一米六四的身高，不胖不瘦，彎眉，杏眼，皮膚白凈，雖然穿著旗袍，但絕不像電影里女特務那樣妖里妖氣的，看上去很端莊很美。聽鄰居大人們說，原來黃嬸被京劇團招去過當演員，長相和嗓音都不差，只因眼睛近視沒被錄取。黃嬸家沒有小孩，她丈夫是地質(zhì)隊的工程師，經(jīng)常去野外搞勘探工作，很少回家。

黃嬸頭一次穿著旗袍出現(xiàn)在我們住宅里，令那些沒有工作的家庭主婦們不由對她品頭論足起來，有人說她膽子大，美過頭了，不怕居委會主任找她談話；有的說她男人常不在家，穿旗袍不知美給誰看的；還有的說她小資產(chǎn)階級思想嚴重?？偠灾?，都是貶低黃嬸的話?？墒?，住宅里的孩子們可不管大人們怎么說，她們特別喜歡看黃嬸穿著旗袍走路的樣子。為了能多看幾眼，孩子們還把玩游戲的地址改換在黃嬸家院門前的過道上。

黃家的院墻與其他人家的院墻不一樣，別人家都是用碎磚頭或石塊壘成的，而黃家是用手掌寬的樺木板子圍起來的，樺木板子與板子之間隔著一條窄窄的縫隙，打黃家門口經(jīng)過，能清晰地看到窗戶底下花池子里盛開著的地瓜花和白色大芍藥及紫色牽牛花，還能遠遠聞到花香味。

黃嬸極少與人們交往，鄰居的女人們都說她架子大，瞧不起人，而黃嬸似乎不在意別人怎么評論她，依舊獨來獨往、我行我素過著自家的日子。

鄰居的女人們對黃嬸穿旗袍品頭論足了半個月的光景，大街上便出現(xiàn)穿旗袍的女人了，我們的住宅里先后也有幾家女主人穿上了旗袍?？刹恢獮槭裁?，旗袍穿在這些女人身上，顯得呆板、僵硬，根本就看不出美來。遠不及黃嬸穿著那般順眼和耐看。仿佛只有黃嬸才是天生穿旗袍的女人。

說來奇怪，自從女人們流行穿旗袍后，黃嬸的那件旗袍卻不見她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藏藍色的百褶裙，上身配著一件短袖白的確良襯衫，原來披在肩上的長發(fā)被黃嬸用一條方格子手絹在腦后束起了一個大刷子。這樣的裝扮既端莊大方又有活力。黃嬸穿著這樣的一身衣服上下班或上街買菜，鄰居女人們又向她投去了驚詫的目光，好似她穿了外國服裝似的。隔了一段時間，街上便有許多女人都像黃嬸這樣打扮起來。我們住宅的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們也穿上了百褶裙。而就在剛剛時興百褶裙的當口，黃嬸又改頭換面了，穿在她身上的是一件斜條紋、雞心領、馬蹄袖的連衣裙，鄰居的女人們瞥著她身著連衣裙遠去的背影，又互相交頭接耳起來。而黃嬸卻從不在意她們的評價，她的著裝，總是走在潮流的前列，卻永遠不入潮流。她似乎是以獨特的裝扮和我行我素的處世方式向眾人展示著自己獨特的生活內(nèi)容和人生姿態(tài)。

黃嬸像個陌生的外來戶一樣在我們住宅里僅生活了一年多光景。她家搬家的那天上午，門口停著一輛解放汽車，一群孩子們來看熱鬧，地質(zhì)隊只有兩位工人幫著黃叔往車上抬東西。

黃嬸的旗袍在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卻成了我們少女時代最珍貴的記憶。不久前，我們幾個小學女同學在一起聚會，無意中談起了當年的旗袍游戲。后來我們都各自說出自己有多少衣服，大家不約而同地說，都有旗袍。

現(xiàn)在是一個穿著自由的時代，我們在溫暖的季節(jié)，隨時都可以看到穿旗袍的女人，但我們當年對旗袍癡迷的這些女同學們卻很少穿旗袍了，可這不等于我們不喜歡旗袍，它在我們心里是永遠的旗袍。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