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里,仍然保留著一臺上世紀五十年代上海生產的老式縫紉機。縫紉機是“飛人牌”的。機頭輪子上,手常常摸到的地方,鍍鉻膜已經脫落了好久,露出花花點點的底色,越發顯現出縫紉機的老舊。縫紉機的傳動皮帶,是小拇指粗細的環形皮繩,歲月已經把它打磨得粗細不均,似乎有隨時斷開的危險。雖然縫紉機臺板上的木紋依然清晰光潔,但鐵制的壓角和底盤已經磨得凹凸不平,深深淺淺的劃痕,無聲地訴說著逝去的歲月。就是這樣一臺簡易的縫紉機,幾次搬家,我都舍不得丟掉。因為她是母親的遺物,它記載著母親勤勞善良的許多故事,它裝扮著我們童年的生活,見證著我們的成長,也為我們留下了難忘的回憶。
我的母親一共生育了六個子女。奶奶、姥姥都住在北鎮的鄉下,身體都不太好。僅靠爸媽的工資,雖然吃穿不用太愁,生活并不富裕。母親精打細算,省吃儉用,既要維持一大家人的正常開支,又要留出給老人打針吃藥的費用。其中的艱難和不易,可想而知。
上世紀五十年代,縫紉機、自行車、收音機和手表是居家過日子的四大件,既實用也是財富的象征。由于家里人口多,收入又少,針線活全靠手工縫制。媽媽一直希望能買一臺縫紉機,既是家里縫縫補補的幫手,也能節約不少時間。
記得那是1955年,母親省吃儉用,才攢夠了一臺縫紉機的錢,但只夠買一臺簡易的。縫紉機箱不能完全封閉,但性能很好,價格要比全封閉的便宜不少。
縫紉機是托人從上海買來的。通過鐵路貨運托運到彰武。那天晚上,爸爸和一位叔叔用自行車將縫紉機從火車站馱了回來。媽媽像過節似的高興。剛剛安裝好,她就迫不急待地坐到了縫紉機前,拿出一塊布頭,咔嗒咔嗒地蹬起來。一臉的幸福,一臉的滿足。
自從有了這臺縫紉機,母親心靈手巧的才能就有了用武之地。每當她從小人書上、畫報上看到了一個好的衣服樣子,馬上買來相似的布料,一塊布在她手上裁裁剪剪,縫縫繡繡,很快就成了一件時尚新潮的衣服,為自己創造幸福的同時,也為別人帶來歡樂。
小時候,要憑布票買布。小孩子長得快,布也沒有現在的結實,好像沒穿幾天就穿破了,穿小了。家里的布票常常不夠用。總是小孩子揀大孩子的舊衣服穿,大孩子揀大人的衣服穿。我們不喜歡穿舊的,媽媽就用一塊新布把穿短的衣服接長,袖子破了就縫上一個小動物,褪色的褲子里外翻個個兒,衣領和袖子換個顏色,馬上就成了一件時髦的新衣服,引來周圍鄰居和同學們的贊賞,也為我們貧困的童年,增添了許多生活的自信。
母親是個樂于助人的人。在我的印象中,自從縫紉機進了家門母親就更累了,好像365天沒有幾天是閑著的。她非常“好說話”,手巧,針線活又好,加上又買了縫紉機,求她幫忙的人更多了。很多鄰居家的姐姐出嫁、哥哥娶親,都穿過母親為他們縫制的嫁衣和迎親的襖褲。有時候連我們的衣服都做不上。我常常埋怨媽媽,管閑事太多,媽媽總是笑笑,她常說,人沒有干活累死的,少呆一會兒都有了。幫助別人也是幫助自己。我的家當時住在彰武鐵道西的住宅區。33戶都是平房,全部都是鐵路的職工家屬,相隔不遠,都很熟悉。誰家有個大事小情,一招呼就都來了。
記得小弟弟萬河一周歲多的時候,早晨被煮熟的黃豆卡在了氣管里,爸爸媽媽要帶他到沈陽去做手術,只留下我和弟弟妹妹在家。那時候我們還小,鄰居們知道了,就主動過來幫忙。有的幫助蒸饅頭,有的幫助做菜,有的在家做好了飯菜直接送過來,晚上幫助我們關好窗戶、大門之后才離去,盡心盡力地呵護我們姐弟。這使我深深體會到媽媽常跟我說的那句話,幫別人就是幫自己……
母親去世后,縫紉機就閑置了起來。如今房子大了,卻好像沒有了放縫紉機的地方。幾次搬家,朋友們都勸我把它扔掉或者送人,我都舍不得。我總是喜歡把它擦得干干凈凈。我還特意用媽媽喜歡的藍靠色的細紋布,做了一個縫紉機罩。四周緝成蕾絲花邊,又干凈又漂亮。因為媽媽就是一個愛干凈又懂得漂亮的母親。
縫紉機是一個溫馨的回憶,看見它就會打開塵封的記憶,就會讓我與遠在天國的母親對話,就會想起母親對兒女、對鄰居、對生活的熱愛,就會想起母親用勤勞智慧的雙手,用誠意和愛心縫制出來的美麗。縫紉機于我,已經遠遠超越了它本身的功能。其實母親的縫紉機就像是一面鏡子,時時校正我的人生,提示我,要像媽媽那樣做人、做事、勤儉、自信,幫助別人。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