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欣百無聊賴地仰在沙發(fā)上,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電視。熒幕上已經(jīng)打出了晚間新聞的字樣,周娜還沒有回來。他煩躁地關上電視,無可奈何地走進了廚房。
廚房里亂糟糟的,早上用的碗筷仍原封未動橫七豎八地撂在飯桌上。他懶得去收拾,打開冰箱看了看,冷藏室里只有兩三個雞蛋孤零零地擺在那兒。他順手抓了起來,打開煤氣為自己煎了盤雞蛋,然后倒上半杯白酒,悶悶不樂地喝了起來。就在這時,樓道里傳來兒子小川那熟悉的腳步聲。
隨著一陣稀里嘩啦的鑰匙抖動聲,沉重的防盜門打開了一道縫隙,小川一手拎著兩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一手拎著一瓶啤酒,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他湊近桌前看了看,說:“老爸,您就吃這個?”然后將手中的塑料袋和啤酒放到盧欣面前,“給,這是我媽讓我給你買的,她說有事,晚點回來!”盧欣皺了皺眉,不用問也知道,周娜又是去搓麻將了。他看了一眼臉蛋兒紅撲撲的小川,不悅地問:“你又去吃燒烤了?”“我媽讓去的,怎么啦……”小川嘟囔了一句,轉(zhuǎn)身就到客廳里看電視了。盧欣并沒有碰塑料袋里的熟食,仰頭干了杯中的白酒,便一頭鉆進自己的臥室,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中,臥室的燈突然亮了,周娜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盧欣看了看表,已是凌晨兩點多了,也不愿說什么,就側(cè)過身繼續(xù)睡去,但已經(jīng)睡意全無。近來他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每天凌晨一兩點鐘都要醒一次,醒后輾轉(zhuǎn)反側(cè),長時間無法入睡。他知道并不是自己的身體出了什么問題,而是精神上的壓力太大所致。此刻,打了大半夜麻將的周娜早已經(jīng)在一旁響起了沉重的鼾聲。盧欣愈加煩躁,他索性坐了起來,摸起床頭上的香煙點著,狠狠地吸了起來。若明若暗的煙火映出他緊鎖的眉頭和憂郁的眼神,使得他的神情變得分外冷峻。昨天下午,他在不到一個小時內(nèi)連續(xù)接到的三個電話讓他原本就不輕松的心情,變得愈發(fā)沉重起來。
首先接到的是小川的班主任陶老師打來的電話。她略帶磁性的女中音,雖然不失知識女性的禮貌和典雅,但那冷冰冰的語氣,卻讓他明顯感受到了她對他這個不稱職家長的嘲諷與不滿。“小川還是老樣子,沒什么起色……他自己不學也就算了,可總是在課堂上影響別人……我還是勸您一句,送他去當兵吧,您在大機關工作,辦這類事還要容易些……”盧欣表面上客客氣氣地“嗯、嗯”答應著,可心里卻充滿了火氣。你這個班主任是什么態(tài)度嗎?孩子在學校表現(xiàn)不好,你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了,干嗎一古腦兒都推到家長的頭上!當兵,讓一個只有幾個月就參加高考的孩子去當兵!虧你想得出,要是你自己的孩子,你也會這么說嗎?就在盧欣放下電話,忿忿的情緒還沒有平息下來時,電話鈴又不識趣地叮鈴鈴響了起來。
“喂,老盧嗎?怎么搞的,電話老是占線!趕緊到我這兒來一趟——電話里傳出的是他的頂頭上司于副主任那沙啞的聲音。盧欣不敢怠慢,放下電話趕緊往三樓于副主任的辦公室走去。于副主任和他說的還是那份材料的事。說起來,盧欣算得上是委里搞材料的大手筆了,在他任蔬菜辦副主任之前,曾在委里的辦公室作了五年的文秘工作,大大小小的材料起草了數(shù)百份,接連換了幾任領導,盡管風格各異、口味不一,但從未有人對他寫的材料說三道四,可這位剛剛從政府機關調(diào)來的年輕氣盛的于副主任,卻對他寫的材料橫豎看不順眼。眼前這份市領導在全市蔬菜生產(chǎn)會議上的講話稿,就已經(jīng)接連改了三遍仍不能令這位于副主任滿意。盧欣心里窩著一團火,表面上又不得不做出一副謙虛且小心謹慎的神情。于副主任坐在寬大明亮的寫字臺前,漫不經(jīng)心地翻動著那份材料,淡淡地說:“材料我又推敲了一遍,感到在發(fā)展蔬菜生產(chǎn)與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化的關系上,認識得還不到位,其他部分嘛,馬馬虎虎還算可以了。這樣吧,你辛苦點,再將這部分加工加工……總的來說,立意要高,要站在市領導的角度加以認識!”“好,我馬上動手。”盧欣接過那份被于副主任涂抹得亂糟糟的文稿轉(zhuǎn)身離去,心里卻暗暗罵了句:媽的,你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夠我熬上大半宿了!
盧欣回到辦公室,習慣地抬頭看了看對面墻上的石英鐘,離下班不到一小時了,看來今天是干不成什么了,他索性拽過堆在辦公桌上的一堆報紙,漫無目的地瀏覽著,可腦子里卻全是小川學習的事。這個不爭氣的東西,都什么時候了,還這樣混日子,如果考不上大學,該到哪兒去就業(yè)?就憑自己這個小小的副處級干部還能想出什么辦法來?想到這,他感到內(nèi)心一陣恐慌,頭上不知不覺地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拭了拭額角,不禁暗自苦笑,愁又有什么用,還是到哪個廟磕哪兒的頭吧!他摸出一支煙點著,深深地吸上幾口后,焦灼的心情已然輕緩了許多。就在這時,清脆的電話鈴聲再次攪亂了他內(nèi)心的平靜。電話是老父親從家里打來的。他在電話里說:“你媽的心臟病又犯了,明天無論如何你也要抽時間帶她去醫(yī)院查一下!”
盧欣心里一驚,父親是個自律性極強的老人,老倆口雖然年事已高,但輕易不肯給子女們添麻煩,不是萬不得已,父親是不會用這種口氣對他講話的。盧欣當時表示馬上回家去看看。父親說:“都這么晚了,你回來干什么,反正得去醫(yī)院,還是明天直接去算了。”盧欣想想也對,現(xiàn)在回去也不能解決什么問題,明天就明天吧。
時間在無聲地流逝,窗外高高升起的下弦月,把樓群里的景物照射得清晰可鑒。然而,這清冽而寧靜的月色,卻無法撫平盧欣此時紛亂的思緒。明天要緊的是去醫(yī)院給母親檢查心臟,可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醫(yī)院里有他熟悉的人來。如果誰也不找,檢查的效果暫且不說,光是醫(yī)院那一套繁雜的程序,也能把人折騰個半死。母親身體本來就弱不禁風,能經(jīng)得起那樣的折騰嗎?還有明天無論如何也得抽時間去一趟小川的學校,死馬當活馬醫(yī)吧,哪管考上個電大、中專什么的,也總比呆在家里強啊!盧欣掐滅煙蒂順勢躺下,突然一驚又返身坐起來,這才想起于副主任讓他重寫的那份材料。他看了看表,此刻已是凌晨三點多了,于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又重新躺了回去。
不知是什么時候,盧欣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待他從小川一驚一乍的呼喚聲中醒來時,房間里已經(jīng)充滿了耀眼的陽光。他簡單洗漱了一下,連早飯都沒顧得上吃,就急匆匆向單位趕去。
大概是急中生智吧,在去單位的路上,他突然想到那個長得很像宋祖英的小蘇。她愛人李強不就是市醫(yī)院的內(nèi)科大夫嗎!小蘇是辦公室的文書,與盧欣對桌坐了五年,倆人的關系不錯,這個忙她一定會幫的。想到這兒,他心里踏實了許多,當他走進單位大門時,步履已恢復往日的穩(wěn)健和從容。
直到臨近午飯時,母親的心臟檢查才進行完最后一道程序。這還多虧了小蘇的愛人李強,上下左右多方周旋,省卻了許多繁文縟節(jié),否則還真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時候。可檢查的結果卻仍是一頭霧水。雖然胸透、心電圖、彩超……醫(yī)院里所有的先進設備都用上了,但卻始終找不到發(fā)病的明顯癥狀。李強略帶歉意地笑了笑說:“心臟病檢查多是這樣,只有在發(fā)病當時檢查效果才好。”說著又把征詢的目光轉(zhuǎn)向盧欣,“老太太身體這么弱,我看最好還是辦一下住院手續(xù),觀察一段時間,這樣發(fā)病時也好及時檢查,盡早做出診斷,否則……”盧欣一時沒了主意。“不用,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還住什么醫(yī)院!”一直沉默不語的母親卻在一旁用不容置疑的語氣急忙否定了李強的建議。盧欣心里一熱,眼淚差點涌了上來。他知道母親這是舍不得錢啊!這幾年,母親退休前所在的服裝廠虧損嚴重,工人大部分下崗,就連正常的工資都沒有保障,報銷醫(yī)療費更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老倆口僅靠六七百塊退休費維持生活,兩個子女的生活也不富裕,這昂貴的醫(yī)療費由誰承擔呢?盧欣望著瘦骨嶙峋的老母親真想大喊一聲:住院,費用由我想辦法!可家里捉襟見肘的經(jīng)濟狀況,最終使他喪失了說出句話的勇氣。最后,還是父親替他解了這個圍:“反正也沒啥大事,我看暫時就不用住了吧。李大夫,你也跟著忙了大半天了,我們一起出去吃點便飯吧!”一提到吃飯,盧欣的胃頓時條件反射般地抽搐了幾下,雙腿也感到一陣陣發(fā)軟,他這才記起,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他還是粒米未進呢。李強自然是客客氣氣地回絕了,盧欣充滿感激地與李強握了握手,和父親一道攙扶著母親離開了醫(yī)院。
下午,盧欣又去了一趟學校,在陶老師辦公室里像個小學生似的又聆聽了一遍教誨。當他筋疲力盡地趕回家里時,看到妹妹一家三口正擠在沙發(fā)上焦急地等著他。
妹妹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妹夫眉頭緊鎖,一臉陰沉的表情;就連一向咋咋呼呼的外甥小虎,也是一聲不吭,安安靜靜地伏在妹妹的身邊。
妹妹與周娜的關系一向不很融洽,平時很少來他家里坐坐,看來今天一定是有急事,否則,絕不會如此興師動眾的。看到盧欣進來,周娜便借故抽身進了臥室。盧欣不快地皺了皺眉,但也不好說什么,故意現(xiàn)出一副輕松的表情,他遞給妹夫一支煙,又順手掐了一下小虎那肉乎乎的臉蛋兒,然后問道:“怎么啦,是不是你們吵架了?”妹妹和妹夫依然陰沉著臉,一聲不吭。許久,妹妹才顫聲說句:“哥,我下崗了!”說著,雙眼便無聲地淌下淚來。盧欣心頭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妹妹自小懂事,他們兄妹間的感情也十分深厚,至今穿在他身上的毛衣、皮鞋都是妹妹親手替他置辦的。他努力鎮(zhèn)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但仍忍不住焦急地問了句:“為什么?”“廠子效益不好唄,熊廠長說是減員增效,大勢所趨,誰也沒有辦法的事,我們廠也快半年沒開工資了,她這一下崗,這日子可怎么過呀!”妹夫在一旁甕聲甕氣地說。
三年前,妹妹所在的物資公司破產(chǎn),他找到了中學時的老同學,剛剛就任印刷廠廠長的熊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妹妹調(diào)了過去。當時印刷廠還是全市效益最好的企業(yè),怎么說垮就垮了呢?妹妹擦了把眼淚,說:“我是后到廠子的,沒啥技術,減我也說不出什么,但熊鳴總得看你點面子吧!”盧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嘴上卻安撫妹妹說:“這事算不得什么,明天我就去找他,老同學啦,他不會把事兒做得太絕的。再說,他愛人小秦和你嫂子還沾點親戚呢。”看到妹妹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點笑意,盧欣這才把上午母親檢查病的事對她說了,妹妹一聽,頓時坐不住了,兩口子拉著孩子就去了父母家。盧欣走進廚房,胡亂扒了幾口飯,然后就躺在了床上,也許是太累了的緣故,沒幾分鐘就發(fā)出了響亮的鼾聲。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趕巧在樓梯口碰見了于副主任。于副主任見了他,臉頓時拉長了,氣哼哼地說:“老盧,昨天到哪兒去了,怎么老找不到你,材料的事你可得抓緊哪!”盧欣發(fā)窘地搓了搓手,囁嚅著答道:“我陪母親去醫(yī)院了,這樣吧,上午我一定趕出來,午飯前我一準給您送過去。”說完趕緊閃身溜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盧欣是趕材料的快手,改這么個材料,一上午的時間是綽綽有余的。可他坐在那里,精力卻總是無法集中起來,腦子里一會兒閃出病歪歪的老母親,一會兒是眼睛哭得紅紅的妹妹,一會又是小川那懶散而頑劣的身影……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眼瞅兩個小時過去了,稿紙上還沒落下幾行字。直到臨近午飯時,才總算是勉強將稿子改完。當他將改好的稿子交到于副主任手中時,于副主任似乎也意識到早上的態(tài)度有些生硬,便微微笑了笑問:“你母親的病怎么樣了啊?”“沒什么,老毛病了!”盧欣敷衍著答了句,便匆匆離去。
下午,盧欣要通了熊鳴的手機,約他晚上出來吃頓飯,也好順便把妹妹工作的事說說。可熊鳴卻在電話里拉長了調(diào)門說,他正在陪一個重要客戶,實在抽不出身來。盧欣沉吟了一下,他知道妹妹的事可耽誤不得,趕忙說:“那么明天吧?”“不巧呵,老同學,明天我還要去省城進設備。這樣吧,改天有空我請你……”說完,也不聽他解釋,隨即關上了手機。盧欣不笨,自然聽得出這客客氣氣的話里所隱含著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不由在心里暗暗罵了句:媽的,現(xiàn)在的人咋都變成了這副德性,有了點權,就六親不認了!
吃晚飯時,他把妹妹的事對周娜說了,并試探著讓周娜和他一同去趟熊鳴家,有她的面子,或許小秦還能幫著吹點枕邊風。周娜撇了撇嘴,不屑地說:“你還讓我陪著你去丟人現(xiàn)眼哪,人家當初給辦了那么大的事,過年過節(jié)的都不去表示表示,這年頭還興這樣辦事的?你們家的人辦事就是太死性!”盧欣氣得臉色發(fā)青,狠勁將飯碗在桌子上,一句話也沒說,起身離開了廚房。周娜依然不依不饒:“好,不說就不說,我還沒那閑工夫!”說完,簡單收拾一下飯桌就噔噔地下樓去了。
盧欣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屋里生悶氣,心想,這周娜自打迷上麻將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僅正常的家務活不干,就連親友間的感情也疏遠了許多,妹妹的事你不管倒也可以,怎么對母親的病也不聞不問呢?如果再這樣繼續(xù)下去,這個家該怎樣維持啊?就在他胡思亂想時,妹妹和妹夫又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妹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哥,那天的事太急,想得不周到,你去求人辦事也不能空著手啊!”說著將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信封遞給了他。盧欣像被火燙著了似的趕緊縮回了手,滿臉怒氣地說:“小妹,你在哪學會的這些壞毛病,你讓我去給熊鳴行賄,這不是打我的臉嗎!”“哥,我聽人說找熊鳴辦事就得靠這個,我也是怕你為難……”妹妹紅著臉,小聲嘟囔著。盧欣憐愛地看了妹妹一眼,心想,剛才的話說得是重了一點。妹妹和妹夫倆人每月的工資加起來也就千八百元,這錢說不準是從哪兒七湊八湊來的哩,不到萬不得已,斷不會出此下策。他感到鼻子一陣陣發(fā)酸,于是,放緩了口氣勸妹妹把錢收了回去。心說,不管熊鳴怎樣推托,明天無論如何也要去他家里一趟了。
近幾年,雖然和熊鳴偶爾也有過接觸,但盧欣從未過到他家里,及至走進熊鳴家寬敞豪華的客廳,他才恍然明白,原來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單純和幼稚了。別的不說,光是客廳里擺放的一圈意大利真皮沙發(fā)和高級音響,少說也要值幾萬塊錢。哼,光靠他那點工資能行?看來小妹說的,并不是空穴來風啊!熊鳴真不在家,盡管小秦是一如既往的熱情,但盧欣卻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末了,只訕笑著說是順路來看看,妹妹的事卻只字未提。
日子如行云流水般地過去了,轉(zhuǎn)眼間就已到了初秋季節(jié)。經(jīng)過忐忑不安的漫長等待,小川的錄取通知書終于發(fā)下來了。雖然只考了個市屬專科學校,而且還是自費生,但總比剃光頭強啊!盧欣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感到輕松了許多。可隨之發(fā)生的事,很快又使他陷入焦頭爛額之中。
就在小川接到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被心臟病折磨得虛弱不堪的老母親,再次發(fā)病終于住進了醫(yī)院。眼下最撓頭的還是錢的問題。別的不說,僅醫(yī)院收的一次性住院押金就要五千塊,父親手頭上那點積蓄早已被母親平時看病吃藥花了個精光,而他手頭上又沒有多余的錢,情急之下,盧欣只得將給小川準備的學費掏出來先墊上。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這期間,周娜又出了車禍。
周娜是在晚上出去玩麻將的途中被一輛出租車刮倒的,肇事車輛連停都沒停就一溜煙似地逃走了,多虧了恰巧在此路過的一個鄰居將她送到醫(yī)院,然后又打電話告知了在家的小川。當盧欣氣喘吁吁地趕到骨科醫(yī)院時,周娜的檢查結果已經(jīng)出來了,是右大腿骨折,雖然并無大礙,但據(jù)大夫說,至少也要在床上躺上三個月。周娜所在的單位效益不錯,醫(yī)療費顯然沒什么問題,可護理的事卻著實讓盧欣為難了。這兩人同時住院,該顧哪頭啊?沒辦法,只得將小川派上了用場,周娜這頭白天由小川負責,晚上由他看護;母親那邊以父親和妹妹倆口子為主,他還要兩頭兼顧,跑一些零零碎碎的事,一時間,全家人忙得個人仰馬翻。幾天下來,盧欣已是心力交瘁,疲憊不堪了。如果只是護理的事,累點苦點也沒啥,要命的還是錢的問題。眼看著過幾天小川就要開學了,學費至今沒有著落,而母親那邊的押金也眼看著就要花完了。以母親現(xiàn)在的病情,這才僅僅是個開頭,這么大的一筆錢該去哪兒張羅呀!盧欣真感到有些頂不住了,可誰垮他也不能垮呀,無論是為父、為夫、為兄、為子,哪一方面他都有無法推卸的責任,不管多難,都得咬牙挺住,否則,這一大家子人該怎么辦呢?
傍晚時分,妹妹拎著幾個五顏六色的塑料袋給母親送飯來了。她關切地望了一眼面色蒼白的盧欣,輕聲說:“哥,你出來一下,有事商量。”
在灰暗的病房走廊里,兄妹二人面對面站定,一時竟沒有了話頭。許久,妹妹才開口說道:“哥,我知道你的難處,把擔子都壓給你一個人,這不公平。我早想好了,把我的那個門點兒兌出去,還能剩下兩萬塊錢,給媽看病要緊呀!”“不行!”盧欣態(tài)度堅決地搖了搖頭。那個賣小食品的門點,是妹妹下崗后東挪西湊勉強兌下來的,那可是妹妹一家人的飯碗啊,再怎么難也不能出此下策呀!
“那你說該咋辦?難道就不想讓小川念書啦!”“這……”盧欣自責地撓了撓頭,此刻,他真是恨透了自己,都怪自己沒本事,才讓妹妹為了這么大的難。
不知是誰把一旁的大門打開了,攜裹進來一陣清爽的夜風,讓盧欣感到了幾絲秋天的涼意,也使他那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了許多。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小妹,別爭了,明天我再去想想辦法,我就不信,還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聽到這略顯悲壯的話語,妹妹的眼睛濕潤了,他的眼睛也濕潤了。他堅信,只要日子還在繼續(xù),辦法總還是會有的……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