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后市長的“瑞安農協”試驗

或許，瑞安農協最大的意義在于探索出一種新的結構和路徑

來自多個省市和部委，正在中央黨校受訓的十名正廳級干部，特意飛到溫州所屬一個縣級市，自稱為了“聽一堂課”，除了黨校教授，在中國官場，享受這種待遇的干部該是什么級別？

經常享有這種待遇的干部呢？

6月9日，浙江瑞安一間四星級酒店的會議室。一位三十出頭的年輕人對著這群資歷、職務都比他高很多的“領導”，滔滔不絕地闡述著自己的觀點。看得出，年輕人沒有絲毫怯意。

“聯產承包，統分結合”，從“三自一包”到“三位一體”，“專業合作”與“社區合作”，“歐美模式”與“東亞模式”，“合作的博弈”等詞匯和命題，不時從年輕人嘴里蹦出。分析絲絲入扣，對現行體制的某些弊端批評勇敢而熱辣，聽者會心微笑。

第二天是星期六，這位年輕人又站在了瑞安市委黨校的講臺上，對著江西前來取經的幾十名基層干部，侃侃而談。

課罷，學員們掌聲熱烈。

年輕人不過32歲，僅僅是浙江瑞安這個縣級市的副市長，他從政時間僅有兩年多。報告的內容有歷史、理論、政策的分析，更有“瑞安農村合作協會”（下簡稱“瑞安農協”）的經驗支持——他的另一重身份是瑞安農協的會長，當然他還是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的博士后。

這位年輕人，就是陳林。

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中央農村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陳錫文在今年的一個座談會上指出，“（剛）改革開放時，我們就考慮，日本農協為什么搞得好，我們合作社為什么搞不好？重要的是我們把三類合作肢解了……”。

陳錫文說，“瑞安在合作制方面有很多創新，把農民專業合作、供銷合作、信用合作三位一體，其實這種模式是中國幾代搞合作制的人的追求。”

但是，“幾代人的追求”為何一直難以實現，除了一些政治顧慮，主要的障礙來自現行體制的部門分割。

一位專家指出，“現在有些部門，至少是這些部門里的相當一些人，已經形成尾大不掉的既得利益集團。黨和政府的各種支農惠農政策，一路上跑、冒、滴、漏，最后到了基層農戶特別是中下層農戶那里，已經所剩無幾了。至于一些大大小小的工商資本，或多或少地與權力相結合，已經在農村加工、流通等環節占據一定的壟斷地位。”

在這個格局下，一個綜合性農協要橫空出世，則必然牽動既得利益格局的敏感神經。 “這個事情不用說做了，連講一講都困難。”陳林說。

而瑞安農協，三位一體，又如何能夠打開局面呢？又能夠走多遠呢？

合作的博弈

陳林就任副市長之前的履歷，并不純粹是個從校門到校門的學者。他曾經在基層工作，又到國務院直屬的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任職。

2005年4月，根據浙江省委組織部的人才引進計劃，陳林到任瑞安不久，適逢瑞安農村合作銀行掛牌開業，陳林與該行董事長葉秀楠及一些主要股東就開始籌劃下一階段的改革發展大計。在合作銀行的董事會、股東代表大會上，《關于支持籌備成立瑞安農村合作協會的決議》獲得通過。2005年6月，市政府發文成立瑞安農村合作協會籌備委員會，陳林兼任籌備委員會主任。

陳林的工作得到了前后兩屆瑞安市委、市政府的支持。2006年1月浙江全省農村工作會明確提出了農民專業合作、供銷合作、信用合作“三位一體”的構想，而瑞安農協的籌備工作也已基本就緒，2006年3月瑞安市人大通過的《政府工作報告》做出部署：引導成立“三位一體”的瑞安農村合作協會。此后，瑞安農協正式成立。

農協按照社會團體法人注冊，而農協的供銷部、信用部、科技部等都是按照民辦非企業單位法人進行登記，對外相對獨立進行運作。陳林逐一爭取了合作銀行、供銷聯社、科技局、科協、農業局、農辦、民政局、司法局、經貿局和當地人民銀行、銀監辦的支持。瑞安市委組織部、瑞安團市委也參與其中。

每一個部門的背后都是微妙的利益博弈過程。為了平衡協調，陳林主張“一個農協，各自表述”。供銷聯社可以自稱是“先導和骨干”，合作銀行強調“以金融為核心”，科協、科技局提出“以科技為支撐”，“至于農辦、農業局則大可安心于其‘業務主管部門’的地位。”陳林說。

陳林需要創造的局面就是“誰支持誰有利，早表態早主動，多投入多回報，越主動越主導”。

“瑞安改革的具體方案不是一下子和盤托出的，而是步步深入暗藏玄機，又在第一時間先聲奪人，穩住局面，以資源重組的凈收益鞏固各方面的參與。這是一個一系列合作的博弈。”觀察者說。

改革事業三境界

如今，瑞安農協成立一年多了，已經有了自己的辦公地點和工作人員。

場地不大，在瑞安農村合作銀行一個支行的樓上，是合作銀行無償提供給“農協”的；工作人員除去各部門臨時抽調人員，只剩下幾名不固定的志愿者；經費近乎為零。

不過，瑞安農協還是取得了一些成效。

農協提供的一份資料稱：截至2006年底，農村信用評級產生信用農戶22191戶，發放聯保貸款余額735萬元，發放小額信用農戶貸款余額8989萬元。農協信用部還會同合作銀行，牽頭組建了具有資金互助內容的朱岙底掃帚合作社和北龍中心合作社。

不過，瑞安農協信用部只有兩三個兼職的工作人員，信用評級的工作許多時候不得不依然借助合作銀行的信貸員來進行。

農協相繼申請了“瑞農協”等三個集體商標，供農民及專業合作社無償使用。這確是利好之事，有許多農民及專業合作社，希望能在自己的產品上打上“瑞農協”的商標，統一進入超市。然而，以農協供銷部目前有限的人力，要建設一個覆蓋全市的農產品集中配送與質量控制體系并不容易。

“瑞安經驗固然不是十分成熟，但是基本的結構和路徑是清晰的。”陳林說。

在他看來，現在有必要把瑞安的結構與路徑中具有普遍意義的因素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這樣既有利于鞏固瑞安的局面，也有利于更多地方的推廣工作。因此，他現在正忙著四處推銷他的《農村合作協會立法建議書》。

陳林把目前瑞安農協的工作比作蓋一座大樓，已經完成圖紙設計，也打了幾根樁，砌了幾面墻，做成模型和樣板房，基本驗證了圖紙設計的合理性，取得了盡可能廣泛的共識，但是全面建成尚待時日，后續施工任務仍然很艱巨。

這位副市長的MSN簽名經常換，現在是他仿照王國維的人生三境界自創的：“改革事業三境界：如入無物之陣，如入無人之境，然后或可達到《中庸》之所謂‘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這大約是陳林真實心境的寫照。

問及目前處于哪一境界，這位官員拒絕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