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大回潮中的廣西行動

2007年7月1 9日，廣西桂林市公安局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桂林警方前不久破獲了一個特大傳銷網絡，抓獲“經理”級人員76人。這也是我國迄今為止在一次查處傳銷活動中抓獲“經理”最多的。

在近年來的傳銷回潮中，廣西成了重災區。2006年8月31日，國務院下發的《全國打擊傳銷專項行動方案》，廣西名列傳銷重災區第一位。

有關人士稱，這次傳銷大回潮的明顯特點，就是來自中西部省份的傳銷者特別多，到西部地區進行傳銷活動的現象十分突出。

一張“超級傳銷網”

2007年2月底，桂林市公安局經濟犯罪偵查支隊一大隊在七星區某小區的幾間出租房抓獲傳銷人員30多名，繳獲大量用于傳銷的工具、書籍和傳銷產品。

訊問的結果讓民警震驚，這30多人只是一個傳銷網絡的一支“體系”，而整個傳銷網絡已相當龐大，成員主要來自四川，并涉及內蒙古、陜西、山西、河南、浙江、廣東等地人員，人數達數千人。

桂林市公安局決定全力調查，一網打盡，并成立專案組，局長孫以萬親任組長。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警方獲悉，該傳銷組織的19名高級業務員5月1日將從四川、內蒙古、南寧等地抵達桂林，為從B級經理晉升A級經理舉行“包裝”慶功宴會。得到此信息后，桂林公安局迅速抽調民警100多人，組成集中打擊行動組，開始代號為“霹靂行動”的集中抓捕行動。

2007年5月1日中午，桂林行動組和南寧行動組同時采取行動。桂林行動組以迅雷之勢，將正在桂林某賓館召開慶功午宴的72名傳銷頭目一舉抓獲；南寧行動小組則將該組織的頂端人物鐘雷抓獲。

通過審訊查實，該傳銷組織以“連鎖銷售”為名，從2005年底開始在桂林活動，最初以劣質西服，化妝品等為傳銷物，后來發展到純屬以人頭計算業績，每份3800元，拉夠600份，約210萬元就可升為A級。最初的主要頭目叫廖衛兵，廖衛兵發展了陳文軍，陳文軍又發展了鐘雷，王某、林某三個直接的傳銷下線，鐘雷等人又發展自己的下線，以此為基礎，形成傳銷金字塔。到這些人被抓獲前，該傳銷組織已發展了19名A級業務員及300余名B級業務經理，開有上百個銀行賬戶，每個月的流動資金都在三、四百萬元，多時達到500萬元，參與該團伙的傳銷活動人員多達數干人。

民警還發現，該傳銷組織有一條特別規定：凡是頂級頭目撈夠380萬元就自動退出該傳銷組織，由下線頂替，以讓更多的人發財。所以，在鐘雷之前的頂級頭目廖衛兵、陳文軍等人，都在撈夠了380萬元后退出該傳銷組織。

隨后，桂林警方奔赴四川，將已經“出局”的劉小林、廖衛兵等原傳銷組織頭目緝拿歸案。該案共抓獲傳銷頭目76人，繳獲贓款現金300余萬元，查封傳銷頭目銀行賬戶40余個，凍結傳銷資金190余萬元，繳獲傳銷頭目車輛5臺(價值120萬元)。

有關人士指出，這起桂林傳銷大案，一方面說明了政府及警方對傳銷行為打擊力度的加強，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廣西傳銷泛濫的嚴重程度。

據了解，廣西警方2006年立傳銷案件581起，破案563起，打掉團伙699個，涉案金額達3.7億元，涉案總人數21684人，遣散2.7萬多人，抓獲傳銷違法犯罪人員4312人，刑事拘留1531人，移送起訴253人。在個案查處中，一次查獲數十個頭目、遺返上百傳銷人員的案例數不勝數。

“交3800元賺380萬”的超級神話

一位警方人士分析說，傳銷在廣西回潮迅猛有幾個特點：

一是與特大傳銷組織“深圳文斌”存在極大的關聯，許多傳銷頭目原就是做“深圳文斌”的，在“深圳文斌”被打擊后，他們從廣東轉到廣西來開辟新的“戰場”，而很多依然打著“深圳文斌”的旗號，自稱是其連鎖店，有些雖不打“深圳文斌”的旗號，其運作模式也是“深圳文斌”的。由于自稱經濟發達城市“最大的連鎖公司”，迷惑了西部底層眾多人員參與其中。

二是虛構了“交3800元一年賺380萬”的超級神話，并稱“連鎖銷售”是國家西部大開發給予的政策，因而更有吸引力。

三是利用了廣西經濟較為落后的特點，房租較便宜，更適合傳銷人員長期居住，“落腳”相對容易。這也可以說明這次傳銷大回潮的明顯特點，就是來自中西部省份的傳銷者特別多，到西部地區進行傳銷活動的現象十分突出。

一名曾被騙到廣西傳銷窩后又“上岸”的男子陳禮友(化名)向筆者講述了他被灌輸“交3800元賺380萬”神話的經歷：

去年8月6日，一個朋友叫我去桂林他表哥開的電腦公司做軟件，于是我就從重慶過來了，沒想到掉進了傳銷窩。在朋友的出租屋住的3天里，他們都是大魚大肉招待我，這叫“前3天感情留人，后3天行業留人”。但等你“申購”后被套住，就無人睬你了，因為這時你不但會自覺留下來，為了撈回本錢，也會千方百計去叫人來。

第四天早上，朋友帶我去上課，主講是個女的，杭州“體系”的。她說：“這個行業很現實，只要你做，3800元一年的時間就能拿到380萬元，還沒哪個人在這個行業做不下去的，最多的也就是做了一年零三個月就到深圳總公司(即深圳文斌)去了。”還說她以前是開足浴城的，一個月有兩萬元的收入，也到這里做連鎖銷售了，這個不掙錢，她會到這里來嗎?

這個銷售體系實行五級三晉制，當本人親自為公司銷售一到兩份產品時(其實一切都是虛擬的，公司是，產品也是，因為根本就沒有產品，就是拉人頭，一個人頭就是一份產品)，是公司的實習業務員：銷售3到9份產品時，是公司的業務組長；銷售10到64份產品時，是公司的業務主任；銷售65到599份產品時，是公司的業務經理銷售600份以上產品時，是公司的高級業務員。

當你被洗腦和“申購”后，上線就開始為你設計如何騙親友來入會了。

“國家在兩廣試行連鎖銷售”的謊言

除了用迅速暴富來蠱惑，“培訓”者還會用各種花言巧語來證明他們做的這個“連鎖銷售”的合法性，讓你理直氣壯地去做，其中最突出的是“國家在兩廣地區試運行連鎖銷售”的謊言。

陳禮友說，上課時培訓師總是這樣說：我們這個行業看似傳銷，其實是連鎖銷售，這個連鎖銷售業是國家引進的。中國加入WTO以后，大量物美價廉的國貨走出國門，而中國優質的產品卻受到世界上許多國家的抵制，他們無論中國貨再怎樣好，堅持購買本國生產的產品。對此，國家領導人憂心忡忡，于是就在1998年4月宣布取締傳銷之后，委托國務院副總理×××帶隊組織了一批專家前往美國和西歐考察，希望通過考察找到原因并研究出對策。專家們通過在發達國家考察發現，之所以那些國家的人民購買本國產品，就是“連鎖銷售”這個更加先進的銷售模式在發揮作用。專家組于1998年5月12日，從新加坡花30億美金將“連鎖銷售”引進了我國，并且以兩廣地區尤其是廣西作為試驗基地，以后就在西部推行，進一步推進西部大開發。試驗期間采取異地操作的方法(即只讓四川，重慶等外地人在廣西搞連鎖銷售)。

另一個版本是：中國加入WTO后，在取得市場經濟地位的同時，也面臨巨大的壓力。國際貿易實行零關稅，我國商品流入世界的同時，大量的外國商品也占據了我國消費的主導地位，長期這樣，我國商品造成積壓，許多工廠面臨倒閉，為此國家才引進這個新型的行業，大力銷售我們自己的產品。我們既能發財，又能幫助國家抵御外貨，是利國利民又利己的好事。國家還有特殊政策，就是專門從下崗工人、失業者、退伍軍人、找不到工作的大學畢業生、農民，反正就是窮人中組建我們這樣的連鎖銷售隊伍，讓窮人也富起來，也掌握致富技術。

還有的進一步解釋說，中央政府同意后，讓下邊在西部暗箱操作，所以地方政府知道這個事情，但不打擊，是默許的，不然這么多人成天在街上轉悠，當地政府能不知道嗎?不僅如此，國家還在當地投了幾個億，銀行提供20年無息貸款給當地建房(其實國家在當地投資是發展蔬果種植業)，當地才有這么多房子給我們住。你看這里，很多地方都在建房是吧，就是這個道理。

剛開始“公司”還是賣產品的，也就兩種，男士西服，女士化妝品。說是名牌，其實也就是值幾百元的三無產品，申購卻要3800元。到后來申購時甚至不再發產品，如果申購者問什么時候發產品，公司就說快了，但這個“快了”永遠不會到來，只管叫你去拉人來買。

傳銷回潮與“傳銷經濟”

其實，傳銷在西部地區的回潮，一方面是看中了西部房租的便宜，另一方面卻是利用了西部地區經濟落后的“軟肋”。

西部地區因為經濟落后，私房出租率低，許多房主急于出租房子，對租房者什么來路懶得理，不辦理手續就將私房租給傳銷者，有的甚至對傳銷人予以庇護。

2006年7月份，北海市工商執法隊查處市郊的一個傳銷窩點，發現這竟是村支書的私宅，4層樓房租住了30多名傳銷者，一樓則是屋主開的小賣部、電話間、臺球室，為傳銷人員提供了娛樂、通訊和生活條件。然而面對執法人員，女屋主卻稱“根本不知道對方是搞傳銷”。

一些地方甚至還有這樣的觀點，傳銷人員云集，促進了當地的第三產業，因此對傳銷活動睜只眼閉只眼。有人這樣計算，以一個傳銷人員一年最低消費1200元計，10萬傳銷人員在來賓市一年消費達1.2億元以上，這還不包括房租費，可想而知對當地經濟的“拉動”作用。

筆者2005年初曾在來賓市看到，常住人口僅十多萬的來賓市區，人潮涌動，熱鬧非常，商場鱗次櫛比，特別是五金雜貨店，商品多得都擺到了大街上。民房建設也是熱火朝天，一套100平米的房子房租從原來每月300元漲到了1000元，而且許多新房剛建起還來不及裝修就已經被傳銷人員租去。一位房主告訴筆者，他貸款30萬元建了一座4層樓房子，月供2300元，但他工作月收入僅1000多元，“但我根本不愁還貸，房子才建好，就已租出去了，一個月房租3000元。”

一些通訊公司也做起了傳銷人員的生意，專門針對這個群體開設了資費相當低廉的“特別套餐”，只交少量“月租”，群內打市話不用錢，打長途才1角錢一分鐘，所以很多傳銷人員都能用手機打長途電話騙親友過來。

然而“傳銷經濟”注定是一種泡沫經濟，當一個個傳銷組織最后崩盤時，傳銷人員也必會大量“流走”，帶來的又將是新一輪的經濟低迷。

其實，在去年來賓市的打擊傳銷專項行動中，也曾對出租房進行過整治，來賓市的陳國光因為租房給傳銷人員，領到了我國在此項處罰上最大的一張罰單。2006年5月1日至2006年6月22日，陳國光出租房屋給傳銷人員，為傳銷行為提供培訓場所，非法獲利7000元，來賓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對其作出了沒收其違法所得7000元并罰款40萬元的決定。

“異地操作”凸顯政府行為的缺失

“經理發展下線，主要是騙家鄉的親友過來，并且只拉外地人，不發展本地人。”陳禮友還告訴筆者，在廣西的傳銷，廣西人是不許加入的。而且他們也有嚴格的管理，就是不擾民，不驚擾當地人，甚至有些相互交流都是用暗號。他們上課基本上分兩個時間，一是早上5點鐘左右，當地居民還沒起床；二是晚上八、九點，當地人不容易發現。而白天，他們基本上都是呆在出租屋里，或睡覺或打電話給親友，或打牌度日。

廣西一位社會學家對筆者分析說，傳銷者雖說不驚擾當地人。但當地人肯定知道這些人是搞傳銷的，只是由于傳銷者的存在讓他們有利可圖，他們也不會去舉報。那么，在缺乏市民舉報的情況下，當地政府對傳銷活動真的一無所知嗎?數萬外地人在街上游蕩，真的就看不出一些蛛絲馬跡嗎?顯然不是。

在網上，有不少網民談論他們親身經歷的“廣西之行”，或為他們的親友一個個被騙去廣西搞傳銷表示擔憂。一位網民說：“當我向110舉報某個傳銷組織時，他們將此舉報轉給工商局，而當我找到工商局時，他們又要求要有10個以上的下線舉報才能抓上線，最后只有不了了之。”政府各部門根本沒有配合，正是這個原因，傳銷組織人員都說自己是受到政府允許的。有網民這樣質問：“據說在火車站，來搞傳銷的人都是成群結隊，一車皮一車皮地拉來，如此陣勢，政府難道充耳不聞?為什么不打擊呢?”

2006年10月，國務院下發60號文件，在全國部署打擊傳銷工作，并以廣西等15個省區為重點，而廣西的來賓又被作為重點中的重點。一場打擊傳銷行動開始在來賓市展開。

然而，讓人始料不及的是，來賓這一打，如捅了馬蜂窩一般，傳銷組織紛紛向柳州、桂林、貴港、玉林、賀州擴散，傳銷在廣西反越傳越廣。

2007年3月，廣西決定開展專項行動，重拳打擊傳銷。桂林市政府則決定，把打擊傳銷工作“升格”為政府行為，由一位副市長統領這項工作，各級政府領導為打擊傳銷工作第一責任人。

對于7月16日至8月15日的打擊傳銷集中行動，廣西警方采取“除根治理”的態勢，在打擊傳銷的方法上，改變過去“驅趕清理”模式為“專案偵查”的模式，對一些頑固分子追究刑事責任。

那么，經歷了這場集中整治行動，瘋狂的傳銷活動在廣西能夠絕跡嗎?人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