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夢想與困惑

孫紅衛／編譯

我還記得世界最后一次談及印度的時候，甲殼蟲樂隊的印度之行使其風靡一時，尼赫魯衣領、珠子以及有著迷幻色彩的螺旋花紋呢成了時尚，印度突然無比流行。反傳統文化分子欣然接受印度，將之視為迷失在物質至上主義的西方的反面。印度不再蒙昧落后，而是充滿智慧的精神家園。然而，時過境遷，西方社會滾滾前進，物質至上的思想最終占了上風，印度又漸漸淡出了世界舞臺。

歷史與現狀

家父從印度移民到美國，他的老家在孟買。每隔幾年，我們家便為駛向世界另一端的神奇之旅打點行裝，為我們遠在印度的親戚準備豐厚的禮品：有為長大成人的堂兄弟捎去的牛仔裝和運動鞋，有罐頭海魚，大瓶的泰諾林止痛片，還有加利福尼亞杏仁以及開心果。親戚們寄來物品單子，我們便把他們要的東西盡量多地塞進旅行箱中。

在1967和1968年的孟買，我覺得好像自己被從現實世界放逐了。雖然祖父母的住所四周都是寶萊塢明星的寓所，但卻沒有電視。公寓樓旁的大路另一側是臭烘烘的貧民窟。對付令人發怵的酷熱，惟一的辦法就是坐在瘋狂轉動的電扇底下。食物、語言、氣候、衣著，一切都和美國不同。這兒沒有隱私，從大清早到深夜，只聽到鄰近的家庭主婦們丁丁當當地擺弄瓦罐，父母們大聲喝斥孩子，還有嘈雜的印度電影插曲和自行車的鈴鐺聲。

清晨，送奶工牽著他的奶牛走街串巷。奶奶拿著銅罐子去接奶。送奶工蹲在奶牛旁，把一股股的熱奶擠在里面。我懂得了監督牛奶工，以防他用一個隱藏得很好的管子往牛奶里添水。之后，我們便把牛奶提到樓上去煮。

如今，我的姑媽和姑父住在新德里發展迅速的南郊古加邦。家里有兩個冰箱，他們買包裝好的高溫消毒過的牛奶。客廳里有一臺巨大的液晶電視，接收印度和國外的數以百計的頻道。安在幾個臥室里的空調使寓所舒適涼爽。樓下還停著一輛四扇門的新款“現代”轎車。

未來在哪里？

印度人經常問自己：我們10億多人口將何去何從？在新德里和一個朋友喝酒時，他告訴我，其實這個問題整個世界都該問一問。我的一半家人都是印度人。在我歷經的歲月里，印度一直在變，但這種變化悄無聲息。然而，變化開始越來越快了。每次來印度，我都覺得好像在看關于時光流逝的照片。歷史上沒有一個民主國家像印度這樣變化得如此巨大，如此神速。

我采訪了數以百計的人們，他們向我談及印度的未來，有的滿懷烏托邦似的樂觀，有的則對前景充滿了憂慮。我和印度文藝界的人士交談過，他們正將印度古老的傳說改編得適合全球觀眾的口味。我碰到過一邊讓自己的企業走向世界，一邊也致力于讓國內窮人共享經濟繁榮成果的商人。我聽過仆人、出租車司機、農民和街頭小販的傾訴，他們和我談起自己每日的奔波勞累，面對的艱難阻隔，和對下一代能過上更好生活的信念。無論我走到哪里，那種自豪、那種自信——此刻屬于印度的精神震撼著我。我瞥見了印度的未來，瞥見了它可能創造的輝煌和它將要面臨的危機——在它的未來里，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因為印度在前進，世界也在前進。

新世界的鑰匙

沒有一個國家能像印度這樣和世界的未來休戚相關。無論是反恐戰爭還是治療全球性瘟疫，無論是處理能源危機還是扭轉全球性氣候變暖的趨勢；無論是消除國際間駭人的不平等現狀還是刺激產業創新、增進就業，印度都起著中流砥柱的作用。世界正產生深刻的變化，亞洲的崛起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印度則拿著開啟新世界大門的鑰匙。

印度的目標驚人：在這個資源欠缺、環境惡化的時代，以一個民主國家的身份，在2020年前將一個擁有10億多人的發展中國家發展成為一個在國際舞臺上舉足輕重的發達國家。世界必須為印度加油。因為一旦印度失敗了，世界將可能陷入政治混亂、戰火紛飛、環境污染、瘟疫橫行的泥沼；四面楚歌的富人只得雇用私有公司補給生活必需品，雇用私有武裝保護自己，將烏壓壓的窮人拒在門外。

但若印度成功了，便可展示我們有可能使數以千萬計的窮人脫離貧困，便可證明多民族、多宗教的民主制度不是發達國家的專利，便可顯示何以拯救環境，何以運轉這個四分五裂的多極世界。

2005年中國總理溫家寶訪問新德里時，印度總理辛格對他說：“印度和中國可以攜起手來，共同改造這個世界。”中印人口24億，占全人類的三分之一。印度是僅排中國之后的世界上發展第二迅速的國家，2006年經濟增長速度8%，而且雄心勃勃，要在接下來的五年和以后每年持續增長９到10個百分點。

像中國一樣，印度也建立了市場經濟，采取步驟享受全球化帶來的碩果。兩個國家都將這一刻看作是未來的重心正在倒向亞洲的歷史轉折點，都將２１世紀看作是亞洲的世紀，都相信二戰后建立的國際秩序將基于新的權力平衡而重新調整。

優勢與挑戰

印度是世界上最朝氣蓬勃的國家，50%的人口年齡在25歲以下。即便在歐洲、美國和中國都老齡化很久之后，印度依舊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國度，不會出現勞動力匱乏、消費能力不足的情況。它的信息產業及制造業正蓬勃發展，國際服務業也首屈一指；與此同時，推動其經濟增長的引擎零售業也開始強勁起來。受較強經濟增長以及消費商品和娛樂項目的鼓舞，印度青年充滿了新的信心，滿懷對遠大前程的期望。印度人認為未來屬于他們。

印度信息產業龍頭老大信息系統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尼勒卡尼——印度繁榮技術產業中的傳奇人物談及他的公司時，他變得興奮起來：“信息系統公司是此刻印度潛力的標志。我們有6.6萬員工，平均年齡27歲。這是創建全球品牌，是以實力取勝。我們的公司有關于未來，而不是過去。”

然而，即便印度充滿了新的樂觀，世界40%的窮人，包括世界三分之一的營養不良兒童住在這里。據2006年9月份呈給聯合國大會的一份文件顯示，與上個世紀90年代相比，饑餓和營養不良成為印度更突出的問題，而且貧富差距擴大了。在這個以IT產業領先和經濟快速增長為榮的國度，窮人的數量卻令人震驚，他們的生活條件并不比南撒哈拉非洲國家好，甚至在某些情況下比那兒還差。

據一份“聯合國聯合防艾計劃”報告說明，印度的艾滋病感染人數居世界首位，官方統計數字為570萬。由于缺少可靠的精確數據統計機制，實際數字可能還要比這一數目多得多。

印度傳媒巨頭阿基德·巴拉克里斯勾畫出他最壞的夢魘：“想讓我告訴你是什么使我夜不能寐嗎？我來告訴你。我們（1947年從英國）贏得獨立的時候，80%的國內生產總值來自農業，75%的人住在農村。今天，只有30%的國內生產總值來自農業，75%的人卻仍舊住在農村。我們大概只需10%的人口從事農業。那么，你告訴我到底如何為這些將需要工作的農村剩余勞動力提供5億個就業崗位呢？此外還要有數以千萬計的工作來滿足城市未充分就業人員和失業人員的就業需求，還有人口持續增長帶來的新就業需求。”他靠在椅子上，盯著我說：“這就是我夜不能寐的原因。”

挑戰在于同時要應對多重危機。除了饑荒、艾滋病和大規模失業，印度還面臨嚴重的水危機。擁有17%的世界人口，卻只有4%的淡水資源，對資源的消耗早已超過其承受能力了。除此之外，全球變暖使喜馬拉雅山的冰川正在消融，從而改變農業賴以生存的降水類型。毋庸置疑，印度面臨著令人生畏卻又亟待處理的挑戰，不應對這些挑戰，印度復興勢頭將會受挫。

印度囊括著人類這一關鍵歷史時期所有的美好前景和潛在危機。我所有幸結識的印度人，以及那些與我分享憧憬和志向的人們，都將勃勃的雄心和那些嚇得世界寧愿自欺不存在的問題結合在一起。然而，印度卻不能心安理得地去自欺欺人。最終，世界也不能。

去年，我為女兒六年級的同學作了一個有關印度的介紹，告訴他們將來他們長大成人時，要為中國或印度公司工作，對此他們并不介意。

印度在很多方面影響著世界各地人們的生活，大多數人并沒意識到。更確切地說，我們已經生活在印度的世界里了。

［編譯自《澳大利亞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