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由心生

為了中考，幾個月來，曉虹每天都半夜才睡。這天，中考終于結束了，吃過晚飯，曉虹就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下，她的媽媽秀芹在織毛衣，爸爸黃偉在看電視。十點多鐘的時候，曉虹爬起身來，穿著睡衣，光著腳，緩緩地打開門，木然地經過客廳，對客廳里的爸爸媽媽視而不見，她來到窗前，兩眼空洞洞地望向外面。

正在織毛衣的秀芹無意中一抬頭，看見了曉虹，她趕緊推了一把渾然不覺的丈夫，小聲說：“你看啊，女兒又犯病了。”

黃偉一激靈，把眼光從電視屏幕上拉回來。這時，曉虹慢慢打開窗子，然后向上爬去。黃偉急忙撲上去一把抱過曉虹，將她拉到一邊。窗外，月色昏暗，從樓上看下去，讓人有頭暈目眩的感覺。黃偉對女兒大喊：“曉虹……你又怎么了？你嚇死爸爸了……”

曉虹被爸爸的喊聲驚醒，她迷茫地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打開的窗戶，不禁瑟瑟地抖了起來，一頭撲進秀芹的懷里：“媽，我……是又要跳樓嗎？”

秀芹摟著女兒痛哭起來，曉虹的夢游癥是他們一手造成的啊。

三年前，秀芹下崗了，從那時起，黃偉就看她不順眼，動不動就罵她一頓，有時還動手打她。那時候曉虹才十三歲，常被嚇得哇哇直哭。半年前，黃偉和秀芹發現曉虹竟然得了夢游癥，急忙帶她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她夢游的原因通常是因為心理上有壓力，有陰影。

黃偉悔恨不已，從那之后，他雖然還打罵秀芹，但再也不敢讓曉虹看到。果然，曉虹發病的次數減少了許多。后來中考臨近，曉虹每天用功到深夜，這種情況便再沒有過，黃偉和秀芹都以為她的夢游癥好了，沒想到，她又犯病了。

秀芹怯怯地對黃偉說：“當初女兒得病的時候，正趕上中考的緊要關頭，咱怕耽誤她學習，沒帶她出去看病，現在考完試了，去省城再給女兒看看吧。”黃偉連連點頭。第二天一大早，黃偉就帶著曉虹來到省城，走了幾家醫院，大夫的說法大同小異：夢游癥是一種較常見的睡眠障礙，可能跟曉虹的潛意識有關，并沒有什么具體的治療方案，多數病例，可在數年后不治自愈。

黃偉垂頭喪氣地帶曉虹回家，借酒澆愁，喝醉了對秀芹大喊：“你也不上班，一天到晚沒什么事兒，以后每天晚上你給我精神點，千萬看住我的心肝寶貝，要是她出了一點事兒，看我不打死你。”

黃偉經常這個德性，秀芹都習慣了。從那天起，秀芹的生活顛倒過來，整天晚上不敢睡覺，生怕曉虹再犯病。轉眼半個月過去了，好在曉虹雖然夢游了幾次，但都被秀芹及時發現，沒發生什么大事。

這天，黃偉早早地從外面回來，一進屋，他就興奮地大喊：“曉虹，爸爸托人查到你的分數了，你真給爸爸長臉，你考進縣重點中學了。說吧，想讓爸爸怎么獎勵你？”

曉虹聽到這個好消息，高興得跳了起來，她興奮地問：“爸爸，我要什么獎勵你都給我嗎？”

黃偉裝作不高興的樣子：“咋的，不相信老爸啊？”

“我的分數要是超過省城第一中學的錄取分數線的話，爸爸，我想到省城第一中學讀書。”

黃偉聽了之后，愣了一下。省城第一中學是本省最好的中學，每年考入重點大學的學生很多。不過，那里的學費特別貴，三年高中讀下來，連學費帶生活費，沒幾萬塊錢根本下不來。所以，他有些猶豫了。

這是件大事兒，秀芹站在一旁不敢發表意見。黃偉在屋里轉了兩個圈，突然立定，一咬牙說：“好，那咱就到省城第一中學去讀。誰讓我女兒學習這么好呢，錢算什么，老爸多賺點少花點唄。”

曉虹高興地抱住黃偉，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下。

一瞬間，黃偉只覺得，為女兒付出再多都值得。突然，他說：“不行啊女兒，我不能讓你出去讀書。”

曉虹驚訝地望著他，不明所以，她問：“爸爸，這么快你就反悔了？”

“不不不，老爸不能讓你出去。”黃偉苦著臉說，“你有夢游癥啊，在家里讀書，你媽媽能每晚看著你，到外面住寢室，如果你犯了病誰知道啊？要是出了什么事兒，你讓老爸還活不活了？”

曉虹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好半晌，她突然“哇”的一聲痛哭起來，邊哭邊說：“那我怎么辦啊？到省城讀書，我相信我能考進清華北大，要是在這個破縣城讀書，我最多也就考個一般的大學……”

曉虹一哭，黃偉慌了，他也知道曉虹說的是實話，她夠聰明，如果能有更好的教育，她就能發揮出自己的全部實力，可縣城的教育并不算好，在縣城讀書，真有可能耽誤她的前途。他說：“爸爸的工作在這邊，實在走不開啊，不然的話，爸爸寧可為了你把家搬到省城。”黃偉唉聲嘆氣，突然腦子靈光一閃：“有辦法了，讓你媽跟你去陪讀，在省城租個房子——有你媽跟著你，老爸就放心了。”

曉虹高興地答應了。秀芹也高興極了，跟著女兒去省城，她就再不用忍受黃偉的喝罵拳腳了。幾天之后，中考成績正式公布，曉虹的分數果然達到了省城第一中學的錄取分數線。黃偉把她們娘倆送到省城，一切安頓好了之后，又千叮嚀萬囑咐，然后獨自回家了。

或許是換了環境的原因，一晃一個月過去了，曉虹的夢游癥再沒犯過，秀芹漸漸地放寬了心。有一天她上街轉悠，看到一家飯店招服務員，月薪五百，她不由自主地走進去，老板告訴她，如果她想干的話，馬上就可以上班。秀芹又興奮又惶惑，想答應下來，又擔心女兒不高興。沒想到，當她跟曉虹提出這事時，曉虹滿不在乎地說：“媽，我也覺得你整天待在家里挺沒勁的，你愿意去就去唄，反正我的病也好了，你多掙點錢，還能給我多買點好吃的。”

見孩子這么懂事，秀芹徹底放下心來，第二天她就去飯店打工了。隨后的日子里，秀芹過得快樂而充實。因為怕黃偉反對她出去打工，所以她們娘倆都瞞著黃偉。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啊，黃偉隔一個月就跑來看一次曉虹，半年后，他終于發現了這事。他大發雷霆，指著秀芹的鼻子嚷：“我讓你來陪女兒、看著女兒，不是讓你出去掙錢，我供不起你們娘倆啊？”

黃偉越罵越氣，抬手就要打秀芹，曉虹急忙擋在秀芹面前，不讓他動手。沒想到，秀芹輕輕推開曉虹，嘆了一口氣對黃偉說：“你要是想打就打吧，反正你也再沒有這種機會了，我早就和你過夠了，明天咱就回家，辦離婚手續。”

秀芹臉色平靜，一點都沒有以往的恐懼。黃偉和曉虹都驚呆了，好半晌，黃偉驚詫地問：“離……離婚？”

秀芹肯定地點點頭：“這幾年你就把我當成你的附屬品，張嘴就罵抬手就打，為了女兒我只好忍著，可是現在孩子大了，自立了，我也沒什么牽掛的，我自己又不是養活不了自己，憑什么要一輩子受你的氣？”

黃偉突然爆發了：“離就離，你敢拿這事嚇唬我？我才不怕呢。”

曉虹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見兩人越說越僵，你拉我我拉你當晚便要趕回去，突然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喊：“求求你們別鬧了，都怪我行不行啊？誰讓我沒事找事，沒病裝病啊……”

黃偉和秀芹都愣住了，好半天，黃偉試探著問：“曉虹，你說什么？沒病裝病？”

曉虹流著淚大喊：“是，是裝病，我根本就沒有什么夢游癥，都是為了你們裝出來的。”她索性一五一十地向他們解釋。她對黃偉打老婆的行為深惡痛絕，為這事她跟爸爸吵過，但黃偉不理會她，她想幫媽媽又沒辦法，后來她想出用夢游這招兒嚇唬爸爸，果然，黃偉不再當著她的面打罵秀芹，可這沒能從根本解決問題。中考結束后，曉虹想出了到省城讀書的辦法，她斷定爸爸擔心她的夢游癥，會讓媽媽陪她去省城讀書，這樣，媽媽就能暫時離開爸爸了。她天真地以為，分別會讓爸爸媽媽親近起來，不會再有家庭暴力，可她沒有想到的是，換了一個新環境，媽媽居然變得堅強起來，竟然跟爸爸提出離婚，無奈之下，她不得不說出真相。

聽完女兒的哭訴，黃偉和秀芹都傻了。曉虹真的長大了，為了一家人的幸福，她竟然不惜裝病，可以想象，他們給孩子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創傷。黃偉垂下腦袋，不讓曉虹看見他的淚水，他輕輕地說：“秀芹，我再不罵你打你了——看在女兒的份上，我們不離婚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