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站

二德子新買了輛摩托車。

二德子說，要買就買最好的。他就買了輛最好的。二德子說寧蹲三年牢，不干磚瓦窯。他從磚窯賺回的都是血汗錢，不能動，留著娶媳婦用的。于是二德子就用老板雇工時給他的禮錢買車。

二德子買車后，整天帶著王小二挨個村子轉，他說要幫王小二找個媳婦。可是二德子一見了女青年就要王小二在外面給他看車，他去跟人家討水喝。他說是討一口水，可是他每次一口水都喝那么長時間，而且每一次都是喝完了還尿，尿了再回去喝。王小二認為他根本不是喝水的，他說：“老子是給你孫子看媳婦呢！”

老一輩的都說二德子是因為二所以叫二德子的，王小二也覺得二德子腦子不好使，他連老子孫子都分不清——再說，誰是他孫子？他是誰老子？

二德子的摩托車一次能加很多油，那次王小二剛拿出一張一百的票子，加油站老頭兒就給他加上了一百塊錢的油。王小二納悶，他加那么多干什么？這又不是我的車！可他沒說什么，因為加油站往東半里路就是派出所，加油站老頭的大兒子是派出所聯(lián)防隊的。老頭是個奸商，仗勢欺人的奸商！

可是二德子還經(jīng)常去加油，因為他們跑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二德子看王小二掏錢慢了就損他。說他太胖了，搬磚搬得不比他多，可是耗油頂上他一個半。

“哦。”王小二應了一聲。

后來二德子也覺得總這樣不大行，他們抽的煙都從七塊錢的降到兩塊五了。那次去加油，加油站老頭兒要二德子把剛點著的煙給掐了，二德子就問：“老師傅你這里有加完油不給錢就跑的嗎？”

老頭把油槍插進油門，說：“今夏收麥子時，一輛拉滿了麥秸的車，加了一百塊錢的油，還沒等我把油槍拔出來他們就跑，到了派出所門口被我大兒子攔住了，連車帶麥秸都給燒了。哼哼，叫他跑，誰叫他跑了！”

“那要往西跑呢？” “往西跑？”老頭拔出油槍，舉著搖了搖，“我三兒子養(yǎng)了一只藏獒你知道嗎？你見過藏獒嗎？跟你摩托車似的這么長，你這車才兩個輪子呢，那狗可是四條腿的！看誰跑得過誰”！

二德子說：“王小二你快掏錢呀！”

“哦。”王小二應了一聲。

加完油，二德子一邊帶著王小二跑一邊要他回頭看看后面有沒有狗什么的。王小二說：“你這車不是有后視鏡嗎？”二德子就罵：“你長得那么胖，我就看見你了！不信你看看！”這時候王小二就不應聲了，因為王小二看見的是二德子那張戴著墨鏡的臉。

快過年時二德子不帶王小二出去了。他說給王小二找了個嫂子。他們哥倆過了年就要去磚窯，一去就是一年，他要用這段時間和嫂子好好增進一下感情，然后讓嫂子再給王小二介紹一個媳婦。

王小二才不管呢，至少他不用再呆在那么冷的外面給他看車了。可是王小二實在看不下去二德子那車了。自從二德子給他找了這個嫂子，那車就成客貨兩用了，二德子不但帶王小二那嫂子，還帶嫂子她妹、他嬸兒，還有帶往她家的年貨，還有她家到集市上賣的大蔥。

這樣一來，二德子兩三天就跑一趟加油站，二德子從來都是去老頭兒的加油站。二德子告訴王小二，老頭兒是嫂子的表舅。二德子說：“老子這叫感情投資，等我們結婚了，老頭兒喜酒一喝，再給我加油的時候還不得給我多加點？”

王小二問二德子：“那你怎么不現(xiàn)在就帶著嫂子過去，讓老頭兒認識你一下，那不就從現(xiàn)在就能給你多加一點嗎？”二德子白了他一眼：“那你嫂子怎么想我呀？小二你以后跟我學著點，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哦。”王小二應了一聲。

那一段時間王小二再也沒有去過老頭兒的加油站，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說他也不想知道什么，什么都知道，他不就成了街上的女人嗎？可是他特別想看一看那只和二德子摩托車一樣長的藏獒，那么長，還跑那么快，不知道它的臉長什么樣子……

還有三天就要過年的時候，王小二的媽回娘家了。她從娘家回來吃晚飯時跟王小二說：“加油站老頭兒他二兒子好像是什么黑社會，被抓起來了。他大兒子保護黑社會，也被開除了。”

“哦。”王小二應了一聲。

過完年第三天的時候，二德子騎著摩托車來找王小二，可是車上沒帶小二那嫂子，也沒帶嫂子她妹、他嬸兒，也沒帶嫂子家到集市上賣的大蔥，總之就是什么什么也沒帶。

“小二，咱們出去轉轉。”

他們就出去了。到了大小樹林里，二德子把車停下，從懷里掏出白酒和火腿。這片樹林很大，可是樹都很小，所以二德子叫它大小樹林。

“小二，你嫂子和我分手了。”

“啊？為什么呀？”

“她說和我在一起沒感覺。媽的，早先怎么不說呢！在她身上我花了那么多娶媳婦錢，她還沒感覺！喝……她們家的年貨都是我給買的，她們一分錢也沒出呀！喝……她們家的大蔥都是我給賣的，我一分錢也沒要呀！喝……我還，我還加了那么多油，都是在她表舅那里加的！喝……小二你他媽把香腸都吃了！”

“對了，二德子，加油站老頭兒他倆兒子都完蛋了！”王小二把最后一口香腸咽下去，對舉著空酒瓶子的二德子說。

于是那天他們又去老頭兒那里加了一次油。二德子說踩點。王小二心想：踩什么點？二德子不會是帶我去搶老頭的加油站吧？去就去！我怕誰呀？

正月十五快到了，王小二又和二德子去老頭那加油站加油。加得滿滿的！二德子肯定又要我掏錢，王小二心想。二德子怎么這樣呢！

加油站老頭剛把油槍拔出來，二德子的車，還有王小二，還有二德子，就往東竄出去老遠，油箱里的油都濺到王小二身上了！背后加油站老頭在那里跺著腳罵，他倆聽了覺得很高興。

可是車剛跑出去不遠，就看見對面過來一輛警車。

二德子問：“你不是說老頭兒他大兒子給撤了嗎！”

“二德子你快往北拐，走山路公安的汽車就追不上我們了！”

他們就轉到后山路上了。二德子又損王小二：“王小二你長得那么胖，后視鏡里我就看見你了，你快看看公安追來了沒有。啊？”王小二還沒回過頭呢，二德子就先回頭看了。

二德子剛回過頭，二德子的車，還有王小二，還有二德子就飛了起來。王小二落在了麥秸堆上，二德子落在了地上，車落在了二德子身上。

在醫(yī)院里，二德子剛醒過來，王小二就說：“二德子，那公安不是加油站老頭兒叫的，那公安也不是加油站老頭兒他兒子，那公安也不是抓我們的。”

“哦。”二德子應了一聲。

兩個人就很長時間不說話。

那段很長的時間過去以后，二德子說：“小二，我們以后不這樣了。”

“哦。”王小二應了一聲。

二德子還說：“小二，我們今年不去后山磚窯干了，他們給的錢太少了，南河磚窯一個人給八千，我們?nèi)ツ虾印！?/p>

“哦。”王小二應了一聲。

二德子又說：“小二，我要把南河磚窯給的禮錢買輛大摩托！”

“哦。”王小二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