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元老丁惟汾和廖仲愷被同稱為孫中山的“左膀右臂”。蔣介石獨攬大權后,為鞏固統治,讓陳果夫、陳立夫制造出“蔣家天下丁家黨”的說法。
丁惟汾最小的女兒丁玉雋,1917年8月30日出生,早年留學日本,后就職于清華大學。其夫為清華大學教授黃萬里。黃萬里的父親則是著名民主人士黃炎培。
“唯丁是賴”
有人曾經說父親與廖仲愷是孫中山的“左膀右臂”,這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可能是事實。
我父親名叫丁惟汾,生于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農歷9月28日。1903年入保定留日預備學校,次年以官費赴日留學,進日本明治大學,學習法律專業,并追隨孫中山先生,參與反清革命活動。
同盟會成立后,丁惟汾被推定為山東省主盟人,負責聯絡山東革命同志。當時共有留日學生400余人加入同盟會,而山東就占了1/8,因此孫中山曾有“唯丁是賴”的評語。
1907年,父親回國,擔任山東省法政專門學校校長和山東同盟會負責人,在學校和山東各地發展會員。
武昌起義后,父親假法政學堂擬山東獨立大綱,推翻保皇的諮議局,成立山東省各界聯合總會,公推夏蓮居為會長,并力促山東巡撫孫寶琦宣布獨立。但孫寶琦出爾反爾,剛宣布獨立不久又取消獨立。袁世凱派人到山東捕殺革命黨人,父親去上海與陳其美聯絡,準備組織武裝起義,直至南北議和。
有人曾經說父親與廖仲愷是孫中山的“左膀右臂”,這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可能是事實。有一個出版社出版過一本關于丁惟汾歷史的書,那里面比較真實。
我父親常常對人說,在國民黨人中,他比較喜歡何香凝和宋慶齡。退隱上海期間,他與廖仲愷的夫人何香凝先生有來往。父親經常帶我去何先生家。何先生喜歡畫畫,記得有一次去何先生家時,她正在畫一只老虎。何先生問我喜歡不喜歡,我說喜歡,她就把畫卷起來送給了我。我父親回到南京后,就沒有再與何香凝私人之間來往了。
父親比較內向,不喜歡空發議論,或做表面文章。他在不張揚自己的情況下,幫助孫先生工作。現在,很難看到有關丁惟汾與孫中山關系的材料。父親與廖仲愷是孫中山比較親近的人,這可能是事實,也可能是別人因妒嫉而提出來的。父親跟著孫中山走來走去,那是事實。可是他是那么被重視嗎?和廖仲愷先生并列?我覺得他還不是那樣一個人。
“革命家庭”
在國民政府成立以前,我認為他為中國革命出過力量,在反清、反軍閥、建立民國的過程中算為革命力量。
我母親是他的第二個太太。他還有一個太太在日照農村。他與我母親結婚后,就把我母親帶到廣州。我有個哥哥,我是第二個孩子。可等我們出生后,他的工作迫使他不能帶家屬在身邊,于是只能把我們放在別的城市,像天津、北京、上海、青島我們都待過。只要有國民黨年輕同志搞革命活動的城市,我們的家就安在那兒。這些人一方面可以方便照顧我們,另一方面在緊急情況時他們可以躲在我們家。
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不在家,一直在外邊搞革命工作。家里有母親、哥哥和我,還有照顧我們的阿姨。那時是張宗昌、張作霖時代,國民黨年輕干部來來往往,有時給我們送些錢,有時到我們家躲藏。當然,他們做的是地下工作。
有一次父親半夜里回來,我們當時住在上海,我大概兩三歲的樣子,他說我看看這“小丫”。記得我正在睡覺,迷迷糊糊地知道父親回來了,但沒有看清他究竟長什么樣。
1949年以后,我看到哪個“革命家庭”,我就“哎呀,我父親也是那樣的人,我們也是‘革命家庭’”。當然,像我這樣的家庭,出身肯定是被認為不好的。總要批判家庭出身,說我出身在最壞最壞的官僚資產階級家庭,我的父親是怎樣怎樣的反動。我的家庭出身只能這樣說,叫我怎么說呢?
我父親是國民黨中央委員,在民國還是有功的人。我不能這樣說,否則就會盯上我。老實說,批判他是最反動的官僚資產階級,可是他夠不上資產階級。他不是資產階級,沒有錢,只是一個干實際工作的人。
在國民黨里,我父親是左翼,參與過第一、二次國共合作。在國民政府成立以前,我認為他為中國革命出過力量,在反清、反軍閥、建立民國的過程中算為革命力量。
我9歲的時候,親生母親在濟南去世了。父親沒有再結婚,而把那個農村的太太接出來。10歲時,也就是北伐成功后,我們家又從濟南搬到北京,住在什剎海。如果父親想看我們,就先到天津租界,然后再把我們接到天津團聚。
“蔣家天下丁家黨”
這是一種中傷,暗示我父親在國民黨里的地位很重要。
國民黨建立南京政府以后,存在一種“蔣家天下丁家黨”的說法。我覺得這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他在國民黨里地位比較重要。他在北京創辦了國民黨青年組織。那時國共合作,國民黨方面是他,共產黨方面是李大釗,他們都住在東交民巷的蘇聯大使館。
當時,他們認為軍閥張作霖不可能違背國際公法搜捕大使館,但張作霖毫無顧忌地搜捕了,還逮捕了很多人。李大釗與路友于、鄭培明等人一起被捕。那一天,父親恰巧有事外出,不在使館。父親的隨從叢玉山,趕到東交民巷巷口等著他,告訴他李大釗他們已經被捕了,您趕快走吧。父親就逃過了這一劫。我們當時住在天津租界,我剛剛會看報,看到李大釗被絞死,印象很深。但我不知道父親逃到哪兒去了,在報紙上也沒有看到父親的消息。
另一方面,南京政府成立以后,蔣介石就想重用陳果夫、陳立夫這兩個人,把丁惟汾換下來。因為革命已經結束,要鞏固統治了,可能蔣介石知道我父親不會跟著他走,就讓陳果夫、陳立夫造出“蔣家天下丁家黨”的說法。意思是說,雖然現在是蔣介石的天下,黨卻在丁惟汾手里。這是一種中傷,暗示我父親在國民黨里的地位很重要。
蔣介石想盡一切辦法排擠他,但他的中央委員職務還是有的,雖然只剩“虛名”。實際上,那時父親都60歲了,對政治已經厭煩,不想在國民政府里工作了,就想退出來。在南京政府成立之前,父親就在南京建立中央黨部。中央黨部穩定后,他就提出不做官員了,要退出政界,去上海寫書。
1928年,父親去了上海,住在公共租界同孚路(現石門一路)大中里432號一個普通石庫門房子里。每到月底陳果夫就給我父親送來薪水。我記得陳果夫穿著中式大褂長袍,像一幅小商人的打扮。我13歲時,國民黨堅持要請我父親回南京,蔣介石也親自到上海邀請,于是他就答應了。父親到南京后,擔任國民政府委員、監察院副院長(院長于右任)、考試院副院長(院長戴季陶),一直到抗戰。
國共合作
重慶“國共談判”期間,毛澤東到重慶后第三或第四天就來拜望我父親,以老同事的名義。
抗戰期間,父親住在重慶林園,與蔣介石、林森住在同一個院子里,我還多次去過那兒,但沒有碰到過蔣介石。國共第二次合作期間,曾有在陜甘寧邊區設一自治政府之議。共產黨方面希望丁惟汾擔任主席,據說林伯渠、董必武曾寫過信邀他,周恩來也多次找丁惟汾晤談,希望他能去與共產黨合作共事。他本來準備去,但由于給他配備的人員不合適而最終沒有成行。實際上他那時已經70多了,沒有興致了。
重慶“國共談判”期間,毛澤東到重慶后第三或第四天就來拜望我父親,以老同事的名義。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期間,父親與毛澤東在廣州共過事,1926年,父親與毛澤東同為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
父親不喜歡我們學政治,希望我們有專門技術,要求女孩子學醫、男孩子學工。那時候,父親有個國民黨的同事住在日本,他們當初一起參加的革命,國民政府建立后,那個朋友也不愿意再當官了,去了日本生活。
父親以前也在日本留學,希望我也去日本,所以我高中沒畢業,就去了日本。住在父親的朋友家里,準備了一年,第二年考上了五年制的東京女子醫科專門學校的本科。
現在這所學校非常有名,叫東京女子醫科大學。但我只讀了兩年,考上預科后就住在學校。當時我們學校東北、京滬的學生比較多。在日本上大學,路途近,日本到中國坐船兩夜三天就到了,就像國內到外地上大學一樣。在日本上學,沒有中國那樣激烈,只要你有錢,只要及格就錄取你。
最后一次見父親
他干了一輩子革命,又是國民黨元老,臨走的時候,只存下六個一兩一個的黃金,僅僅六個。
國民黨敗退臺灣時,陳毅碰到我的堂哥丁基實,帶信給我父親說,丁惟汾對共產黨沒做過什么壞事,要他不要走。潘漢年也這么說。但我父親說,我是最初參加辛亥革命的國民黨員,國民黨潰敗到目前這種地步,我不能不走。這是從義氣出發。
可是我父親是國民黨元老,不去臺灣,怎么辦?他手下還有一批人,他要留在大陸的話,這些人將來肯定沒有出路,他要為這批人著想。除我以外,我的兄弟姊妹他們都要去臺灣。
我為什么不能走呢?我的丈夫黃萬里的事業是在大陸,這是最主要的。他父親在新中國成立時已經是國務委員了,他二哥在上海已經遇難了。我父親勸我去,我說我不能去,我帶著一大堆孩子,到了臺灣,沒有謀生能力,孩子的生活不能靠我父親這個老頭。我對國民黨已經看夠了,所以最終還是決定留在大陸。
1948年11月或者12月,我父親通知我說,他要去臺灣了。我特地從蘭州到上海去送我父親,住在靜安寺路德義大樓黃先生姐姐家,而我父親住在靜安寺路靜安別墅。在他走之前的晚上,我到他住的地方看他。他干了一輩子革命,又是國民黨元老,臨走的時候,只存下六個一兩一個的黃金,僅僅六個。我給他放在內衣的口袋里,一邊三個。
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給人講過。當時我不知道他到臺灣將來會怎樣。第二天早晨,我送父親到機場,看著他上了去臺灣的飛機。我知道父親不會再回來了,我也不會去臺灣,這將是我最后一次見父親了。
在臺灣
外邊流傳說我是丁肇中的姑姑,實質上,按照輩分,他應該叫我姑奶奶。
到臺灣后,父親連房子都沒有,只得住在老朋友家里。他們一敗涂地,什么都沒有,很紅的人當然有房子,但我父親沒有房子,后來才慢慢有了房子。他本來有前列腺炎,在臺灣沒法治療,去了日本治療,但沒治好,1954年就去世了。
他是第一個到臺灣后逝世的國民黨元老。消息來源是(大陸))內部的《大參考》,黃炎培老先生看到了。那時我大女兒黃且圓住在黃老先生家,他就告訴她,你外祖父已經不在了,你回去告訴你媽媽,我這才知道。
國民黨當時還給他舉行了“國葬”,把他葬在臺北很好的地方,于右任給他寫的碑文。但10年前,差點被拆掉。現在臺灣年輕的國民黨員都不知道他,但后來有人知道后就阻止了。
我哥哥的孩子們經常去給父親掃墓。2004年,父親在臺北的故居還差點被賣掉,后來在林奕華先生協調下,向臺北市文化局申請古跡保護才得以保存。
需要澄清的是,丁惟汾算是丁肇中的曾祖輩。當年丁肇中的父親丁觀海在濟南求學時,常去我父親在按察司街的家里作客。王雋英的父親王以成是革命黨人,是在煙臺起義中犧牲的革命黨人。國民政府成立后,丁惟汾為王雋英申請后代撫恤金兩萬元。王因此得以在1935年到美國留學,與丁觀海結婚,并在美國生下丁肇中。
丁肇中獲得諾貝爾獎后,清華大學校領導來問我,你與丁肇中有沒有親屬關系。我說,丁肇中與我沒有直接親屬關系,只是她的母親與我們家關系很好,經常與我們家來往。外邊流傳說我是丁肇中的姑姑,實質上,按照輩分,他應該叫我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