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的風貌一去不返,同時消逝的還有那些老城里發生的故事。
“晚上,阿房宮電影院門口,電燈閃耀著奇幻的色彩。一對年輕男女歪著腦袋,挽著手走來,猛地一抬頭,男的說:‘是陳燕燕演的《寒紅落雁》呢!’‘怪酸苦有味的影片呵!’女的臉上掛著微笑,那么輕輕地答著。一個孩子在他們身邊扯著嗓子喊道:‘晚報!誰要看《長安晚報》!’”這是作家金蕓描寫 的1936年西安傍晚街景的一個片段,這篇文章后來被收錄在茅盾主編的《中國的一日》中。
這一年,韓保全剛剛1歲,這個后來的西安市文物局總工程師還在襁褓之中。但等到他稍稍大些,能夠自己到街市中去的時候,文章里提到的阿房宮電影院依然還在,就在竹笆市的街口。除此之外,老西安還有兩家電影院,一家叫是光明電影院,一家叫寶珠電影院。每到夜幕降臨,電影院門口的確聚集著不少的青年男女。
但對于一個僅僅幾歲的孩子來說,這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那時候,他最喜歡去的場所是一個叫“第一市場”的地方,這里匯聚著各式各樣的百貨。最重要的,市場中有一家茶館,從早到晚坐滿了人,一個叫劉少亭的說書人在講《劍俠傳》。但大人們是不愿意讓孩子經常去這些場所的,大多數時候,韓保全只有偷偷的溜進來,聽上一會就走。

“第一市場”中永遠都是人山人海,很多人是沖著其中兩家大飯莊來的,其中一家賣的醪糟給韓保全留下了深刻印象,因為味道太濃厚,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僅僅喝上半碗,就會有點喝醉的感覺。
飯莊當然并不只在“第一市場”中,對于一個長期生活在城南區域的孩子來說,他還能在五味什子街口看到一家叫做“春發生”的飯館,旁邊則是一家叫做“五味居”的山西飯館,而在此不遠處,還有一家“高家紅肉館”,平時賣紅肉煮饃,千層餅,到了深秋時節,則有金黃的柿子餅出售。
盡管在抗戰時期,但城內的商業依舊繁華。在南院門一帶,商賈云集,各類大小商號店鋪數十家。當時流傳的順口溜:“綢緞布匹老九章,鐘表眼鏡大西洋,西藥器械世界大藥房,金銀首飾老鳳祥,購置鞋帽鴻安祥,要買百貨慧豐祥,南華公司吃洋糖,想生貴子藻露堂”。
這些商鋪通常在早上8點之前開門。此前,還會有攤販叫賣早點,熱氣騰騰的油鍋里炸著金黃色的油果子,桶中則裝著熱豆漿。走街串巷的鄉下人挑著擔子,里面是江米糕、糍糕和蜂蜜粽子。也有裝著炒貨的,如炒花生、炒黃豆等等。中午時分,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多,熱鬧的市聲不絕于耳,一直要持續到午后才會漸漸散去。
也有提著籃子賣羊雜碎的, 一般是午后才會出來,這是給那些晚上看電影或者看戲的人準備的。劇院和電影院要營業到晚上12點,看夜戲散場的人還可以在這些食攤上,花不多的錢吃一頓美味的夜宵。
老西安的市民中,有一種“撞干大”的習俗。“干大”就是“干爹”,孩子滿月后,由家人抱著向門外走,走在路上遇到的第一個成年男性,就認作孩子的“干大”。“撞干大”好似孩子的二次投胎,貧苦人家的孩子,如果有幸能認一個富貴“干大”,則孩子從小的吃穿也就有人惦念了。在一般人的眼光中,能夠晚歸看得起夜戲的人,通常會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因此每當劇院散場,就會有人抱著出生不久的孩子等著“撞干大”。
手表在當時的市民中,還是一件稀罕的東西,如果屋內能添置起一臺座鐘,也算得起小康人家。大多數市民是靠天色判斷時間,好在每當正午十分,城中心的鐘樓附近,都要打午炮。在每條街巷的巷口,通常會有一間小屋,那是給打更人住的。打更從晚上10開始,每過兩個小時就要敲更一次,一直持續到天亮,提醒人們不要睡的太沉,給竊賊留下機會。而打更人的收入,不過是每半年,街巷中的人家隨意湊些零錢而已。
西安城以東西大街為界,越向北,水越苦咸,而越向南,則水越甘甜。因此,城中的大戶人家,凡是有點資產的,大多在城西、城南購置房產,商鋪也大多集中在城南一帶。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隴海鐵路修通,火車站和東大街一帶的商業才慢慢興盛起來。
在南院門外,有一口巨大的水井,井口有四把轆轤,每天前來提水的人絡繹不絕。在韓保全的記憶中,這口井前面經常擺放著一個獻金臺,用于為抗日捐款。前來打水的市民時常會將一些零錢放入獻金臺的箱子中,有一些老年婦女,甚至會將自己的金戒指和金耳環也放入箱中。
抗戰期間,經常會有日機來襲,每當空襲警報響起,家家戶戶都要背著老人孩子跑警報。在韓保全的記憶中,這樣跑警報對于孩子們沒有太多的恐懼,反而多了一點興奮。尤其在冬夜,警報突然響起,全城人慌慌忙忙在寒夜里奔跑,全是細碎的腳步聲,卻聽不到一點喊叫。
西安人跑警報并不去政府修的防空洞,而是躲在城墻根下,家家戶戶在城墻上掏上一個洞,男女老少就躲在里面,十分安全。一些住在城墻根下的居民也樂意將自己的房門打開,接待避難來的市民,“國難之時,人情厚道,主家不但提供茶水,有時還管飯。躲警報的次數多了,大家都成熟人,兩家成為好友甚至結成親戚的也不在少數。”
那時,城內最高的建筑就是鐘樓,鐘樓附近有一片樹林,歇滿了烏鴉。每到黃昏,路人經過,驚起鴉群,呼呼啦啦飛滿天空,遮天蔽日。落下時,卻并不再回樹林,而是飛進旁邊的鐘鼓樓。
到了秋天,站在城墻上南望,遠處的南山歷歷在目,有時天寒的早,南山上一夜白雪,城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這樣的景象甚至一直持續到上個世紀的60年代。
韓保全說,“從那以后,西安老城的生活和建筑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我也再沒有見過那樣明藍透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