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復興
是一次恢宏的圓夢行動,
還是關公戰秦瓊的臆想?
廢都記憶
相對于宏大而遙遠的皇城夢想,
殘留在市井和民間的城市記憶更為觸手可及。
西安,有3100多年建城史和1100多年建都史。
1906年,當日本人足立喜六第一次踏上西安的土地上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座衰敗殘破的城市。這座曾經讓無數日本人魂牽夢繞的大唐王朝都城,已經千瘡百孔,面目全非,全然沒有一點點往日的繁華景象。這一年,距離西安最后作為皇城的時間,已經過去了1002年。
公元904年,唐天佑元年,農歷甲子。朱溫挾持唐昭帝遷都洛陽,臨行時,朱溫命令當地居民“按籍遷居”,并將拆除的房屋木料“自渭浮河而下”,歷經月余不絕,長安城頓成一片瓦礫。這一舉動,對于一個王朝來說,不過是臨終前的一次浩劫。但對于這個城市來說,則意味著再也無法回復的往昔盛景。
已經很難考證,足立喜六隨身攜帶的照相機所拍攝的照片,是不是西安城最早的影像資料。在那些照片中,這個古老的都城歷盡滄桑。它寬廣的街道上,人煙稀少,往日的繁華里坊,已經是荒草叢生。1000年的時間里,這座萬國之都,已經蛻變為中國西北角的一個普通城市,沒有什么比這更好的說明時間帶給這個城市的變化。
足立喜六后來寫出了一本《長安史跡考》來緬懷對盛唐長安城的追憶。在一個日本人眼中,長安,只是故都,也只能是屬于唐代的一座城市。在這之后的長安城,是一個被遺忘,被忽視,多過于被緬懷的城市。
但對于生活在西安的人來說,唐代,或者說公元904年,并不是結束,而是另外一段歷史的開始。從這一年開始,生活在這里的人,永遠都開始了一個關于皇城的夢想。在此之前,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是生活在一個又一個王朝輝煌的光影里,而在此之后,他們則是生活在對過去輝煌的印象里。
在這些漫長的歲月里,距離西安再次成為國都最近的機會是在1932年。鑒于日本對華北的威脅日益加劇,國民黨四屆二中全會通過決議,決意“以長安為都,定名為西京”,隨之成立了西京籌委會,開始對西安進行規劃建設。但是抗戰開始后,由于形勢發展,中國的陪都最終選擇在了重慶。
這個曾經有著13朝故都名分的城市,就這樣,連陪都機會也錯失了。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西安,雖然歷經了上千年的滄桑變化,但是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它一直是一個可以作為國都,作為一個穩定后方的心理底線。
1998年,克林頓出訪西安,這個城市準備的隆重歡迎儀式,讓美國總統有點意外。場面被刻意營造成1400年前的唐朝氣派,西安市政府為仿古入城儀式特別撥款300萬。克林頓在演講中,顯然已經不會用形容詞了,他說,這個城市看上去很年輕。它有足以自豪的歷史,卻不斷地許諾明天也許是最開放、發達的城市。這更像是一個隱喻,無論這個城市發展到什么樣的程度,它被記憶,被炫耀,被展示的那一面,仍然是一個皇城。
正是有著這個永久不滅的皇城夢想,從2004年開始,一個更加大膽,更徹底的想法被提出,那就是要用50年的時間來恢復西安老城區的歷史風貌,這個計劃被定名為“皇城復興”。2007年11月,西安市副市長張道宏重申了這個計劃:西安將按照歷史文化遺產與城市現代文明和諧共生的理念,用50年時間,以“唐”作為時間坐標,以古城作為空間坐標,尋找和再現周、秦、漢、唐以來的歷史印記和文化遺存;以“唐文化”為切入點,打造一個涵蓋西安各個歷史時期完整的文化板塊。
這是在世界城市史上都前所未有的方案,如果它一旦實施,將有可能成為最浩大的城市改造工程。
與故都追憶和皇城夢想不同的是,對于西安,還有另一種更加民間化的城市記憶,這種城市記憶未必是留存在書本中,反而可以是散落在街頭巷尾,每一座老宅,每一棵古樹,每一塊城磚,每一個街名甚至每一段傳說,都有可能成為這種記憶的載體。這些記憶或口口傳承于家族之中,或者流布于街談巷議之間。
正是有了這樣記憶,這個城市不簡簡單單只是作為一個過去的故都和夢想中的皇城而存在,而成為一個有著自我生命歷程的個體,它有自己滄桑的容顏,鏗鏘的聲韻,質樸的氣質。這樣的城市記憶,不追尋宏大的規模,恢弘的氣勢,而更加注重可知可感的氣韻,留心城市細節的本真。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城市記憶,世世代代的西安人,才能安然與這個城市相伴相生,生于斯,長于斯,老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