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是中國“第五代”電影導演的杰出代表。他的電影作品以其獨有的東方韻味、文化意蘊以及寓言色彩而引起世界影壇的關注與認同,其作品多次在國際上獲獎,為中國電影贏得了世界聲譽。作為民族電影藝術的創作者,他熱衷宏大歷史敘事,關注人文意識,表達對中國歷史、文化的自省和反思。他的電影流露出其獨特的人生經歷和思考方式的烙印與痕跡,從《紅高粱》到《一個也不能少》,再到《秋菊打官司》,乃至后來的《我的父親母親》,張藝謀在迷戀東方寓言故事建構的同時,也自覺地專注于對本土問題的現實思考,“農村”已成為張藝謀駕輕就熟的表現題材。
中國社會的基本結構是城鄉二元對立,城市和農村既構成生活階層的對峙,又成為展現社會生活的廣闊舞臺。中國作為農業大國,“三農”問題亦成為亟待解決的社會問題。隨著中國的現代化、城市化進程不斷深入,城鄉差距不斷拉大,善待農民的社會呼聲,改善自身境遇的利益訴求,關注農民現實的生存境遇,這些都不約而同地昭示種種社會問題在當下的中國讓人決難回避,與此同時它們又為保持嚴肅思考立場的電影藝術家們提供創作靈感和資源。吳子牛的《老井》、陳凱歌的《孩子王》、周曉文的《二嫫》、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等等均是這類題材的成功之作。
“農村教育”又是各方面矛盾體現比較集中的社會問題。如教育資源分配不平衡、農村教育環境的簡陋、教育觀念的落伍、農村教育工作者生存狀態的惡劣以及九年義務教育制下學生的流失等等,反映出當下農村教育的真實面貌。作為從陜西農村走出來的電影導演,張藝謀內心有一個揮之不去的“農村情結”,對農民形象塑造的得心應手,對農村生活表現的信手拈來,對農村題材駕馭的圓熟老到,都反映出張藝謀因過往經歷積累而形成的作為導演的獨特內質,其作品《一個也不能少》就是對農村教育題材的現實描摹。
在電影《一個都不能少》中,十三歲的小女孩魏敏芝成為了水泉小學的代課老師,為了高老師臨走前交待的“學生一個都不能少”而奔走哀告。這位小老師不是很懂教學,但是“責任感”——這個教師身上可貴的精神卻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體現。她像珍惜生命一樣珍惜粉筆,以一種“農民式的執拗”去一無反顧地尋找失學的學生張慧科。她將一切人們無法想象的事情真切地實踐著。最后,在城市電視臺臺長的幫助下,她找回了自己的學生。這部電影在政策及藝術之間實現了巧妙的平衡,獲得了第52屆威尼斯影展金獅獎,同時因為該影片與政策相挈合,國家版權局為影片《一個都不能少》下發了版權保護通知,這是我國第一次對國產影片的版權實行如此正式的保護。
《一個都不能少》以紀錄片式的風格統御了整部影片的美學,其中對農村簡易破陋的教室、操場、旗桿,面黃肌瘦的村長、老師、學生,帶有方言色彩的對白,詼諧戲謔的教學內容,平易質樸的生活化的橋段,均有真實而到位的展現。電影深入了農村小學的現實場景,對農村教育的狀態、情境和存在的問題進行了準確而到位的現實描摹,折射出導演對農村生活狀態的切身體驗、人道關懷以及企望改善農村環境的良苦用心。電影講述的嚴肅主題讓人們對民族整體文化素質的現狀和未來感到憂慮的同時,也被魏敏芝這位小老師身上的質樸與執著的精神所感動。
張藝謀大膽地使用非職業演員表演,影片選用的所有演員均是普通中、小學的教師和學生,魏敏芝和張慧科就是河北小赤城縣所屬兩個村的學生。他們都未經過專業的培訓,但卻以其真誠質樸的表演,演繹出感人的故事。魏敏芝還因為拍了這部片子,受到了社會的關注。導演在電影中采用紀實性的拍攝手法,鏡頭語言簡練明快,力圖傳達出一種符合生活原貌的真實感。但這種對真實感的追求,并不讓人感覺電影沉悶乏味,相反,電影中對于生活細節的精心把握和處理使得觀眾得以感受生活原生態中鮮活、靈動的一面,如小老師錯誤百出的歌唱與舞蹈、混亂無序的課堂以及小老師和淘氣頑皮的學生之間的追逐等等場面,讓人感受到強烈的農村生活氛圍。導演對于貧困的山村小學的生存困境的展現并不拘泥于生硬地使用長鏡頭,對某些細節的表現也能反映導演的獨到的思考。如高老師對魏敏芝唱歌以錯糾錯。可以窺見山村學校的閉塞落后的文化現狀。老師和學生們對粉筆的無比珍惜也可以窺見山區教育資源之匱乏稀缺,而在課堂上師生對于找尋張慧科費用的數學公式的計算,也可讓人感受到他們的真誠、質樸和善良。電影在承載著農村教育這樣沉重的社會命題的同時,導演細致入微的觀察和寫實的影像風格,使電影充斥著濃郁飽滿的生活氣息。讓人趣味盎然地觀看電影。
張藝謀自述:“《一個都不能少》是一部從內容到形式都很平實、傳統、司空見慣甚至非常老套的電影,這恰巧是我們的一個目的:在司空見慣中拍出一份真切和力量來。我們拍電影的人,在今天電影市場的需求下,當然要把電影拍得好看。所以,我們的另一個目的就是:電影除了好看以外,還能告訴大家什么,讓大家想什么,關心什么,愛什么……因為我堅信,觀眾的口味并不如我們所設想的那樣單一和膚淺。”
影片里小人物在陌生環境——“城市”的遭遇,成為影片在威尼斯獲得金獅獎的重要原因。但是,也因為影片中所有的困難都是被電視臺臺長的憐憫所解決,招致眾多國內影評人的批評。大眾傳媒的力量造就了現代社會的神話,將社會矛盾的解決訴求于權勢人物的同情與垂憐,顯然思維過于簡單化、平面化了,而張藝謀導演在電影中站在藝術家立場詠物言志,呼喚全社會高度關注農村教育問題,以傳媒寄托人生理想的初衷。想必也不應該遭到曲解和誤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