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聽瀑

每有人從天堂寨歸來，莫不對那兒山石的巧奪天工，云霧的飄忽繚繞而稱羨不已。及至我身臨此處險峰峽谷，始知巍巍青山雖雄偉，怎比涓涓溪水韻味足，更遜峽谷飛瀑吼驚雷。

說起觀瀑，人們自然而然就會聯想到唐代李白晚年所作《望廬山瀑布》中的詩句：“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若論聽瀑，也會有人能記起明代徐霞客觀黃果樹瀑布后留下的日記：“……遙聞水聲轟轟……復聞聲如雷，余意又奇景至矣!”我并非善游歷之人或是賞瀑名家，雖然奇峰峻嶺觀不盡，云霧清泉賞不完，但登臨天堂寨之際，最入眼的是飛瀑，最入耳的是瀑聲。

深藏在大別山腹地的天堂寨，早年如閨中少女無人賞識，加之很少有人記載這里千巖競秀的山水風光與萬壑爭流的清泉飛瀑，使鐘靈毓秀的天堂寨景致空付時光千百年，今人撩開面紗終于使人得以初識，但限于時空與心境難免有“盲人摸象”之憾。而我為聽瀑而來，自知也是臨深潭只取一瓢淺飲。

其實，鑲嵌在大別山紅色之旅上的天堂寨，自古就被稱作“吳楚東南第一關”，又因其坐落在中國著名將軍縣——金寨縣西南，其本身就昭示著青山綠水間蘊藏了無數英雄故事。特別是民族英雄文天祥曾派同榜進士程倫倡導淮西抗元，紅巾軍領袖徐壽輝在此設立天堂寨，1947年劉鄧大軍在此躍進大別山，以及誕生了新中國59位將軍的歷史，都給這片土地與山水賦予神秘的色彩。

塵封的歷史或許帶給人以無窮的遐思，卻絲毫掩不住“千巖萬壑生紫煙，山在虛無飄緲間”的人間仙境。天堂寨之美，不單是山高谷深云蒸霞蔚，還在于溪水急緩頓跌和清泉激湍多變。一座山縱然奇峰怪石，坡峭崖險，至多給人以雄偉深沉；一處谷固然清幽深邃，云遮霧罩，終究也還是靜若止水。惟有響徹山澗奇秀兼俱的飛瀑，讓如畫的山水靈動起來。無疑，重巒疊嶂峭壁峽谷中，有清泉在曲折流淌，有飛瀑在奔涌歌唱，千姿百態的山石才有了活力，四季常青的森林也現出生機。身臨煙霧茫茫如仙境、耳聞水聲轟似雷鳴的天堂寨，眼見多達108道的流泉飛瀑，不由你不驚嘆：這些就是天堂寨跳動的音符!

正是炎夏熱浪難擋的時候，我們二十多位作家與記者一行頂著烈日帶著一身暑氣踏進天堂寨。似乎是天公有意安排，進入天堂寨不足半里，山間飄來濃厚的烏云，成串的雨點瞬間將我們澆個透心涼。嗨，“天堂”就是不一般，真是及時雨啊!由此，我對山以云為衣，云以山為體，終日云霧繚繞的天堂寨有了初步認識——雨水的確豐足。早就聽說這里的空氣濕度達到80.7%，難怪天堂寨泉眼密布，瀑布成群。云多雨亦多，山因雨水豐足而處處可見溪潭池瀑，獨特的氣候造就獨特的景觀，也成全了我要在天堂寨一嘗觀瀑聽瀑的心愿。事實上，從踏入天堂寨那一刻起，我已經注意到盤旋曲折的山道旁那如影相隨的澗溪，“嘩嘩”聲響不絕于耳，伴隨著我們一路歡歌進了深山。

到了天堂寨，不去穿越游覽一次白馬大峽谷，將會帶著遺憾而歸。此處景觀是2005年10月才開發出來的，全長6公里的峽谷深藏于陡峭懸崖內，常有棧道懸在峭壁之上，也時有索橋掛于兩岸之間。峽谷奇景，可以說是集雄險幽秀于一身，蘊溪潭泉瀑于一谷。幽谷之中，盤盤曲曲，深深淺淺，時急時緩，時聚時散的清泉溪水，正是千里淮河的主要源頭之一。置身峽谷，耳聽林間簌簌的雨聲和在亂石奔突的“嘩嘩”作響的溪流瀑布聲，猶如傾聽激越有致的交響樂曲，令人精神時時振奮。近觀潭溪瀑布，舒緩時溫雅有度，激湍時則翻涌恣肆。瞧，清泉蕩漾，微波細浪緩緩而下，情致恰似平鋪谷底的白練玉帶，頗有王維的“明月松間照，青泉石上流”的意韻；而急急穿行的溪流在大如巨象或臥牛、小似磨盤的圓石中奔突又勢如奔騰烈馬，每有巨石橫阻，則各聚勢力尋機沖突直下，急流在澗石環繞狂奔并努力從巨石隙縫中飛瀉而出，往往墜落幾米到十多米的深潭，激起飛花碎玉，聲如裂帛。隱隱中，不難聽到鼓振耳膜的低沉轟鳴，這或許就是震蕩山谷，聲傳數里的瀑聲之源吧。

及至來到天堂寨瀑布群景區，我對響徹空谷的瀑聲又多了一番迷醉與神往。沿透著原始森林氣息的山間小道，一路除了啾啾鳥鳴聲外，依然有清脆悅耳的瀑聲相隨。行不多遠，忽然有轟轟雷鳴之聲傳來，側耳細聽又如林濤怒吼，似乎深澗之內有百萬藏兵和萬馬嘶鳴。伴著新奇與詫異，我登攀至一處絕壁前，舉目仰視，但見一條白練從蒼穹直掛崖底，源源不斷地如織機噴吐白紗般的瀑頭翻過密林遮蔽的山頂懸空而降，直沖崖底的碧水深潭，激起飛花迸濺。知情人告訴我，這就是天堂寨名震遐邇的九影瀑。佇立九影瀑前，瀑布沖擊潭底生起的團團煙霧飄忽在半空中，若再近前伸手接引，立刻能感觸到那飄忽游離的煙霧很清涼，也十分的濕潤，其實她不過是瀑布飛落時幻化的萬千銀珠，倘若是留連忘返親近太久，九影瀑管叫你眼晴迷離渾身濕透。在此聽瀑布擊水之聲，定會有銀瓶乍裂的震撼和雷鳴過頂的驚心動魄感受。

我不知道別人是如何觀瀑布的，但大抵不外乎是觀其態賞其形。誠然，壯觀的瀑布最能吸引游人的目光和引發游人的驚嘆，而我獨獨沉醉于飛流而下那鳴如鐘罄的瀑聲。是啊，我喜歡“寒入山谷吼千雷，派出銀河轟萬古”，我愛聽“細雨彌茫千石外，驚雷怒吼兩峰間”，我更戀“玉虬垂處雪花翻，四季雷聲六月寒”。

不論觀其形，還是聞其聲，瀑布之美美在落差形成的流態與流聲。瀑布在下跌過程中，聚而復散，散而復聚，自有一種韻致。天堂寨瀑布的飛濺形態與脆若鐘罄的回響，可在其情人瀑前得到印證。一場清涼充沛的雨水，讓天堂寨山谷中溪水豐足，當情人瀑水流如玉龍天降從高崖上跌落，在中途受到崖面上突出的巖石阻擋形成二次落差時，瀑布觸巖濺散，化為萬朵水花，再經過陽光折射又變化成銀光點點。其情其景，用清代袁枚的“……五丈之上尚是水，十丈以下全是煙”詩句來概括是再恰當不過了。在這一點上，如果說九影瀑氣勢恢宏，頗具萬馬奔騰威猛，那么情人瀑則是飄逸俊秀，極像玉練高懸般多姿。其瀑聲也失卻了雷霆怒吼與地動山搖的氣勢，倒有幾分的溫文爾雅，雖在層疊的巖石上跳躍下跌，瀑布擊水之聲卻十分的清脆悅耳，讓人忘記勞頓，如同在輕松地欣賞交響音樂會。

短暫的游程，人人都已收獲到自己的愉悅，而我也在泉水叮咚與飛揚的瀑聲中采集到最難忘的心情。踏上歸途，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知足的微笑，車窗外飛逝的景色再也挑不起大家觀賞的欲望。惟有我還沉浸在飛流四濺的瀑聲中，車窗外的盤曲山道旁依然能見到玉帶相隨，我也分明能聽到隱隱如雷鳴的瀑聲在歡送我們。

責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