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山東大漢,住在北京我覺得如在異鄉。
站在濟南府的杜石橋頭,永長街和舊新街的窄街陋巷就擁入眼簾。在日落時分的昏暮中,那城邊關廂的回族貧民便熙熙攘攘,忙碌奔波于他們艱難的生計。
我應該在那青石的橋頭上玩耍,我應該在那濕窄的小街里出沒。我應該做為飲虎池邊那慈祥的法五爺的外孫子,為我的家鄉寫下一篇篇美好的文章。
然而血液也是一條河,它沖激著我收不住腳,由蒙古而新疆,由天山戈壁而河西隴東。在這無法止步的長旅中我領悟了:原來我是一個天生的浪子。
有時我對著河山如瘋如癡,有時我新到一地卻感到久別重歸,有時我暈暈然弄不清自己的籍貫,有時我覺得山東人命定的要以天下為己任,四海為己家。
在甘肅河州,當我看見這個白帽少年時,我突然想起了家鄉,想起了桿石橋頭的黃昏,那一剎間我感受到的酸甜苦辣簡直是可怕的。
如果這就是故鄉,那這故鄉實在太遼闊了。
其實這是個重大的、需要深思熟慮的問題,而我卻似乎輕易地決定了。
因為無論是濟南府還是河州府,無論是桿石橋昏暗的棚戶矮屋還是黃河沿岸貧瘠的山梁溝壑,哺育出我們這樣的兒子實在太不容易了。
——選自《鞍與筆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