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座廟宇,那里的活柱
不時吐出朦朧的話語,
逍遙于象征森林的游子,
樹木正親切地把他注視。
恰似融合于遠方的悠長回聲,
在一個黑黧而深邃的整體中,
浩潮無垠,像黑暗和光明不可窮極,
芳香和顏色與它應答不已。
那馨香,似孩童的肌膚沁人心脾,
像笛聲一樣優柔,牧場般油碧,
——其他則為腐敗、濃重、彌漫萬物的氣息。
有如無窮無盡的事物繁衍擴張,
就像麝、琥珀、乳香和安息香,
齊聲歌唱心靈與感官的交歡。
——波德萊爾《契合》
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法國十九世紀著名詩人、評論家。一八二一年出生于巴黎,幼年喪父即隨母親的改嫁進入一個軍人家庭。由于和繼父關系緊張,從小性格比較怪癖,生活上放蕩不羈。成年后繼承生父遺產,更是縱情聲色,過著一種波希米亞人式的浪蕩生活。他一生的主要作品有詩集《惡之花》、散文詩集《巴黎的憂郁》及文藝評論集《美學管窺》。其詩集《惡之花》詳細地記載了他追求、失落、憂郁、孤獨的心理歷程及巴黎紙醉金迷的腐朽生活,被后人譽為上承浪漫主義余緒、下開象征主義先河的劃時代杰作。一八六七年因病去世,年僅四十六歲。
《契合》一詩在我國也有把題目譯成“交感”或“應和”的,是波德萊爾最著名的十四行詩之一,因其類似于通感手法的運用和對人與自然神秘聯系的深度闡釋,也被當時人們稱為“象征主義的憲章”。
“自然是座廟宇,那里的活柱/不時吐出朦朧的話語,/逍遙于象征森林的游子,/樹木正親切地把他注視。”——正像波德萊爾所說的“世界是一個復雜而不可分割的整體”、“我們的世界只是一本象形文字的字典”一樣,詩歌一開頭就用一種神秘的筆調描繪了人與自然這種聯系。“象征森林”的被穿越告訴我們,自然界的萬事萬物都是密不可分的,它們互為存在,互為象征,彼此之間都是一種神秘的感應和契合。森林可以“吐出朦朧的話語”,一個人穿過森林,“樹木”也會“親切地把他注視”。——在詩人的感悟和神秘的體驗中,他的心可以接通萬事萬物,這很像中國古代文論中所謂的“物我兩忘,渾然無礙”的境界。——很多現代詩歌理論強調詩歌創作應該洞見世間萬事萬物的整體性和相似性,波德萊爾的詩句正好告訴我們,這種整體性和相似性就存在于詩人敏銳而又獨特的感覺之中。
“恰似融合于遠方的悠長回聲,/……/芳香和顏色與它應答不已。//那馨香,似孩童的肌膚沁人心脾,/像笛聲一樣優柔,牧場般油碧,/……//有如無窮無盡的事物繁衍擴張,/像麝、琥珀、乳香和安息香,/齊聲歌唱心靈與感官的交歡。”——更有甚者是后面這三節中人的各種感官之間的相互應和關系。在森林中詩人在靜穆里竟然聽到一個悠長的回聲,它是那樣渾然一體,就像黑暗和光明的續駁不可分離。在那里,嗅覺可以變成觸覺,芳香就像孩童的肌膚,滑柔纖細;也可以變為聽覺和視覺,像笛聲一樣“優柔”,像郁郁蔥蔥的牧場。同時,聲音、芳香和顏色又可以相互溝通,使詩人看到“無窮無盡的事物繁衍擴張”,“齊聲歌唱心靈與感官的交歡”。這種感官的相互交融就像是對第一節的一個更為形象的闡釋,無論是活柱的話語還是芳香與顏色的應答,自然總是無窮無盡的繁衍與擴張著,它甚至超出了人們對世間萬事萬物的整體性和相似性的一般性洞見,這種心靈與感官的交歡也好像不僅僅只是一種敏銳而獨特的感覺。
有人說,波德萊爾這首詩主要是想闡釋他一個基本的藝術思想:人類與自然之間有一種深層的感應關系。從這里我們也是不難看出他對自然那種秘的自我體認的:即在他看來,世間萬事萬物永遠都是息息相通的,我們只要用心去感受自然,就能夠達到物我交融、契合無間的程度,就能有所感悟,就能從中享受生命的快樂和意義。
也許有人會追問:在這樣一首充滿了感性描寫的詩歌中,詩人究竟想表達什么呢?有人曾經說波德萊爾這種“感性的深度契合”其實是一個深刻的象征,它象征著人與自然的交流。這恐怕應該是我們賞析這首詩歌的出發點。波德萊爾曾說過這樣一段話:“天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一切,形式,運動,數,顏色,芳香,在精神上如同在自然中都是有意味的,相互的,交流的,應和的。”(《波德萊爾全集》第二卷)這首詩的意旨就在于闡明詩人對宇宙與人的關系的某種抽象結論(象征的)。同時,從詩歌創作的角度上講,通過這種對聲音訴諸視覺、顏色訴諸嗅覺而芳香又訴諸聽覺的描繪,也使一些我們看似沒有關聯的事物產生了多重的審美效應,豐富了現代詩歌的表現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