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敦煌城向東約六七公里,折向南十二三公里,便進入綠樹掩映的莫高窟。莫高窟南北順鳴沙山斷壁修建,與宕泉河平行。沿林蔭道向南,便來到著名的臥佛殿。
臥佛,就是釋迦牟尼涅槃像。他安詳坦然,向右側身枕右掌而臥,左手置于身上。身后七十二羅漢有哭有笑。據說,哭者修行太淺,把佛祖涅槃當成凡人去世,笑者才真正理解涅槃的意義。臥佛殿猶如一口棺材,弓形的頂。據說,這是因為開窟的是中國人,既然釋祖駕鶴,是不免要入棺的。于是朝拜的人就不自覺進入棺材。民間有講究,棺材即是“官”“財”。
依我看來,這個臥佛的意義就在于它的高枕山脊,靜觀云舒云卷;深隱林間,遠看人來人往。涅槃是此生的最高境界,來生的初始階段。此生是何生?此生是此生。來生是何生?來生是來生。由此生到來生,來生便翻作此生。如此反復,便不斷上升到更高境界。宕泉河的水,從南邊的草原涌出,不斷沖出一個個山口,綠了山谷,活了山谷,美了山谷,自己便獲得了永生。鳴沙山從臥佛的地方起伏而去,越過一道道坎兒,便成就了自己的氣勢。萬人仰望,浮想聯翩。
看見了宕泉河的水,鳴沙山的沙,羅漢便從容露出了笑容。否則,便號啕大哭!
可是,這是人造的佛,泥胎,金身,由棺材形的洞窟庇護。
出敦煌城向西,沿公路十公里左右,有陡坡,居高而望,遠處石山如黛。細看之下,高遠闊大的天地間,無邊無際的戈壁中,靜臥一佛。仰面,頭枕黨河。頭顱、脖子、雙肩、雙腿、胸脯及衣袂,栩栩如生。
黃昏、清晨;晴天、雨日;揚沙、澄清;和平、戰爭。由冬到春,由春到夏,由夏到秋再到冬……他總是靜臥著。幾萬年來,幾千年來,靜臥著。大月氏的赤腳曾經攀上過他的胸脯,就像中午小兒在父親熟睡中嬉戲;絲路的駝鈴曾經灌進過他的雙耳,就像春天的小兒吹響柳笛。修建水庫的炮聲曾驚擾過他的寧靜,但他還是那樣寧靜;戀愛的癡男怨女曾經褻瀆過他的圣潔,但他還是那樣圣潔。黨河水依然從他的枕畔流下,就像乳汁一樣喂養著所有的生靈。花草樹木、牛羊雞魚、蛆蟲螞蟻、蝴蝶蜜蜂,乃至那些自稱萬靈之長自詡聰明高貴給自己起名叫做“人”的東西。敦煌的西風,自這兒刮起,敦煌的雨云從這兒聚集。敦煌,就是在這兒出生,漸長為一片綠洲!
西邊的臥佛是上蒼的委派。他沒有大師的斧痕作炫耀,沒有棺材一樣的洞窟作庇護。沒有信徒的香火,沒有哲人的木魚。臥看的是宇宙洪荒,常觀的是山川日月,興風雨而起蒼黃。但自己卻始終湮沒在失語的狀態中。沒有羅漢為他哭泣,沒有沙彌為他歡笑。
臥佛在西,不用西天取經。
學校:甘肅敦煌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