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劉林風,女,1976年出生,在北京居住和工作多年:1998年畢業于遼寧大學工商管理學院。自由撰稿人,重慶《商界》雜志專欄作者。為《中國新聞周刊》、《航空博客》雜志、《普洱茶》雜志、《電影時空》、《游遍天下》等多家雜志撰寫游記及影評。主要書籍作品有:《古鎮書——浙江卷》、《古鎮書——江蘇上海卷》、《江南》、《姓氏書陳——芙蓉古村》、《姓氏書何——郭洞古村》、《姓氏書牽——蒼坡古村》,另有《閉北名僧傳記》、《畢加索侍》、《莫奈傳》等多部傳記類作品,長篇小說《烏龍茶》擬由敦煌文藝出版社出版
在天心禪寺的時候,沒少和師父一起喝茶。師父在自己的廟里設了個茶莊,招呼來來往往的游客和香客。茶多半是用來結緣的,也有賣的,都是隨喜功德,但是想想四周的清風綠樹,誰也不會捂住自己的錢包。城里人在擁擠的街道上走得久了,難得找到這樣一個清凈的地方來喝茶。所以,師父給人家結緣的不光是茶,還有武夷山的空氣和山水,還有一份難得的閑適。而這些,都是無價之寶。
從師父那里,總能討得許多好茶。因為是寺里產的茶,所以就像自家種的麥子一樣,吃起來心里坦然。這時,喝茶對我來說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就像小時候在家吃面一樣家常。
跟喝茶一樣家常的,是每天都能見到各種各樣的人。師父的茶館是一個流動的會客廳,來的大多是熟人,很少的一部分才是過路的生客。熟人熟面,大家在一起無外乎說話聊天和喝茶。看著那些人把幾樣茶具熟練地倒來倒去,我常常羨慕不已。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對于武夷山人來說,喝茶是每個人必修的功課,而泡茶是每個人不知不覺掌握的技能,就像中國人要用筷子一樣,會泡茶對每個武夷山人來說,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離茶這么近。在這之前,茶對于我,只是一種可有可無的飲料,有了更好,沒有,生活也少不了什么。記得前年公公從云南帶回一些工夫紅茶,據說是浸了當地的茉莉花、茶花,還有玫瑰花做成的,味道十分香甜。我拿了一些到辦公室去喝,一直喝了半年,也還剩下大半罐。后來還是個同事發現了我的寶貝,每天都向我討要一點,不出一個月,罐子里的茶已經所剩無幾。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茶果真是地道的好茶。
即便如此,我也從來沒有覺得有什么遺憾。因為我少的只是那罐子茶葉而已,我不懂它的香,所以,也算不得失去什么。
但是在武夷山,我漸漸迷上了喝茶。因為離茶那么近,近到即使掩了鼻息,一樣可以聞到那些游絲一樣的香氣。所以,武夷巖茶是許多勾魂攝魄的手,要把我拉到茶桌的跟前去。
給師父泡茶的是天亮師兄。
我叫他師兄,是因為他比我早拜了師。但其實,他的年齡比我小得多。天亮師兄比較胖,長得就跟師父廟里的彌勒佛一樣,笑起來更像彌勒佛一樣天真無憂。這種長相的人很容易讓人分辨不出年齡,所以,時間久了,我也只好乖乖地叫他師兄。
喝了天亮師兄泡的茶,往往要聽他說話。他帶了些男男女女的朋友到山上來,一邊喝茶,一邊和人打著哈哈。有時候,幾個笑話被他們顛來倒去地說著,說著說著,一上午的時間就過去了。再看看天亮師兄手里的茶葉,不過才換了兩回而已。
也許,對于喝茶的人來說,談什么事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這個事兒能讓大家坐下來一起喝喝茶。而喝什么樣的茶也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喝茶的時候,大家可以忘掉所有該做的事,忘掉所有該想的事,就那么坐著,坐成一尊尊無牽無掛的佛。也許,伍夫的廟蓋不蓋都是無所謂的。廟是佛的家,而佛如果在每個人的心里都安了家,那蓋或是不蓋,又有什么關系呢?
山外風光古,洞中日月長啊。所有的武夷山人都是一棵樹,在那個插根竹子都能長出竹筍的地方,沒有誰強拉著你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太陽正好,雨水正歡,你只要按著自己的秩序,該怎么長就怎么長就行了。所有的事,大自然都已經替你安排好了,就跟所有的茶籽都在山霧里長成了茶樹一樣的自然而然。
所以,喝著師父的茶,我常常精神恍惚。想想去年、前年的那些日子,那些忙得不知所措的日子,就覺得人生真是奇妙。那么多人,那么多的生命在自己不知道結果的路上拼命地跑著、跑著,到底都為了什么?如果佛祖也生活在武夷山,他一定微笑著看著那些不知所措的人,然后嘆息著他們的盲目。
在武夷山喝茶的時候,我常常覺得自己有點飄。我那時最想做的,就是讓時間停止下來,一直停在天心寺所在的那個山坳里去,停下來,停下來,每個人都那么干凈地,無牽無掛地停下來。
然而,停下來是不可能的。比如天亮師兄,如果不泡茶了,就要開口說話,人是活的,誰也不能讓誰停下來。
坐在茶莊的窗口,可以看見那些正在盛開的四季桂花。小小的,然而又是倔強的花開在翠綠的枝葉之間,沒有人知道它什么時候開的,什么時候落的,然而它開了,又落了,兀自不停,不舍晝夜。
在它開落的瞬間,坐在茶莊里的人,都聞到了淡然的香。
有時,還可以看到一只飛蟲,在空中盤旋而來,又盤旋而去。武夷山是昆蟲的世界,它們在這片植被豐茂的沃土上繁衍生息,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也不曾知道自己有多偉大。它在它自己的世界里飛著,長著該長的翅膀,吃著該吃的樹葉,繁衍著該繁衍的后代。一切都理所當然。
是的,理所當然。
就像我到了武夷山,理所當然要喝茶一樣。
然后呢,然后,理所當然要回北京來。
再然后呢,理所當然要做自己該做的事。
因為孔子說了,不舍晝夜。只不過,在龐大的北京城,我們都要旋轉旋轉,再旋轉。因為,這也是理所當然。
所以,喝了點茶,還是從天心寺走了回來。臨走的時候,師父送了兩桶好茶,我笑著收了,不勝歡喜。
世路蜿蜒,該走的路,還是得走下去不是々即便真有個佛祖在那里笑了我的匆忙,我想,我的匆忙是我自己的,而是我的,我都要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