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三題

連翹葉茶

我不善品茶，亦不懂茶道。但是，十多年來我喝過不少種類的茶，西湖的龍井、福建的烏龍茶與茉莉花茶、重慶的紫蕓茶、鎮巴縣的“秦巴毛尖”茶、商南綠茶，還有不登大雅之堂的竹葉茶、連翹葉茶。一茶一味，一茶多味，味味有趣。而最令我回味的是家鄉的連翹葉茶，不知其他地方有沒有。

家鄉的三四月天，山花競美，千姿百態，山崖石埂上處處飄散著山花的清香。最引人注目的是滿山遍野一片片黃蓬蓬、金燦燦的連翹花，簇簇緊擁，像一團團飄動的彩色云朵。置身花叢中，那濃郁的花香一定讓你陶醉！這個時候，家鄉的男女老少便上山采摘鮮嫩的連翹葉，將其九蒸九曬，以備泡茶喝，特別是在酷夏時節享用。

家鄉人人都喜愛喝連翹葉茶。水是甘甜的山泉水，燒開了水，丟下數片連翹葉，頃刻間，水就變了顏色。那潤潤的琥珀色，仿佛是中秋時節從菊園里舀回的一杯秋陽，味不芳卻有遠香。每當盛夏，鄉親們都備好連翹葉茶，從火熱的田間地頭歸來歇息時，用瓢舀著喝，一大口灌下肚里，全身心便透著清涼，那熱烘烘的腸胃便也撫慰舒坦了……

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得了感冒。那時家里人口多，日子過得緊巴巴。村上一位老者得知后，對母親說：“連翹葉能瀉火清腸，有防寒避暑的作用，不妨一試。”于是，母親從山上采回了許多連翹葉，燒一壺開水，將連翹葉放進開水中浸泡后給我喂喝。沒過幾天，我便覺得頭腦清醒了，人也精神了，感冒自然消除。此后，每年春天，母親都要上山采摘許多連翹葉，蒸曬好備用。那幾年我們兄妹六人很少得過感冒，全得益于連翹葉茶的滋補啊！

如今，家鄉人再不為感冒無錢醫治而著慌了。喝茶也習以為常，各種各樣的茶，高貴的，優雅的，用雕花木筒裝著的，亦很常見。我卻無比懷念那用家鄉山泉水浸泡的連翹葉茶。

每年連翹花盛開的季節，我都要回一趟家鄉，聞一聞山洼里連翹花那淡淡的花香，親手采摘一些鮮嫩的連翹葉，嘗一嘗連翹葉泡茶的清香，那淡淡的、澀澀的、綠綠的連翹葉茶，總是那么地令人回味喲！

喝 茶

居家鄉下的日子，過著平淡而寧靜的鄉村生活，卻總是“一日三餐茶飯”。盡管老是“粗茶淡飯”，卻也少不了茶。喝茶是我從小養成的唯一嗜好。想到這也就自然的想到我那故去的爺爺。

聽父親說從他記事起爺爺就愛喝茶，喝茶伴隨著爺爺的一生。爺爺常說：“一日不喝茶心慌，三日不喝茶腿慌。”于是，每天晨曦我還在睡夢里，爺爺燒茶用的銅茶壺就“咕咚咕咚”地響起來了。這時我才從被窩里爬出來，發現天早已亮了，急忙洗洗臉，坐在爺爺燒茶的銅壺前等待喝茶。一杯黃亮亮的清茶便倒在那紫砂茶杯里，誘得人不由伸手去端那茶杯，爺爺總是說：“稍等片刻，小心燙嘴。”我看著爺爺在那壺里添水，我也幫他在那茶壺下添柴，火苗旺起來了，那黃澄澄的茶水也可入口了，美滋滋地喝上一杯茶，頭腦清醒多了，背上書包高高興興地去上學。那種快樂勁兒別提有多美了，每天就這樣被幸福滋潤著心頭……

有客人來我家，敬茶是我最快樂的事了。爺爺泡上一壺茶，一邊在那火爐下燒著，一邊和客人聊著家常話，待那壺里的茶燒好后，自然就有我的差事了，倒上一杯茶，恭敬地端給客人，客人夸我懂事，我心里樂滋滋的。冬日里，村里人閑聊常到我家，總是愛聽爺爺說前朝后代的事，因為爺爺老家在河南，年輕時讀過私塾，跑過江湖，了解民間的許多逸聞趣事。爺爺人緣好，村里人也常來喝早茶。因而，爺爺喝早茶已成為習慣。每天吃飯時間，全家人圍坐在那張擦得光亮的八仙桌邊，香噴噴地吃飯，倒上一杯熱茶，一邊吃飯一邊喝茶。每次吃完，我總是一抹油嘴，再喝上一杯清茶，搖著頭出去和村里的小伙伴們去玩……

記憶中，每年清明前后采茶的季節，爺爺總要出外十多天，從外地采購上好的春茶。那新買回的春茶，嫩綠的草味清香最得我愛，看著綠瑩瑩的茶葉泡在茶壺里，不由人心里翻騰著……老家門前屋后的那一片片竹子，是爺爺購買茶葉的經濟來源。那片片竹子是爺爺親手栽的。每逢閑暇時間，爺爺手里總是忙著，那些細竹條經爺爺的手摸過，變成了一個個竹籠，拿到鄰村去賣，很搶手。我常看爺爺破竹子，只聽得竹子啪啪地響，那顫悠悠地細條兒便平鋪一地……

茶總是燒到最滾燙時才夠味，才達火候。爺爺常年燒茶，深得其味。每天早晨總要燒一壺滾燙的濃茶，那是爺爺醫治咳嗽的妙藥。小時候鄉下缺醫少藥，有時我們有個頭痛、肚子痛的小毛病，爺爺就倒上一杯濃茶，說是暖暖肚的，可喝了也是準奏效的。因此“神農嘗百草療疾，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可見古人早就把茶當藥了，難怪民間早有說法。

我是喝著爺爺的濃茶長大的，以至于我上學，走出鄉里，讀了師范，有了教書這份工作，進了城忙碌在日常瑣事中，可總改不了喝茶的嗜好。

緊張的每一天，回到家，夜深人靜的時候，泡上一杯家鄉的商南綠茶，坐在電腦前，聽一首輕音樂，喝一口新茶，入口時淡淡苦澀，咽下后漸覺香甜，世俗的喧囂遠去，坦然閑適，怡然自得，文思泉涌，雙手敲擊鍵盤，流出一段別樣的清新文字，頓覺是人生好境界，不由得生出幾分感慨來，想起疼愛我的爺爺，一種苦澀味兒便也涌上心頭……

哦，人生如茶，苦也，淡也，總是苦盡甘來。

品 茶

適逢春雨淅瀝的假日，約朋友去華陽茶莊品茶。

華陽茶莊位于洛州鬧市中心，臨河濱路一隅。這里，雖居鬧市中心，但進入茶莊別有一番清靜。舒適雅觀的根雕茶桌、坐椅，高品位的茶具，濃郁的茶香，富有人情味的茶莊服務員，給這山城平添了幾份溫馨的詩意。于是，隔三岔五常有文朋詩友在這里品茶、賞詩文……

這天午后，滴滴的春雨打落在一紙紅傘上，清凌凌的河濱湖面上飄蕩著一葉葉扁舟，有三五年輕人坐在那游船上蕩舟，時而發出清脆的陣陣嬉戲的笑聲，那笑聲蕩漾在人工湖上，也蕩漾在我和朋友合撐著的那把紅紙傘上……趁著這喜雨閑情，經朋友指點，我們去華陽茶莊喝茶。

進入茶莊就坐在令人耳目一新的根雕茶桌旁低矮的茶椅上，與茶莊老板打過招呼，穿著綠色茶服的女服務員笑盈盈地約我們品茶，那小巧玲瓏的茶杯緩緩地落在我和朋友的面前，那似大肚和尚的根雕茶桌泛著油黃的亮光，那和尚微笑著看我們，我們也微笑著看和尚，一杯烏潔柔光的烏龍鮮茶下肚，頓覺得身在茶莊不由己，話也多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掏心窩子的話。有一位擅長講笑話的好友，給大家講了一個有關茶的故事，給人印象很深。

說是很久以前，大約是云南的舊事。一位長老白發披肩，路過一深山老林，要翻越一座大山，那白發長老心想翻過這座大山好去農家解渴，誰知未爬上山頂，天刮一股黃風，塵土飛揚，遮擋住了眼前行進的路，忽聽得有童子呼喚的聲音傳來，長老側耳細聽那聲音好象彌漫在濃濃的黃塵中，待那黃風過后，山野一片清新。白發長老揮揮長袖上的塵土，移動腳步向前繼續爬坡，好像隱隱約約有童子的聲音回響在山洼那邊，長老爬上山洼，但未見童子的蹤影。長老嘆息著停下來歇息，忽然眼前一亮，山洼那邊有滴滴泠泠的水聲在響，于是，長老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山洼那邊，但見清亮亮的一泫潭水是從山巖上滴下來而成的，看到這潭水長老那干裂的嘴唇動了動，順手采摘下幾片綠葉，想用綠葉舀水喝，誰知那綠葉一沾上那清水便染綠了一泫潭水，綠瑩瑩的發著亮光，而那綠葉一時化為烏有了，長老只好雙手掬起那綠色的潭水喝起來……

聽著朋友講的那云南故事，我們的心沉沉的，窗外的雨聲愈來愈響了，穿著茶服的女服務員默默地為我和朋友斟上茶，那精巧的茶杯里綠絲絲的茶水，喝到嘴里使人頓覺別有滋味在心頭，一杯杯茶香一股股鄉情，在這雨霧里這茶鄉里品得更純更濃了……

走出茶莊是在午夜，街燈亮了，河濱的人工湖上依舊飄著一葉葉掛著彩燈的游船，依舊有悠揚的歌聲從湖上飄來……

回望華陽茶莊，那忽閃明亮的茶色彩燈下，依稀可見洛州名家書寫的一幅佳聯：“茶亦醉人何必酒，書能香我何須花。”上書為“福建安溪茶農世家”幾個字，朋友說：“快哉，華陽茶莊！”這時，細雨仍舊打落在我和朋友合撐的那把紅紙傘上，滴滴答答地響……

責任編輯 苑 湖

任文 陜西作協會員，陜西省洛南縣教研室供職。曾在省內外發表散文、隨筆作品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