ＷＴＯ爭端解決實踐中第三方權利應審慎擴大

WTO爭端解決程序中的第三方是指，除爭端當事方之外，因爭端解決機構正在處理的某項爭端涉及其實質利益，因而根據《關于爭端解決規則和程序的諒解協定》(DSU)的相關規定加入該爭端解決程序的其他WTO成員方。根據DSU對爭端解決進程劃分的階段，第三方包括：磋商程序中的第三方、專家組程序中的第三方、上訴程序中的第三方和仲裁程序中的第三方。由于第三方的介入，可以使WTO爭端解決機構(DSB)能隨時聽到來自成員方的不同聲音，可以簡化程序，避免案件的重復審理，有效節省訴訟成本和社會資源。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以第三方的身份介入爭端解決程序，可以避免高額的訴訟成本，掌握與案件相關的大量信息，學習他國關于爭端解決的經驗，更為重要的是，在國際貿易摩擦中維護自身利益。因此，以第三方身份介入WTO爭端解決程序已成為非爭端當事方在貿易摩擦中主張和維護自身利益的首選。然而，由于目前DSU有關第三方介入爭端解決程序的具體權利規定存在很多不明確之處，導致實踐中出現了對第三方權利擴大解釋的要求。

一、DSU對第三方權利與限制的規定

第三方在爭端解決中的權利義務主要體現在DSU第10條的第2、3、4款和第17條的第4款的規定中。根據這些條款，WTO爭端解決機制中的第三方擁有以下基本權利：1、向專家組提出書面陳述的權利，該書面陳述應當分發各爭端當事方，并在專家組報告中有所體現；2、有收到各爭端當事方在專家組第一次會議上提交的書面意見的權利：3、如果某第三方認為專家組已在審議的某項措施，使其根據有關協議所擁有的權益受損或喪失，則有權依據DSU規定求助于正常的爭端解決程序；4、有向上訴機構提出書面意見的權利，并由該機構給予機會以聽取意見。

按照DSU第17條第4款的明文規定，第三方無權對專家組的決定提出上訴，但是在爭端當事方提起上訴的情況下；第三方如果認為有必要，仍然可以通過向上訴機構提出書面意見的方式參與上訴程序。除了在DSU中有對第三方權利的規定之外，在WTO的《爭端解決機構上訴委員會上訴案件審理工作程序》中也有涉及到第三方權利的規定。比如因為公平的原因，第三方有要求上訴庭修改工作時間的權利，有收到每一份文件的權利等。

第三方如決定不再繼續介入爭端解決程序，無須經過書面通知的程序，以自身行為默示即可，但必須恪守保密義務，對其在介入時獲得的當事方表明不愿透露的部分不能對外公布，以免妨礙當事方雙邊解決爭議的可能性和后續程序的順利進行。

二、實踐中對第三方權利擴大的原則與限制

(一)相關案例分析

隨著第三方介入程度的不斷加深、介入階段的不斷延伸，在DSU對應規則暫時不明朗或缺位的情況下，專家組秉持根據DSU賦予的職權，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DSU的相關規定，在一定條件下賦予第三方更廣泛的權利。

案例一：在厄瓜多爾、危地馬拉、洪都拉斯等國訴歐盟香蕉進口、銷售和分銷體制案中共有21個國家作為有重大利害關系的第三方向專家組陳述了意見，提交了有關報告。其中，伯里茲、喀麥隆和哥倫比亞等16國在DSB會議上提出要求更充分地參與專家組的工作。他們要求“被允許出席所有的專家組和爭端方之間的會議，能在這些會議上陳述意見，收到所有的報告和書面材料，在第一次和第二次專家組實質性會議上遞交書面陳述。”這些作為第三方的國家所要求的權利顯然超出了DSU的規定。DSU第10條第3款規定第三方有權收到爭端各當事方在專家組第一次會議上提交的書面意見。根據DSU附錄3規定，第三方有權在第一次實質性會議期間另行安排的一次會議上陳述其觀點，而不能在所有會議上陳述其觀點。但是，這些第三方提出的權利要求，既非DSU明確規定，又非DSU明文禁止，因而使專家組在做出相關決定時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DSU第12條第1款規定專家組須與爭端當事方磋商，但未規定必須與爭端當事方取得一致意見。專家組在與爭端當事方磋商后，盡管爭端當事方之一厄瓜多爾不同意，仍做出了有利于第三方擴大權利的決定，允許第三方“觀察”專家組的第二次實質性會議，同時第三方作為“觀察員”有機會在第二次實質性會議期間作簡短陳述。專家組對此做出了解釋：歐盟香蕉體制案對第三方的經濟影響十分巨大，有必要聽取他們的意見；某些第三方聲稱他們從歐盟所獲得的利益是來源于他們與歐盟之間的國際協定——《洛美協定IV》，而該協定又涉及眾多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在以往歐盟香蕉體制案的專家組程序中有類似的實踐可以借鑒：而且爭端各方在這一問題上分歧較大，無法達成一致。最后，專家組做出結論，在本案的一些程序中，第三方享有比在DSU下更為廣泛的“參與權”。但同時專家組拒絕給予第三方其他權利，包括在第二次實質性會議上提出的參加中期評審會議等，因為依據DSU第15條，中期評審只允許當事方參加：如果給予第三方所有當事方的權利會不適當地模糊了DSU中當事方和第三方的界線和區別。

案例二：日本訴美國1916年反傾銷法違反GATT和反傾銷協議有關規定案中，歐盟作為第三方參與了此案的專家組程序。而在此前的歐盟與美國關于反傾銷法的糾紛中，日本又是該案的第三方。也就是說，歐共體和日本先后就同一事項提出申訴，同時在對方的案件中又以第三方的身份參與了爭端解決。歐盟提出擴大其第三方權利的請求，要求“充分地”參與整個專家組程序，要求出席兩次實質性會議的全過程，并能在任何一個場合提交書面陳述。歐盟提出該請求的依據是“荷爾蒙”案中專家組做出類似決定的實踐。在“荷爾蒙”案中，美國與加拿大先后就同一爭議事項——歐盟的牛肉進口限制，分別提起單獨的爭端解決程序，而美國和加拿大在對方的程序中均是第三方。在“荷爾蒙”案中，專家組賦予了美國、加拿大作為第三方的特殊權利。然而，對于歐共體提出的要求擴大權利請求的這一理由和依據，專家組表示了不同意見：在“荷爾蒙”案中，專家組擴大美、加第三方權利主要是因為該案的“具體情況”：事實復雜，獲取科學證據的技術要求高，專家組同時完成兩個程序的報告。也就是說，“荷爾蒙”案第三方權利的擴大并不主要的取決于美、加之間的特殊關系，而是該案件具體內容的特殊性。而這種特殊性并不存在于“反傾銷法”案中。“荷爾蒙”案與“反傾銷法”案的相似之處不能成為專家組做出擴大第三方權利決定的主要依據。專家組特別強調，在迄今為止的所有擴大第三方權利的案件中，只有每一個案件本身具體的特殊情況才是權利擴大的唯一原因。否則，按照歐共體的理論，就會變成“凡是由同一專家組受理的涉及同一問題的多個申訴案，必將導致第三方權利的擴大”，這并不是專家組認同的原則。上訴庭支持專家組的決定，并指出，賦予第三方擴大的權利是專家組的自由裁量權，這種自由裁量權是受到限制的，比如要符合“正當程序的要求”。

除了以上分析案例外，WTO爭端解決實踐中的許多案例，如日本限制皮革進口案、加拿大外國投資審查法實施案、美國對金槍魚進口的限制案等等，都存在著擴大第三方權利的做法，可見這已成為第三方介入WTO爭端解決程序實踐的一種發展趨勢。第三方的參與程度越來越向縱深發展。尤其在專家組階段，專家組秉持務實態度行使自由裁量權，在某些案件中已經超越DSU明文賦予第三方的權力范圍，極大地豐富了第三方介入的權利內容。由于DSU的規定僅僅是第三方程序性權利的最低標準，在DSU不排除授予第三方更廣泛的權利時，專家組可以依據DSU第12條第1款所賦予的自由裁量權授予第三方擴大的權利，而不受爭端方協議的約束。然而需要強調的是，此種裁量權的行使并非不受限制和約束。盡管擴大第三方的權利是專家組自由裁量權的一部分，但是這一決定必須基于具體情況的考慮。專家組任何一次擴大第三方權利的決定均不具有判例作用。即使不同案件的某些情節相似，也不能作為第三方要求擴大權利的理由和依據。只有確定有必要時，才會適當擴大第三方權利，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區別當事方和第三方。

(二)專家組擴大第三方權利遵循的基本原則

從第三方介入WTO爭端解決實踐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看出，在第三方享有的權利方面，實踐總是走在新規則之前，常常超越現有制度賦予第三方擴大的權利。專家組進行的若干擴大個別第三方權利的實踐雖然存在著一定程度的任意性，但總體上仍是遵守WTO基本精神，遵循一些基本原則：

1、在不違反DSU明文禁止的規定的前提下，專家組可以根據其利害關系及程度，對DSU中未明文規定的權利做出較靈活的變化和處理。

2、專家組謹慎決定授予第三方擴大的權利，必須要保持第三方和當事方之間的區別和界線，這也是對當事方權利的一種保護，符合權利、義務相平衡的要求。

3、專家組在處理具體個案時依據具體情況在不同案件中賦予第三方不同的額外的權利，因此專家組做出的擴大第三方權利的決定或解釋權對個案具有約束力。

4、專家組賦予第三方額外權利必須遵循正當程序原則，會考慮請求的復雜性和嚴重性、程序對爭端各當事方潛在的影響，還要更多地考慮WTO爭端解決機制法律目標的實現。

三、第三方權利應審慎擴大

雖然WTO各成員方由于各自的立場不同而在具體問題上存在分歧，但繼續加強和完善第三方權利已經成為共識，因此第三方介入規則的談判構成多哈回合有關DSU改進和澄清的重要內容。筆者認為，WTO爭端解決機制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及時有效地解決爭端方之間的爭端，允許第三方介入爭端解決程序也正是出于對這一目標的考慮。然而，如授予第三方過多的參與權，可能會使爭端當事方達成互相滿意的解決方案的程序變得更為復雜，推遲程序的有效進行，而且還會不適當地模糊當事方和第三方的界線和區別。因此，在第三方制度改革過程中，第三方權利應審慎擴大。

首先，明確第三方介入的標準，防止被任意擴大解釋。DSU第4(11)條加入磋商同時提到了“實質貿易利益”和“實質利益”兩個用語，另外第10條對第三方介入專家組的實體要求是“實質利益”。上訴機構在香蕉案3報告中的結論說：“本諒解第4(11)條要求具有實質貿易利益，第10條要求是實質利益，但兩者都沒有提出具體標準，因而WTO成員有權自己決定是否參加案件。目前案文用語仍保持原樣，但加強了必須通知和如果拒絕時告知拒絕理由的要求。因此，有必要統一用語，并應進一步明確“實質利益”的標準，防止被作擴大性解釋，從而將第三方介入的標準無限放寬，應該像國際法院規約那樣對其進行審慎的考慮。

其次，在增強第三方權利的同時應當保持第三方和爭端當事方之間權利義務的平衡。正如專家組在香蕉案中指出的，“給予第三方以爭端當事方享有的所有權利將會不恰當地混淆DSU中對爭端方和第三方所作的區別”。WTO的多邊性要求各方利益的平衡，在爭端解決方面，激進的改革從來不具備現實可能性。

再次，對專家組的自由裁量權應合理限制。盡管專家組的決定僅對個案有約束力，但先例參照的現象不勝枚舉，而一致否決的原則使得專家組或上訴機構的報告更容易被DSB通過，從而通過個案就有可能強化對第三方權利的擴大。盡管上訴機構一再強調，是否給予第三方擴大的介入權屬于專家組根據DSU第12條行使的自由裁量權，但同時也承認這種權利不是無限制的，比如，正當程序的約束。但對于何謂“正當程序”，專家組或上訴機構均未給出定義。WTO爭端解決機制本身的目標之一是迅速及時解決成員間爭端，如何節省時間和資源可為專家組做出決定提供正當性的支持。對于這些從當事人、案件本身及審理時間不同角度出發的做法，在時機成熟時可以作為專家組工作程序中的一部分而納入DSU。最后，反對將擴大第三方權利作為提高爭端解決透明度的主要手段。爭端解決透明度的提高是爭端解決機制進行改革的一個重要的、相對獨立的目標，我們對于這一目標的追求應該通過直接的方式去進行，而不應該通過主要提高第三方權利這種方式去獲得。筆者認為可以要求爭端當事方向爭端解決機構提交一份關于爭端的詳細報告，而這份報告應該可以被所有的成員方所獲得，以便為成員方提供有關爭端的信息，從而為成員方正確決定是否以第三方身份加入爭端解決提供一個基礎。爭端解決過程整體透明度的增加將有效減少各國利用第三方的動因，從而更好的消除第三方對爭端解決進程的負面影響，使得爭端得到更順利的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