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與歐美反傾銷法實體規則的比較

美國和歐盟是中國最大的產品出口地，也是近年來對中國出口產品實施反傾銷審查最多的國家和地區。本文從反傾銷法實體規則的角度，對中國、美國和歐盟反傾銷法規的主要差異進行了比較研究，在為完善我國反傾銷法提供借鑒的同時，以求為我國出口企業應對當前國際經濟秩序中的新貿易保護主義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市場經濟標準及相關規定方面的比較

美國和歐盟反傾銷法對出口產品正常價值的確定有兩種標準，即市場經濟國家標準和非市場經濟國家標準。采取該雙重標準的依據為：對市場經濟國家，由于存在資本、商品和勞務市場，產品的價格由競爭狀態下的供求關系、價值規律所決定，能夠反映產品的真實成本，所以可以直接采用產品出口國的國內銷售價格作為正常價值；對非市場經濟國家，由于國家大量干預經濟，其原材料、動力和工資的價格由政府決定，不能反映產品的正常價值，所以必須采用一個“替代國”或“類比國”的類似產品的價格作為正常價值。

美國對非市場經濟國家的最早規定出現于美國《1930年關稅法》有關規范反傾銷調查程序的法律規定中。《1988年綜合貿易與競爭法》第771節第18條C款第1項對非市場經濟國家定義為：“非市場經濟國家是指商務部認定的企業的成本或價格結構不是基于市場經濟原則進行確定，企業產品銷售不能反映商品正常價值情況的國家。”由于措辭過于原則，后來在法律上進一步規定了判定市場經濟國家的6個標準：（1）該國貨幣能否與其他國家貨幣自由兌換；（2）該國工資標準能否由勞方和資方自由談判確定；（3）該國能否允許外國公司以合資或其他方式進行投資；（4）該國政府對生產資料所有權或控制的程度；（5）該國政府對資源分配以及對企業在價格和產量決策方面控制的程度；（6）美國商務部認定的其他因素。

歐盟制定明確的“非市場經濟國家名單”來判斷一個國家是否為“非市場經濟國家”，它將其認為是非市場經濟國家的名單全部列出，沒有列出的國家都屬于市場經濟國家。歐委會并不是將這些名單直接寫入反傾銷法規，而是將其放入第519/94號理事會條例的附錄中，根據有關國家的政治體制的變化而不斷修改，根據這些國家的政治經濟體制以及申請談判結果，不斷更新和改變名單的國家名稱。1998年歐盟將中國從非市場經濟國家名單中刪除。但它并沒有承認我國的市場經濟國家地位，而是轉型經濟國家。歐盟允許轉型經濟國家的企業在歐盟反傾銷個案中申請市場經濟地位。

雖然歐盟沒有給出非市場經濟國家的概念，美國給出的概念也比較模糊和原則，但不可否認的是歐盟和美國對于市場經濟標準中都存在許多相同點，主要表現為：企業在生產、定價、銷售等方面不受政府干預；企業的內部管理由企業自己決定；企業對自己的經營所得具有獨立的處置權；貨幣可自由兌換；企業建立了國際通行的財務制度等。其主要特點為：政府對企業的獨立經營不予干預，對市場決定的許多因素都不進行干預。

歐盟和美國在市場經濟標準的判定以及采取的方式上卻存在著很多不同：（1）在判斷非市場經濟國家時，美國是給出標準，根據標準進行判定；而歐盟則是列出了名單，然后按照各國的政治經濟體制的變化而不斷修改。（2）在市場經濟的判斷標準中，美國的對象是行業；歐盟的對象是企業，可以是單個企業。歐盟可以同意單個企業申請市場經濟地位，從而給予企業分別待遇；美國則是通過判例給予企業分別待遇。（3）在替代國的選擇上，歐盟不要求歐委會在選擇替代國時考慮替代國的經濟發展水平與受控傾銷的非市場經濟國家是否相當，而主要考慮替代國同類產品的存在，替代國同類產品的生產工序、技術標準、生產規模和產品質量的相似性，替代國價格水平的可靠性等，同時，歐盟制定專門的調查問卷，企業必須在給定的時間內填好，并接受實地核查；美國則沒有類似的調查問卷，而是利用聽證會等渠道單獨就市場導向型產業問題提起抗辯。

中國與美國、歐盟在正常價值的確定上存在著較大的分歧和沖突，中國對不同經濟類型國家的出口產品正常價值的確定僅采用一種統一的確定標準，沒有市場經濟與非市場經濟之分。由于反傾銷法的相對穩定性和連續性，更重要的是歐美出于保護自身利益的需要，這種分歧和沖突在短期內是不容易改變的。因此，我國應繼續深化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建立市場經濟運作的國家形象和完善的市場經濟配套環境。

二、公共利益原則方面的比較

“公共利益”包括申訴方國內的進口商、上游供應商、下游制造商及消費者的共同利益。“公共利益原則”是指在采取反傾銷措施時，不能只考慮國內相關產業的利益，還要考慮到上下游關聯產業以及消費者的利益。其目的是在保護國內相關產業的同時，盡可能不損害社會的整體福利水平以及與被控傾銷出口商所在國之間的經貿關系。

歐盟是公共利益制度最成熟的國家之一，不僅在1995年《歐共體理事會關于抵制非歐共體成員國傾銷進口條例》第21條對共同體利益（即公共利益）作出了明確規定，而且在實踐過程中逐步發展出了權衡公共利益的具體程序和指標評價體系。通過對相關產品市場范圍及市場結構的分析、對反傾銷措施影響的評估以及對反傾銷措施實施影響的判斷，對進口商、上游供應商、下游制造商及消費群體的共同利益進行總體評估。如果反傾銷措施對公共利益的消極作用遠大于其對產業的保護作用，則可要求終止反傾銷措施的實施。基于對國內產業、用戶和消費者利益的綜合考慮，增稅的幅度通常都小于最終裁定所確定的傾銷幅度。

出口產品被確定構成法律傾銷后是否必然導致征收反傾銷稅，美國的態度最為堅決。在實踐中，美國一般嚴格按傾銷幅度的大小確定反傾銷的征收數額，很少基于公共利益的考慮而放棄征收反傾銷稅的制裁或降低反傾銷稅的幅度。

由于對傾銷性質的不同定論，美國與歐盟在公共利益的考慮方面存在著明顯的不同。美國一般將傾銷視為不公平貿易；歐盟將反傾銷的立法和措施作為一種商業政策，在對傾銷性質的認定及采取的措施上，主要是權衡是否違背了歐盟的有關利益，并以此為原則來賦予反傾銷機構相應的處置權。

與許多國家的反傾銷法規一樣，中國的反傾銷立法也存在一定的生產者傾向，對下游行業和消費者的利益以及我國與涉案出口國的經貿關系等因素則欠缺考慮。1997年3月25日生效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傾銷反補貼條例》在“公共利益”方面沒有相應的規定。2004年3月修訂的《反傾銷條例》中，則增加了“公共利益”條款：“征收反傾銷稅應當符合公共利益”。

三、反規避規則方面的比較

“規避”（circumvention）是指反傾銷規避，即一國產品在被另一國征收反傾銷稅的情況下，出口商通過各種形式、手段來減少或避免被征收反傾銷稅的方法或行為。而“反規避”（anti-circumvention）是指進口國為限制國外出口傾銷商采用各種方法規避進口國反傾銷稅的行為而采取的各種措施。

根據歐盟第384/96號條例第13條第1款的定義，構成規避應同時滿足四個條件：（1）貿易方式的改變，即在對從某一國進口的特定產品發起反傾銷調查或征收反傾銷稅后，從這一國家的進口減少，而從第三國的進口增加。（2）缺乏充分、正當的理由。即前述貿易方式的改變，除了是為逃避反傾銷措施外，并沒有其他充分正當的原因或經濟理由。（3）反傾銷措施的矯正效果受到損害。判斷矯正效果是否受到損害有兩個方面：進口數量和進口價格。如果在采取反傾銷措施后，相似產品的進口數量沒有減少，或進口的價格沒有上升，即可認定矯正效果受到了規避行為的損害。（4）存在傾銷的證據，即來自于第三國的產品的進口價格低于受反傾銷措施約束的產品的正常價值。此外，歐盟還在第384/96號條例第13條第2款中對在歐共體或第三國組裝的產品規定了具體的判斷標準：來自受反傾銷措施約束國家的零件在發起反傾銷調查之后或之前迅速增加；零件構成裝配產品零件總價值的60%或以上，但這些零件在裝配或完成過程中的增值大于生產成本的25%者除外；反傾銷措施的矯正效果正在受到損害，并存在傾銷的證據。

美國綜合貿易與競爭法對其所規范的四種規避行為分別規定了判別的具體標準。該法規定了六個條件來決定是否屬于“在美國完成或組裝的產品”：（1）在美國完成或組裝的產品與被已有反傾銷命令、裁決約束的產品相同；（2）該產品是用受反傾銷命令或裁決約束的國家生產的零部件在美國完成或組裝的；（3）兩種產品，即在美國完成或組裝的產品與受反傾銷命令、裁決約束的產品相互間的價值差異小；（4）貿易的模式發生了變化；（5）零部件的制造商或出口商與在美國的完成者、組裝者之間存在某種關聯；（6）在采取反傾銷措施后，有關零部件的進口已經增加。在判斷是否屬于“在第三國完成或組裝的產品”的標準與上述條件幾乎完全相同，只是在此基礎上增加了一個條件：“行政當局認為，為阻止規避反傾銷的命令或裁決而采取的行動是合適的”。該法規定，即使有關產品的形式或外觀作了輕微改變，以下情形即是“輕微改變的產品”，不論是否屬于同一關稅類別：根據本條在進行調查的產品；根據第736節發布命令征收反傾銷稅的產品；根據1921年反傾銷法令作出裁決征收反傾銷稅的產品。該法同時規定，在調查開始后改進的產品如果與反傾銷命令中所涉及的產品本質上在物理特性，最終購買者的期待，最終用途，貿易渠道，廣告和陳列等方面相同，即屬于“后續發展的產品”。

從以上的介紹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歐盟和美國反規避規則略有不同：首先表現在立法體例上，歐盟采取了概括和列舉的方式，而美國只采取了列舉的方式。歐盟做法的好處是可以應對不斷變化的規避形式，但同時卻給予行政當局過大的自由裁量權，容易造成濫用反規避措施，成為貿易保護的工具。其次，具體的規避行為不同，但經過歐盟最新對反規避立法的修訂，兩者有趨同之勢。但在反規避調查實踐中，歐盟對我國提起反規避調查的原因多以經第三國轉運為主，而美國對我國提起反規避調查是以輕微改變和后續開發為原因。

中國2003年1月15日起施行的《反傾銷產業損害調查與裁決規定》中專門用一章（第5章）對規避與反規避作了具體規定。2004年3月修改的《反傾銷條例》第55條規定：“商務部可以采取適當措施，防止規避反傾銷措施的行為”。2004年7月1日起施行的《對外貿易法》第50條規定：“國家對規避本法規定的對外貿易救濟措施的行為，可以采取必要的反規避措施。”這是中國貿易法律中關于反規避措施最高層次的立法。由此可見，我國的反傾銷法已經把反規避措施納入了規制范圍，但與歐盟、美國的規定相比，顯得相當原則和概括。為了保證反傾銷措施實施的有效性，中國可以考慮引入歐美的反吸收條款，及規定進口商應交納的反傾銷稅不得由出口商直接替代承擔或對進口商作出間接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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