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道格拉斯·諾思提出的成本——收益理論是研究制度變遷的標準理論。然而,由于金融資源具有獨特的重要性,它對于我國金融制度變遷并不適用。結合我國國情,我們提出成本轉移的假說,以此來分析我國金融制度變遷的動因和路徑,最后對未來我國金融制度變遷進行展望。
關鍵詞:金融制度變遷;成本轉移說
中圖分類號:F8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7)07-0081-04
作為金融和制度的有機結合體,金融制度是約束參與各種信用活動和貨幣流通交易雙方行為的正式規則以及正式規則約束下的秩序。與美國等發達國家不同,我國經濟正處于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型的時期,因而與之相適應的現代金融制度也正在從銀行主導型向市場主導型轉變。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專家學者開始運用新制度經濟學的理論框架,從不同角度來分析我國現代金融制度的變遷問題。目前,這方面的研究大致可分為兩大類:第一類,以金融制度中的核心——銀行制度為出發點,從銀行業、證券業和保險業三者分業、混業的角度,回顧了我國自80年代開始、以1995年為分界點的混業經營和分業經營的歷程,分析了造成這一狀況的原因,同時提出混業經營是建立我國有效金融制度的大勢所趨。胡炳志在對分業經營和混業經營各自制度確立的歷史回顧、理論依據和特點充分分析和比較的基礎上,結合中國金融市場的發展歷程和特征,提出了建立中國金融制度的構想——兼業經營制度,張立洲認為,推進金融體制變遷的核心機制是金融創新與金融監管的動態博弈,以及金融結構演進與金融監管的動態協調。他通過對美國、日本、英國從分業走向混業以及德國始終堅持混業的必然性和合理性的分析,得出我國金融業經營體制變遷的方向是走向混業,而實現這一制度變遷的目標模式是金融控股公司。李文華通過對商業銀行制度歷史變遷階段的制度特征、理論特征和市場行為特征的理論分析,結合我國商業銀行制度變革的歷史和現狀,認為綜合化是我國商業銀行制度變遷的趨向。張杰拓展了諾思的國家效用函數,對國家控制金融的收益和成本進行了量化分析。結合我國貨幣化程度的進程,他認為1988年是我國貨幣化收益進入遞減階段的起始點,也是我國國家金融控制由主動轉向變動的折點,對于處于轉軌期的中國來說,我國的金融制度安排應該形成三元過渡的格局。范恒森(2000)更是引入了影響金融制度變遷的意識形態因素——金融文化,以此作為正式金融制度約束下的秩序。在分別論述了各個具體制度的變遷路徑后,由于意識到金融制度作為一個制度存在時的非均衡常態,學者們都不約而同地意識到了金融制度創新的必要性。孔祥毅等分別從金融協調與金融中介機構、金融市場和金融監管等制度關系的角度分析了我國金融制度的變遷,認為有一條主線貫穿于金融制度變遷的始終,即金融自身發展及金融推動經濟、社會發展的過程必然是一個金融內部結構及金融與經濟之間不斷協調的過程。
應該說,上述研究分別從不同的側重點分析了我國現代金融制度的變遷過程,其分析研究都有一定的理論依據。然而,這些研究所面臨的一個共同缺陷就是,只有極少數人回答了“為什么我國的現代金融制度會發生制度變遷”,大部分的學者都回避或忽略了這個問題,但這個問題恰恰又是理解我國現代金融制度變遷的核心因素。
一、成本轉移說:金融制度變遷的新視角
要想對制度變遷的動因進行分析,就不能不提諾思的理論和貢獻。諾思提出的包括產權理論、國家理論和意識形態理論在內的制度變遷理論框架是這方面研究的開山之作,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也一直是大多數專家學者進行制度變遷研究時的重要理論依據。在他看來,制度不是外生給定的變量,而是能在技術不發生變化的情形下,提高生產率和實現經濟增長的內生變量。主體期望獲取最大的潛在利潤是諾思制度變遷模型的基本假定,正是由于潛在利潤的存在,才驅使行為主體有動力去推動制度變遷。然而,潛在利潤的存在并不必然導致制度變遷的發生。諾思認為,制度變遷的成本與收益之比是促進或推遲制度變遷的關鍵因素,只有在預期收益大于預期成本的情形下,行為主體才會去推動直至最終實現制度的變遷。而當預期收益小于預期成本時,行為主體將維持現狀,制度變遷不會發生。結合林毅夫關于制度變遷的經濟學理論,可以得到如圖1所示的邏輯關系。盡管林毅夫并沒有給出制度均衡的具體定義,但他認為從某個起始均衡點開始,有四種原因能引起制度不均衡。因此,我們可以將制度變遷的過程理解為既是制度需求者不斷追逐新的最大“潛在利潤”的過程,也是制度沿著“制度均衡→制度不均衡→制度均衡”這一路徑不斷進行變遷的動態博弈過程。從表面上看,這個邏輯關系似乎是沒有問題的,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問題。盡管“潛在利潤”是一種在已有的制度安排結構中主體無法獲取的利潤,但它的本質還是利潤,只要是利潤就必然是收益與成本的差額。既然有潛在利潤存在,那么暗含的假設也就必然是預期收益大于預期成本,如果是預期成本大于預期收益的話,潛在利潤自然也就不會存在。我們認為,應該的邏輯關系是由于行為主體期望獲得潛在利潤,所以考慮要推動制度變遷,而最終決定是否要推動制度變遷的關鍵因素是,與行為主體在B制度下所能獲得的利潤與原來在A制度下所能獲得的利潤的差額相比,行為主體將原來的A制度轉變為B制度所要花費的成本孰高孰低。如果利潤之差大于成本,行為主體將推動制度變遷;如果利潤之差小于成本,行為主體將不會去推動制度變遷。也就是說,盡管仍然是進行成本一收益分析,但這里的收益的含義應該是行為主體在B、A兩種制度下分別能獲取的利潤差額,而不僅僅是在B制度下能獲取的收益,而成本則應該是將A制度轉換為B制度所要付出的成本。然而,要想將這兩者單獨地預估和計算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說進行比較了。因此,如果運用諾思的制度變遷模型,僅僅從比較預期收益與預期成本的角度去分析我國的金融制度變遷問題,必然會使研究陷入困境。
既然行為主體在B制度下的收益是難以確定的,那么作為理性人的行為主體又為何會愿意選擇推動制度變遷以獲取不確定的可高可低的收益而舍棄目前已有的十分確定的收益呢?最好的解釋就是,行為主體其實是為了降低成本,也就是我們所提到的“成本轉移說”。收益的彈性使得單純比較A、B制度下的收益不僅是毫無意義,也是不切實際的。因此,比較的重點就應該聚焦在相對剛性的成本上。由于行為主體在A、B制度下所要支付的成本往往是可以確定和較為準確估計的,因此比較成本是不難做到的。我國現代金融制度變遷最主要的動因是出于降低成本的考慮。

通過四個因素可以近似地估計國家控制金融所支付的成本:國有金融機構的經營費用、國有金融機構的存款利息支出、中央銀行的監督成本和國有銀行配置金融的低效率損失。其中,盡管中央銀行的監督成本可以用其經營費用來衡量,但由于資料的限制,無法找到相應的數據來進行計算,因此暫且不予比較。通過表1的統計結果,我們不難發現以下幾個變化特點:(1)盡管偶有調整,MC和BD都基本保持了增長的態勢。(2)SI一項的調整較為頻繁,但基本趨勢還是減小。從1998年突然大幅增加后,sI就一直持續減小,盡管在2004年略有回升,但與1993年相比,數值還是減小了。(3)總成本盡管一直上升,但增幅不算很大,其中2003年總成本的突然上升,主要是由于中國銀行的BD突然增加造成的。通過觀察各自的時間序列,我們可以看出,1998年的SI一項達到了峰值,1999年的MC、BD和總成本都達到了自1993年以來的極值,之后就一直減小,直至2003年才又重新增加。因此,可以說1999年時我國支付成本上升到了一個較高的水平。此外,1993年的BD值很小,1994年就翻了10倍,此后就一直增加。由于有國家強大的財政作支撐,所以以前國有商業銀行在壞帳和不良資產方面基本沒有任何準備。但隨著不良資產的日益增加,其他成本的不斷升高,國家終于不堪重負,決定減壓,分攤成本。這也是我國之所以會選擇在1999年成立四家資產管理公司,專門從事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的不良資產剝離的原因。事實證明,這一旨在降低成本的制度變遷收到了成效,使得總成本開始降低,一直到2003年才又重新上升。而如果國家沒有推動這一金融制度的變遷,總成本不僅會持續上升,而且上升的幅度肯定也會越來越大。
回顧我國現代金融制度變遷的歷史,可以發現,從單一的國有銀行制的銀行主導型發展到今天銀行、保險、證券三者互相促進的市場主導型,政府的力量始終是核心力量。改革開放以來,作為行為主體的政府一直受到兩方面的壓力:外部壓力和內部壓力。一方面,原有的金融制度無法適應經濟全球化的要求。不同的游戲規則勢必帶來與國際接軌的困難,也必定影響我國融入金融一體化的進程。另一方面,原有的金融制度難以滿足由于我國經濟快速發展所造成的國民日益增長的投資需求。從引進QFII到建立QDII,這一變化決不僅僅意味著單純一個字母的變化。內外部的雙重壓力使得政府不得不開始思考進行金融制度的變遷。然而,政府并不愿意放棄對金融的控制。1979年至1984年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的成立,盡管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以往以中國人民銀行為代表的單一的國有銀行制度,實現了商業金融和政策金融的分離,但嚴格的專業分工使國家資本通過工、農、中、建以國有獨資形式壟斷了絕大部分銀行資源。國家仍然是金融資源的壟斷者。為了緩解國有銀行過度集中的金融風險,政府開始從單純追求對國有經濟的貨幣性支持轉向尋求貨幣性金融支持和證券性支持并存,分別于1990年12月和1991年4月成立了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此外,保險業也在1980年正式恢復后開始蓬勃發展。但正如表1所示,缺乏必要的良性競爭在解決了四大國有商業銀行后顧之憂的同時,也使得大量的不良資產沉淀了下來。公司治理結構的混亂,控制成本的不斷上升,讓政府苦不堪言。于是,不愿放棄控制金融的政府開始選擇有意識地逐步放開一部分市場,通過引入更多的競爭者參與競爭,來達到降低成本的目的。四家資產管理公司的成立,是減負措施之一。

根據林毅夫定義的制度變遷兩大類型:誘致性制度變遷和強制性制度變遷,我國現代金融制度的變遷是這兩者共同作用的結果。這是因為,幾乎所有的制度變遷都是由主要行為主體——中央政府根據自身的效用函數發出一個信號,具體表現為政策、試點或紅頭文件,其他行為主體根據這一信號對中央政府的舉動進行猜測和預期,采取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行為,于是便導致了各種金融機構、金融組織和金融工具的出現。很明顯,中央政府的政策和紅頭文件屬于強制性變遷的范疇,其他行為主體據此做出的反應和采取的舉措屬于誘致性變遷的范疇,搞試點則兼有兩者的特點。而目前正在進行的日益深化的金融制度改革,是政府在為誘致性制度變遷創造空間。但無論采取的是何種形式的制度變遷,進行何種形式的制度創新,降低成本是推動制度變遷的最主要的動因。
二、我國金融制度變遷成本轉移說的實證分析
由前面的分析,成本轉移是我國推動金融制度變遷的最大動因。伴隨著成本的降低,我國的金融發展水平也在不斷提高。從表2的數據中可以看到,盡管金融相關比率相對比較平穩,但基本的趨勢還是上升;而消除了通脹因素對GDP增長影響后的我國經濟貨幣化指數則是穩步增長,從1993年的1.14上升到2004年的1.91。這些無疑都說明了在我國政府領導下的貨幣當局所實施的貨幣政策的有效性及其對金融發展的促進作用。換句話說,我國政府所遵循的以降低成本為主要指導原則的金融制度變遷在成功實現成本轉移的同時,也在提高我國金融發展水平方面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效果。

到目前為止,我國的現代金融制度變遷呈現兩大特點:第一,金融機構多樣化的趨勢明顯。在表3中,股份制商業銀行的資產總額在存款性金融機構資產總額中的比重在不斷上升,非銀行金融機構資產在金融總資產中的比重不斷上升,這說明不僅銀行業本身的金融機構向多樣化發展,并且與其互補的非銀行金融機構也在不斷地壯大。因此,非銀行金融機構在金融體系中的地位顯然提高了。第二,證券業和保險業快速發展。目前,我國證券市場已初具規模。截至2003年底共有證券公司132家,營業網點3020家,其中127家的總資產為5333億,凈資產為1246億。此外,共有111家取得執業資格的咨詢公司經營。股票發行、債券發行和基金發行的規模和數量也有了明顯的增長。截至2003年12月31日,滬、深兩市掛牌交易的上市公司共有1287家,全年證券市場通過發行、配售股票共籌集資金1358億元;國債、金融債、企業債、可轉債的發行總量首次突破1萬億元;基金總數達到110只,全年基金首發規模達到678億元。隨著外資保險公司的逐步進入、《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的正式頒布實行和保監會的成立,保險業初步形成了以大型國有控股公司為主導,多家股份制公司、中外合資公司和外國公司分公司并存的競爭格局。

三、結論及展望
國內已經有不少研究我國金融制度變遷歷程的文獻,然而,它們都無法回答一個核心問題,即為什么我國的現代金融制度會發生制度變遷。本文在諾思的成本一收益分析理論框架的基礎上,提出了“成本轉移說”,即作為行為主體的政府,在內外部雙重壓力的作用下,在確保國家對金融控制權的同時,以成本轉移作為決定促進或推遲制度變遷的關鍵因素。為了支持這一理論框架的提出,我們對我國1993年—2004年國家控制金融的成本進行了具體的量化分析,結果發現盡管總成本在不斷上升,但上升的幅度不是很大,并且一直是升中有降。正是這個“升中有降”說明了我國不斷進行的制度創新的成效,有力地支持了成本轉移的假說。1993年—2004年我國金融相關比率的穩中帶升和經濟貨幣化指數的穩步增長,說明我國的金融制度變遷在實現成本轉移的同時,也成功的提高了金融發展水平。此外,金融機構多樣化的趨勢明顯及證券業和保險業快速發展是我國現代金融制度變遷的兩大特點,也是今后金融制度創新的發展方向。
在我國以往的金融制度變遷中,政府一直發揮著積極的主導作用。在可預見的未來,政府在金融改革中的作用仍然是決定性的。到目前為止,我國的金融制度變遷和制度創新都是在政府可控的前提下進行的。然而,這一控制成本的不斷上升,使得政府無法簡單的通過壟斷的形式來繼續控制金融資源。于是,成本轉移自然成為了政府在降低成本同時又能維持控制權的絕佳選擇,也成為推動我國現代金融制度變遷的最大動因。然而,隨著各項限制的逐步放開,原本可控的金融資源很可能在市場開放到一定程度時變得不受掌控,此時由政府主導的成本轉移為主要動力的金融制度變遷就讓位給由市場主導的以成本一收益為最主要動因的變遷方式。這是因為,盡管成本的確可以通過制度變遷和制度創新得以降低,但由此形成的新制度在降低原有成本的同時,往往會帶來一些新的成本,于是反而在一段時間之后,會使得總成本與原來相比反而增加了。以四家資產管理公司的成立為例,它們確實曾經有效地降低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的不良資產,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的依賴感,認為新的不良資產也可以通過專門的機構來予以剝離,反而增加了壞帳和不良資產發生的概率。2004年中行和建行的二次、三次剝離就是最好的例證,這同時也增加了國家維持這些公司的成本。由于撤消這些公司必然會給國民經濟帶來不穩定影響,因此政府幾乎不可能不承擔繼續維持這些公司存在的義務。于是,旨在降低成本的改革,反而增加了政府的負擔。實際上,要想徹底地降低成本,只有發揮市場的力量,讓“看不見的手”來配置資源,實現金融制度的最優化。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