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價值總量之謎”實際上是對勞動價值論的挑戰。破解此謎的關鍵在于突破勞動價值論的框架、思路和結論,確認多元經濟價值原理。
關鍵詞:價值總量之迷;一元勞動價值論;多元要素供求均衡價值論
中圖分類號:F0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07)07-0060-04
一、事實與真相
“價值總量之謎”是我國老一代著名經濟學家谷書堂教授提出的一個命題,這個命題是:“價值的存在本來是為了表現使用價值交換時的量的比例,是作為社會財富量的代表,而在勞動生產率迅速提高的情況下它卻日益“縮水”,形成了與使用價值量變化比例的巨大落差,究竟應如何解釋這種現象,這是我多年來長期求解不得的一個謎團。”
谷教授提出這個謎團是基于這樣一個基本事實:一個國家一定時期的就業量(勞動量,從而價值量——按照勞動價值論)與同時期的國內生產總值(GDP)可能并不一致,甚至反差很大。他以美國經濟學家麥迪遜對美國的統計數據為例:從1820年到1994年,美國的人口、就業和GDP有如下變動(表中數據是按不變價格統計的,其中不同時期在計算標準方面可能折算時會有一些誤差,但基本情況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這張表說明,在170多年間,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增幅大約是其總勞動量增幅的24倍。“國內生產總值是按市場價格計算的國內生產總值的簡稱。它指一個國家(或地區)所有常住單位在一定時期內生產活動的最終成果……國內生產總值有三種表現形態,即價值形態、收入形態和產品形態。從價值形態看,它是所有常住單位在一定時期內生產的全部貨物和服務價值與同期投入的全部非固定資產貨物和服務價值的差額,即所有常住單位的增加值之和;從收入形態看,它是所有常住單位在一定時期內直接創造的收入之和;從產品形態看,它是貨物和服務最終使用減去貨物和服務進口。貨物和服務最終使用包括滿足住戶和社會需求的最終消費,滿足進一步生產需要的資本形成總額和滿足國外需要的出口。”總之,GDP大體可以反映一個國家或地區一個時期的新增加的財富總量,所以上述統計數值可以表示美國財富的增長幅度大大超過勞動量增長幅度。應該說,這個對比對發達國家具有一定普遍性,盡管這種對比在其它國家可能不如美國那樣懸殊。
解讀這個事實難道有什么困難嗎?按常理不該有。事實明擺著,一個國家的財富(這里就是指GDP及其各種形態)究竟能增長多少,不會僅僅取決于勞動量(這里是指就業量),而且還要取決于其他各種要素,其中最為重要和明顯的是:土地等各種自然條件,資本運用,科學技術水平和經營管理狀況,等等。美國在這170多年間,就業量僅增長20.07倍,而財富卻增長了474.8倍,其原因顯然不能僅用勞動量的增長來說明,雖然勞動量的增長是一個重要因素和條件,但它顯然不是唯一的條件和要素,肯定還有其他要素和條件。至于這些要素和條件是什么,它們在財富增長中的地位和作用有多大,則是需要進一步探討的問題,可以肯定的是,GDP的增長是全部要素和條件共同作用的結果。
這樣的回答包含著幾個要點。第一,財富是用來滿足人的需要的貨物或服務,它所表現的是貨物或服務與人的需要的關系,貨物或服務是否構成財富,財富數量的多少,皆以它能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滿足人的需要為轉移,也就是說,財富的“本質規定性”是指主體與客體的“關系”,而不會是某種“實體”,離開這種關系談論社會財富是沒有意義的。第二,財富有兩種基本存在和表現形式:實物形式和價值即價格形式,兩者所表現的是同一個對象。拿GDP來說,它通常表示為一定量的價值(價格),例如說某國某年的GDP是若干美元或人民幣,而這個價格所代表的其實就是構成GDP的一定量實物或服務產品,例如若干實物單位的農業、工業、建筑、交通運輸和金融服務等產品。第三,既然價值形式和實物形式不過是財富的不同形式,那么這兩種形式的創造源泉便無不一致之理。這種創造源泉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發展和演變過程,時至今日,人們已經公認的創造源泉應該包括土地等自然資源、人類勞動、資本運用、科學技術和經營管理等。體現上述各點的經濟學基本理論就是多元要素財富(實物和價值)論,說得更準確些,是多元要素供求均衡財富(實物和價值)論。基于這種理解,人們不會對美國的勞動量與GDP量之間出現的巨大反差感到意外,盡管反差競如此之大仍不免令人嘖嘖稱奇。
二、“價值總置之謎”其實是對勞動價值論的挑戰
從勞動價值論出發能否解讀上述事實呢?這取決于從什么角度看待GDP了:是將GDP理解為使用價值即財富呢?還是理解為交換價值或價值?如果理解為使用價值或財富,那么上述事實所表現的就是勞動量與使用價值量或財富量的反差,而且可以斷定美國在170多年間財富增長了474.8倍,而就業量只增長了20.07倍,這是不可避免的,沒有“謎團”存在的余地。如果從交換價值或價值的角度來看GDP,那么,依據勞動價值論,上述事實便必然成為不可理解之迷。
依照勞動價值論,勞動量本來就不可能同財富量同步增長,馬克思早就指出過勞動不是一切財富的唯一源泉,除了勞動還應該有生產資料。或者說得更專業一點,依照勞動價值論,第一,商品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價值)本來就不是同一個商品體的不同存在和表現形式,而是其兩個不同性質的“屬性”,一個是物理的化學的機械的等等自然屬性,另一個是表現人與人關系的社會屬性。第二,商品使用價值除了作為價值的物質承擔者以外,與商品價值的內涵及其源泉沒有絲毫關系(在價值中沒有任何一個使用價值原子),而價值除了說明商品交換數量的基礎,并為進一步說明剩余價值來自剩余勞動以外,也不具有其他功能;它尤其不能作為社會財富(使用價值)的代表,作為財富代表的只是使用價值量。第三,既然使用價值和價值的性質不同,它們的創造源泉也截然不同,創造使用價值(從而財富的實物形式)的不能僅是勞動,生產資料也不可或缺,而財富的價值形式的源泉則只能是商品生產者的勞動,而且只是這種勞動的抽象的方面,即生物學意義上的腦力和體力的支出,價值即是抽象勞動的凝結,生產資料只是勞動創造價值的必要條件而不是價值的源泉。
這就是說,基于商品二重性和勞動二重性以及相關推理的勞動價值論,只能從使用價值論或財富論的角度去理解上述勞動量與GDP的反差,不可能從價值或價格的角度理解這個事實,而勞動價值論也從根本上取消了以價值作為社會財富的代表的使命,所以,在勞動價值論的邏輯和框架之內是不會發生價值總量的難解之謎的。然而,GDP不僅是一個實物或服務形式的存在,還是一個價值或價格形式的存在,而且兩者是一致的,也就是說,現實生活不僅要求從實物的角度來解釋GDP,而且要求從價值或價格角度說明它,說明美國170多年間為什么在勞動就業量(從而,按照勞動價值論就是價值量)只增長20.07倍的同時,作為價值或價格的GDP卻增長了474.8倍?這對勞動價值論來說顯然是一個難解之迷。
谷教授提出的“價值總量之謎”其實就是基于經濟生活實踐向傳統勞動價值論提出的一種挑戰。勞動價值論只將價值作為交換的基礎和量的比例,并拒絕將其作為社會財富的代表。“價值總量之謎”所觸及的正是勞動價值論與財富論相脫節這一事實,這種脫節是勞動價值論的根本缺陷之一,對此我在別處已經作過詳細論證。換句話說,“價值總量之謎”是基于經濟生活實踐去驗證傳統勞動價值論所發現的一個矛盾,或者說,是想依據勞動價值論去解釋現實生活時所碰到的一個難題,這同那種不理睬現實生活需要與呼聲,只滿足在傳統勞動價值論框架內打轉轉的思路和做法是迥然不同的,甚至可以說提出這個謎團本身就是一種認識上的突破和貢獻;盡管當事人不一定意識到這一點,甚至在這樣提出問題時還包含著對勞動價值論的某種誤解(如上所述,將價值不僅作為交換價值量的比例,而且作為社會財富的代表,本不是勞動價值論的邏輯要求,而是現實生活的要求),但是,瑕不掩瑜,這不會減弱發現和提出這個謎團的科學意義。
既然問題的提出越出了傳統的勞動價值論框架,那么也就不能指望在傳統理論框架內來解決它,事實上,谷教授所提出的“新勞動價值論一元論”就包含著對傳統理論的突破。他指出:(1)勞動生產要素和非勞動生產要素在價值決定過程中都起作用,都創造價值。“說社會必要勞動創造價值與說勞動自身的生產力與勞動的資本生產力以及勞動的土地生產力共同創造價值,都是符合勞動價值論的。”(2)“物質生產領域和非物質生產領域的勞動都創造社會財富,都形成價值。”(3)由于勞動、資本、土地等生產要素在價值形成中都發揮著各自的作用,所以,工資、利息、地租不過是根據勞動、資本、土地等生產要素所作的貢獻而給予這些要素所有者的報酬,這就是“按貢獻分配”。他還認為,傳統勞動價值論已不能解釋現實生活中的價值決定,需要在勞動價值論一元論的基礎上擴大勞動的外延,同時加入資本、土地等非勞動生產要素以及技術變動下的利益關系,以便對價值決定做出合乎現實的說明,認為“只有從邏輯上否定舊的理論才能肯定和發展新的理論。”除了對“勞動的資本生產力”和“勞動的土地生產力”的提法有所保留以外,對谷教授的上述論點我是贊同的,認為它合乎實際,而且在實質上與我所提出的多元要素的供求均衡價值論相一致。所以,用谷教授的上述觀點來解釋他自己提出的上述謎團,同我在本文開頭對這個謎團的解讀應該不會有什么兩樣。簡單來說,GDP之所以大大高過同期的勞動量,蓋因GDP不僅決定于勞動量,而且還決定于其它各種要素或條件。換句話說,依照傳統勞動價值論一元論無法解開的這個謎團,依照多元要素價值論便可迎刃而解。
三、對谷教授三種“設想”的思考
然而,谷教授在“求解價值總量之謎”中提出的解答卻與上述分析有所不同,他在這里提出了三種“設想”來彌補傳統勞動價值論與社會財富之間的巨大反差。雖說這些都是設想,不一定理解為定論,何況谷教授已有上述“新勞動價值論一元論”在先,但這些設想畢竟是針對他自己提出的“價值總理之謎”而做出的解答,所以不能不讓人視其為作者確定的觀點而予以重視,加之這里的觀點同上述“新勞動價值論一元論”又有所不同,更增添了人們研讀的興趣并做出某種判斷。在我看來,谷教授的這些設想只是在勞動價值的框架內,對價值源泉做出的某種修正和補充,并沒有同時也將其他各種非勞動要素和條件考慮在內,因而即使將這些設想所擴大或增加的價值都計算在內,也未見得能夠填補這個巨大的差距。
谷教授的設想之一是重新劃分馬克思所說的生產性勞動的范圍。傳統勞動價值論只認同物質生產部門的勞動是創造價值的生產性勞動,谷教授認為應當將這個范圍擴大到包括精神生產部門的勞動,還有各種直接為生產服務的包括中介性服務在內的勞動。他說,這部分勞動看起來盡管并不獨立地生產產品,但它是生產勞動不可缺的一部分。從歷史上看,它原本與生產是結合為一體的,后來由于社會分工的發展使它才脫離了生產而成為獨立的部分。但他排除了有人主張的將滿足社會公益事業和公共管理所需要的勞務(其中包括黨務部門、軍警政法部門以及基礎科研和社會義務教育等事業部門)也包括在內的觀點,他認為最后這一類勞務,盡管非常重要,并直接表現為社會性的勞動(即無需采取商品交換形式表現自身勞動的社會性),但它不屬于馬克思所說的那種生產性勞動,因此也不創造價值。他說,按照這個標準劃分,既符合馬克思主義經濟分析的基本精神,又比傳統的解釋拓寬了生產勞動的范圍,卻又不至于“寬大無邊”。在我看來,谷教授的這個分析是不徹底的,他沒有把第三產業的所有部門都納入價值創造者的行列。
谷教授的設想之二是擴大理解勞動的不同層次。他說:“這里說的層次是指勞動的復雜程度,其中也包括體腦差別的程度。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著眼點集中于對體力勞動(工人階級)的分析,對工人內部不同層次的勞動他僅提出了簡單勞動與復雜勞動的區別,并提出復雜勞動可以視為倍加的簡單勞動。而對于更高層次的勞動則論述不多,這在當時對他研究的對象來說是可以理解的。但現今社會較之當年巳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智力勞動對于生產過程的作用已大到遠非當年所想象。而智力勞動的特點之一,又是很難用簡單層次和復雜層次來劃分,所以,不能簡單地以衡量普通勞動者的勞動差異標準來界定它。這里說的既包括在生產過程中發揮作用的科技人員,也包括在生產過程中發揮作用的經營管理人員,還包括在生產過程之外(如在生產開始之前的策劃、設計人員)的技術人員,他們都是為實現這個生產過程所不可缺少的,因而也都創造價值。”谷教授的這些分析無疑是符合實際的,但仍不足以解釋財富總量與勞動價值論所說的價值總量的脫節,這里沒有將勞動以外的其它要素的創價作用估計在內。另外,這里所說的應被納入創價源泉的復雜勞動和腦力勞動,同上述設想中所說的應被排除在創價源泉之外的最后一類勞動,相互之間顯然存在交叉和重復。
谷教授提出的設想之三是“生產勞動還要包括創造剩余價值這樣一個內容。”他認為這是解決上述謎團的最重要的途徑,即把解決“謎團”的焦點或“核心”放在科技工作者在創造剩余價值(即剩余產品價值)的剩余勞動部分。他認為:“在生產過程之外開發研究新技術、新產品、新工藝的科技工作者,雖然置身于生產過程之外,但他們的工作實際上也是生產過程的一個組成部分,只是要通過出賣專利后把他們在財富和價值的創造作用才能都發揮出來,而這一部分勞動應該折合成若干倍的簡單勞動。這樣一來,財富的增加和價值的增加便會一致起來。”這就是說,應該肯定科技工作者在財富和價值創造中的巨大作用,對此人們不會有什么異議,但是,他在這里所強調的是不僅要將科技工作者的必要勞動(表現為專利報酬)計算在內,而且應將他們的剩余勞動(剩余價值)也計算在內,這就有些令人費解了。
事實上,如果各種要素均按其生產貢獻得到了報酬(按貢獻分配),便不再有剩余的產品及其價值存在的余地,從理論上說,全部產品及其價值都被分配干凈了(此即所謂“尤勒定理”)。所謂扣除,要么發生在要素之間不公平(即不按貢獻)分配上,這個要素無償占有了別的要素的貢獻(收入),要么發生在為了社會需要所作的必要扣除,以便用于社會積累和公共服務開支等等,但這都不是對要素的所謂剩余價值的扣除。也就是說,在按要素貢獻分配的假定條件下,每個要素都應該得到了自己應得的全部報酬,這對科技工作者也不例外。如果說他們開發的新技術新工藝發揮了巨大作用,而他們從中所得甚少,這明顯是分配不公的一種表現,應該予以糾正。
然而,即便解決了這個問題,或者說充分估計和支付了科技工作者的貢獻,例如大幅度提高了專利費等,能否“使財富的增加和價值的增加一致起來”,卻還是有疑問的,因為這仍然只是在勞動價值論框架內對生產勞動這個概念的內涵和外延的某種擴充,而沒有將其它非勞動要素的創價作用估計在內,就像“新勞動價值論一元論”所作的那樣。谷教授為了充分估計科技工作者的貢獻,從而進一步破解“價值總量之謎”,還提出了其它一些解謎的途徑。例如,“可否說這一部分(由于運用新科技)新增的使用價值量內含的價值量有一部分是虛的,實際上并不存在。二者之間總量的差異顯示出理論和現實之間存在的矛盾”;又如,認為人們通常說價值量與勞動量成正比,而與勞動生產率成反比這一基本公式時,這里所說的勞動量實際上指的是勞動工資所代表的那部分必要勞動量,而不是包括全部剩余勞動在內的勞動量;以及最后他斷定勞動生產率與價值量成反比,只是在不計算科技工作者的剩余勞動量的情況下才是正確的,等等。在我看來,這樣提出問題是把一個原本簡單的問題不必要地復雜化了,這些情況都是指沒有真正按照要素的實際生產貢獻計算收入分配的結果,而收入分配是物質財富及其價值的生產的結果而不是其原因,因而這種分配不公對這里分析的問題并不是必要的條件。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