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王明是中共黨史上一位很有特色的人物,在通往權力巔峰之路上,他爬得最快、最高,但跌得也最重。他從一個普通的學生,到成為掌控中國共產黨政治權力的關鍵人物,再到一般的中央委員,這固然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但也反映了王明權威建構、發展和消解的過程。
[關鍵詞] 王明 權威建構
王明是中共黨史上一位很有特色的人物,在通往權力巔峰之路上,他爬得最快、最高,但跌得也最重。1925年12月,他只是一個被派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的普通學生,而1930年12月就被中共中央任命為中共江蘇省委書記,一年后竟掌控了中國共產黨的最高領導權。王明“左”傾教條主義錯誤在中共中央占據統治地位達四年之久。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驅使此情況的出現?本文欲從權威學的角度,進行具體解讀。
(一)
按照德國政治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的觀點,權威有三種:一種是傳統型權威;一種是魅力型權威;一種是法理型權威。其中傳統型權威是基于對古老傳統神圣性的合法性上。[1][P215]王明的權威由于直接承襲共產國際而來,從某種程度上講,當屬傳統型權威。因此,欲解讀王明個人權威的形成、發展和消解,首先有必要了解共產國際權威在中國的建構。
中國共產黨雖然說是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誕生的,但在建立初期,兩者的關系并不緊密。只是1921年10月,由于黨的總書記陳獨秀的被捕,共產國際代表馬林“花了許多錢,費了很多力,打通了會審公堂的各個關節”才順利出獄,為了感恩,才答應接受共產國際的領導和經濟支援。[2][265]
根據共產國際的組織原則,共產國際“事實上必須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世界性的共產黨。在各國進行工作的黨只是它的獨立支部而已”;共產國際“發布對所有參加共產國際的政黨和組織都具有拘束力的指示”[3][P149]。中國共產黨作為其成員,自然在決策、人事任免上以共產國際的意見為意見。而共產國際實際上又是聯共(布)的工具。這樣,中國共產黨逐漸喪失了組織上的獨立性。
由于中共總書記陳獨秀日益不滿共產國際的“黨內合作”原則,曾多次提出中共退出國民黨組織,而大革命的失敗又必須找一個替罪羊,共產國際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威,采納了斯大林所謂“中國的革命是陳獨秀葬送的”說法,[4][P626]要求中共停止陳獨秀的職務,讓他去莫斯科,并另組新的臨時中央常委會。
被共產國際扶上臺的瞿秋白,自然認同和按照共產國際派往中共的代表羅明拉茲“無間斷革命”理論,起草通過了《中國現狀與共產黨的任務決議案》。認為中國革命的潮流仍在不斷高漲,“現時全中國的狀況是直接革命形勢”,因而黨的總策略不是退卻而是繼續進攻,在全國實行總暴動。[5][P192]但盲動主義對中國革命造成的極大損失,使共產國際又不得不進行批評。斯大林以共產國際名義宣布:“把現階段的中國革命描繪成業已進入社會主義革命,是不正確的;同樣不正確的,是把它描繪成‘不斷’的革命。企圖跳過資產階級民主階段,同時又把革命估計成‘不斷’的——這是一種與托洛茨基1905年所犯相同的錯誤。”[4][P297]因此,瞿秋白失去了共產國際的支持,也只好下臺。
陳獨秀的所謂“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和瞿秋白的“左”傾盲動主義,在蘇共中央、共產國際領導人看來,主要是因為“黨的指導機關里極大多數是知識分子及資產階級的代表”。因此,共產國際給中共中央發來一紙電令稱“要使工人和農民組織的領袖以及在內戰時長成的黨員,在黨的中央內取得決定的影響”[6][P628]。按照共產國際的要求,工人出身的向忠發當上了中共中央的掌舵人。
陳、瞿的下臺和向的上臺,在某種程度上講,基本上是在共產國際的操縱下進行的。這樣在中共黨內一部分人心里產生了這樣的想法:誰擁護共產國際,誰就會在中共政治格局中占一席之地。從某種意義上說,共產國際權威在中國共產黨內逐步建構起來了。
(二)
那么,王明又是如何依托共產國際,玩弄了什么樣的政治手段,逐步爬上中共的最高領導寶座的呢?
“善于趨奉”,“不遺余力地取得米夫的信任”。[7][P205]米夫當時是莫斯科中山大學校長、共產國際東方部副部長、所謂研究中國問題的專家,是一位實權人物。為了接近米夫,王明對其它課程不甚關心,學習成績平平,而對米夫所講授的列寧主義課和俄語則認真揣摩,死記硬背。這樣,“王明熟記列寧主義課的名詞術語,講起來頭頭是道,自然得到米夫的歡心和親睞。王明對俄語學得快,可以和米夫直接對話,接觸就自然多了,思想交流也深了,感情也密切了,于是他成了米夫的重點培養對象”[8][P21]。為了進一步鞏固這層親密關系,王明除了設法陪同米夫對中國進行考察外,還協助米夫聯絡支部派,搞跨教務派,從而使米夫登上了中山大學的最高寶座。米夫則投桃報李,讓王明1927年10月開始當上了支部局宣傳干事,控制了支部局,“逐漸形成了以王明為首的教條主義宗派小集團”[9][P18]。
排斥異己,制造“江浙同鄉會”事件。為了打擊中山大學的反對派,王明借口有人聽見在孫治方房里說江浙話、可能在開江浙同鄉會的報告和蔣經國在回江浙同學的信中有“我現在的會費還沒有著落,等有了再寄來”[9][P20]的話,誣稱俞秀松、董亦湘、周達文等組織了江浙同鄉會。結果導致12名學生被開除黨籍、團籍,4人被逮捕。這樣,王明利用米夫的支持,用強制手段樹立起了自己在莫斯科中山大學的權威。
強力挑戰中共駐共產國際莫斯科代表團。中共代表團是中共傳達共產國際指示,執行共產國際命令,溝通中共與共產國際關系的一個重要駐外組織。當時,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為瞿秋白。為了削弱中共代表團的權威,王明一派首先從理論上指責中共代表團對戰后資本主義恐慌發展的“第三時期”估計不足,指出:“李立三對于第三時期估計的觀點,恰與一切右派、調和派的觀點相同——尤其是與國際六次大會上的中共代表的觀點一致。”[5][P278]在富農問題上,指責中共代表團“只站在一般農民的觀點上去反對富農的半封建壓迫和半封建剝削,而不站在無產階級的觀點上去反對一切壓迫和一切剝削(包括封建性與資本主義性的)”[10],強調“只有在政治上、經濟上、組織上、思想上種種方面進行無情堅決的斗爭,才是反富農斗爭的全部;只有從物質上破壞和催毀富農及富農意識所憑借的基礎,才能使鄉村中的廣大雇農貧農群眾成為黨和群眾組織的中心,才能使革命更加深入和擴大”[11][P71-72]。其次從行動上精心策劃,利用1929年暑假前夕的工作總結大會,猛烈攻擊中共代表團和“工人反對派”。王明一派借蘇共莫斯科區委書記芬可夫斯基的口指責中共代表團干預中大事務,侵犯職權,大多數學生對支部局不滿是“反黨行為”。[5][P282]同時,利用莫斯科的“清黨”運動收集和捏造瞿秋白以及中共代表團的所謂“幕后活動的材料”,把代表團成員從中共六大以來的各種講話和文件逐字加以審查,找出可攻擊之點上交共產國際。最后,共產國際執委會政治委員會建議中共中央對其代表團成員作必要的更新,新的代表團組成應與共產國際執委會政治書記處商定。[12][P212-214]
蓄意挑戰中共中央政治局。1929年4月,王明回國的時候,盡管有米夫信的力薦,但中共中央從實際斗爭出發,分配他到上海滬西區委任宣傳干事,兼做《紅旗》報通訊員。王明很不滿意,認為大材小用了,東方部派他回國不是做普通工作,而是要做領導工作的。[13]因此,他一方面向米夫大倒苦水:“詭稱在獄中遭到毒打,抱怨中共中央把他丟到了腦后。米夫大發雷霆。他在四中全會前給中共中央信中,贊揚陳紹禹的英雄主義和稱他是英勇革命者的典范,攻擊李立三的領導不給陳安排重要職務。”[7][P259]另一方面又急于想出人頭地。他利用共產國際、中共黨內同志對“立三路線”的不滿,大量撰文進行批駁。據專家考證,王明此期間共寫了近20篇文章,幾乎和李立三的文章數目相等。[8][P78]但王明這些文章,正如一老革命所指出的那樣:“這些意見是以“左”的觀點來反對立三的“左”傾。在關于中國革命的性質、國內形勢和黨內主要危險上,他們和立三的看法基本上差不多。”[14]由于李立三在關于中國革命與世界革命關系的設計上,把中國革命作為世界革命的中心,而自從十月革命以來一直處于世界革命中心和領導位置的蘇聯竟然淪落到配合中國革命的地位,這無疑是犯了莫斯科的大忌。因此,1930年共產國際就李立三的“左”傾錯誤作了《共產國際執委會關于立三路線問題給中共中央的信》,即十月來信,指出這是李立三“敵視布爾什維克主義,敵視共產國際的行為”[12][P360]。由于王明的一系列文章迎合了共產國際的口味,又由于王明最先知道十月來信,在與博古聯名給中央政治局的信中以激烈的言辭反對“立三路線”和“六屆三中全會”,因此更深受米夫的賞識。米夫以提拔“擁護國際路線”,“反對立三路線”的干部為名壓迫中共任命王明為江蘇省委書記。[9][P50]在六屆四中全會上,米夫更以共產國際代表的身份吹捧王明,嚴厲批評瞿秋白和羅章龍等。他說,王明是馬列主義理論水平最高的布爾什維克,是反立三路線最卓越的戰士,是最優秀的黨的領導,他是百分之百能夠執行國際路線的,信任他,就是信任共產國際。[9][52]在這種背景下,王明被增補為中央委員、中央政治局委員,并在米夫的支持下實際掌控了中共中央的最高領導權,從而樹立起在全黨的權威。
(三)
為了鞏固這種權威,王明“就從兩個方面進行工作:上靠共產國際,下壓黨員群眾”[8][P159]。
就上來說,主要是憑借共產國際的支持。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主席團在批準六屆四中全會決議時指出:“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第四次擴大全會,在兩條路線的斗爭中,擊退了右傾分裂派和取消派的進攻,同時沉重地打擊了李立三同志半托洛茨基觀點以及對其觀點的調和態度。四中全會在黨的進一步布爾什維克化的事業中前進了一大步,修正了政治路線,更新了黨的領導,從而使黨的全部工作開始有了轉折,這有利于實際而徹底解決黨所面臨的那些刻不容緩的任務。”[15][P150]也就是說,王明借共產國際的權威建構了政治權威的合法性。
就下來說,依靠強力壓服來獲取黨員群眾的認同。由于王明的權威主要來自共產國際的賜予,而不是個人魅力和工作績效所致,因此在黨內沒有得到廣泛認同。有人說:“如果王明領導中央,我們就不干了。”[16]在這種情況下,王明及王明派只能依靠強力手段進行壓服。他們對懷疑、不滿意、不支持他們的同志,實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在白區,對反對他們的人,采取批判斗爭、撤職處理及停發生活費相要挾,甚至利用國民黨特務來消除政敵。何孟雄、林育南等人的逮捕就是王明有意打擊的結果。王明本來已經從中央特科得到消息,知道國民黨特務已經混入和何孟雄一起反對四中全會的人的組織內部,卻不讓特科去告訴何孟雄等人提高警惕,反而辯稱要中央特科去通告何孟雄等人,是有危險的,恐怕已經來不及了。結果造成何、林諸人被國民黨逮捕并槍殺。[8][P164]在蘇區,對堅持正確路線的毛澤東、鄧小平等人,扣上“富農路線”、“羅明路線”、“一貫右傾”等帽子,并撤銷了他們的職務。毛澤東就是因此而被撤消紅軍總政委職務的。
由于王明派的“左”傾路線,造成“白區工作損失百分之百,蘇區工作損失百分之九十”及肅反擴大化,自然到遵義會議時,王明派的權威再已不能維持下去,起而代之的是毛澤東的個人魅力型權威的張揚。盡管1937年,王明回國時,還想利用共產國際的權威,來重塑自己在黨內的政治權威,但季米特洛夫通過王稼祥對他說:應該承認毛澤東同志是中國革命實際斗爭中產生出來的領袖,不要競爭了吧。[9][P115]王明已經失去共產國際對他的支持。延安整風運動,標志著王明及王明派政治權威、組織權威和思想權威的徹底消解。
王明及王明派的權威,一開始就建立共產國際權威的基礎上,本來就缺乏牢固基礎,當然難以持久。隨著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影響的式微,中共自主意識的日益增強,王明及王明派的權威必然被消解。○
注 釋:
[1]MaxWeber.EconomyandSociety[M].[S.L]UniversityofCalifo-
rniaPress.1978.
[2]任建樹.陳獨秀大傳[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3]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Z].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
[4]鄭超麟.鄭超麟回憶錄(上)[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4.
[5]張秋實.瞿秋白與共產國際[M].北京:中央黨史出版社,2004.
[6]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3冊)[C].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3.
[7]盛岳.莫斯科中山大學和中國革命[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4.
[8]周國全、郭德宏.王明評傳[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9.
[9]周國全、郭德宏.王明年譜[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
[10]慕石(王明).極可注意的兩個農民意識問題[J].紅旗報,1930-1-4.
[11]王明言論選輯[C].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12]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第一研究室譯.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蘇維埃運動(1927—1931)[Z].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
[13]羅章龍.上海東方飯店會議前后[J].新華文摘,1981(5).
[14]劉曉.黨的六屆三、四中全會前后白區黨內斗爭的一些情況[J].中共黨史資料,1981(14)
[15]共產國際執行委員會主席團關于中國共產黨任務的決議(1931年8月26日)[A].共產國際有關中國革命的文獻資料(第2輯)[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
[16]黃玠然.黨的六大前后若干歷史情況[J].黨史資料(第一輯),1979.
責任編 張榮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