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各省市區、地級市甚至某些縣都在北京設立了辦事處。對于這些散布于京城各個角落的大小“駐京辦”,有人一針見血地指出,其首要任務就是跑“部”“錢”進,招待各地進京“辦事”官員。這雖然是遭受批駁的一個重要方面,但與此緊密相聯的一些“怪現象”也應當引起關注。
手眼通天“抓大錢”
在北京,到底有多少“駐京辦”呢?據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如果只計算30個省、直轄市、自治區人民政府,以及沈陽、大連、長春、哈爾濱、南京、寧波、青島、武漢、廣州、成都、西安、廈門、深圳、珠海和汕頭等15個計劃單列市和經濟特區人民政府,另有幾家中央級的國有大型企業派駐的,再加上香港特區“駐京辦”,總共有53家“駐京辦”。此外,中國各地區、地級市及以下的政府“駐京辦”也有597家。上述兩類駐京機構都是經有關部門批準設立的,合計為650家,常駐工作人員近萬人,固定資產超過100億元人民幣。至于未經批準的企業和地方政府,甚至地方政府的某個部門在北京設立的辦事處,估計也有3000多家。
這些“駐京辦”,可謂神通廣大,其活動能量和對本地經濟發展所作出的貢獻,超乎人們的想象。在北京,就流傳著不少關于“駐京辦”為當地經濟發展招商引資、牽線搭橋的故事。如廣東湛江“駐京辦”爭取到國家投資近100億元的50萬噸紙漿項目落戶湛江;廣西“駐京辦”為柳州鋼鐵廠聯系到3000萬元技術改革貸款和近1300萬美元的外匯,為平果鋁廠獲得外資和內資共計27億元,為北海蓄電池廠改造引資近600萬美元的低息貸款;地處偏遠的貴州畢節地區“駐京辦”,幾年來共獲取國家有關部門批準重要項目16個,資金總額20億元;河南信陽“駐京辦”10年來協助政府有關部門、企業落實項目50個,資金50多億元,僅平橋電廠投資就達32億元,是信陽市近50年投資的總和。
公款接待“大本營”
四川某市一位“駐京辦”主任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曾坦言:“我的工作就是將禮物不露痕跡地送到某些領導的手中。說到公關,就是對部委司局負責人的喜好了如指掌,再據此陪他們打牌、旅游、喝酒、聽戲,或買字畫、古玩。禮物不在貴,貴了給人家添麻煩;也不能太便宜,關鍵是要投其所好。”他的工作箴言是:“事事以領導滿意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資為取舍,事事以項目服務為目標。”
而與上述工作相比,“駐京辦”主任感到最耗時、最無奈、最麻煩的任務還是對當地來京官員或官員家屬的迎來送往。接機、送機,安排好吃、喝、住、行及購物是最基本的。此外,還要時時聽取意見。因為他們既然來了,就要事事為他們想到,做好,讓他們有興而來,載興而歸。據江蘇某市一位“駐京辦”工作人員透露,一般當地領導來京之前,“駐京辦”已經把他們喜歡住的房間、吃的飯菜,出行車輛、隨從人員以及來京日程等,都事無巨細地安排好了,不敢有半點疏忽。
湖南某地區“駐京辦”負責人無奈地告訴記者:“某些領導或其家屬到了辦事處,就如同昔日的皇帝到了‘行宮’一樣,辦事處要為他們提供全天候服務。我做了3年的主任,不知去過多少次長城、故宮了。不陪不行啊,誰也得罪不起。而他們的所有開銷,基本上都是由辦事處公款支付。雖然有些領導有時會表示不住在辦事處,還說不想給辦事處同志添麻煩,但這并不表示辦事處就沒事了。相反,我們還得把他們安排住到五星級酒店,一晚上就得好幾千元,相當于我們那里一個農民家庭一年的全部收入!”
種種運作潛規則
有人說,“駐京辦”是一個“場”,是由各種利益關系交織、延續形成的“場”。從行政的角度,這種機構的存在方式形成了一個“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的政治“通道”。有了這個“通道”,他們既能分享集中于北京的政治、經濟資源,也為首都作出了貢獻。但這種非常規行政運作模式使其在這個國家的政府序列里,充當了一個十分微妙、深不可測的神秘角色。而要想扮演好這個角色,“駐京辦”就必須按潛規則辦事。
鄉情規則。思鄉戀土是中國人固有的傳統,利用這種鄉情規則是“駐京辦”工作人員的“必修課”,他們要想方設法“經營”好這種故土鄉情。目前,很多“駐京辦”都已開始實行自負盈虧的體制,擺在他們面前的首要問題便是生存,此時社會關系顯得更為重要。據知情人士介紹,幾乎每一個辦事處負責人都有自己的“公關名冊”,有的叫《鄉賢錄》,有的叫《故鄉名人錄》,有的地區甚至把在國家相關部門任職的科級以上的“在京同鄉”都收錄進去了,其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這種“鄉情”在關鍵時候產生“能量”。因此,每逢年節,總會有一批掛著各省區牌號的車開進京城。然后,各“駐京辦”把當地領導請出來舉辦“迎春團拜會”、“同鄉會”、“聯誼會”等類似活動,旨在介紹家鄉的變化、加強“老鄉”之間的感情,希望在京的老鄉能為家鄉建設作出更大的貢獻。
人際規則。有人把“駐京辦”形容為“第二行政中心”,辦事處主任則是這里的最高長官。“他幾乎每天都不在辦公室,其任務就是發現新的‘朋友’,然后又通過這些‘朋友’結識另一幫‘朋友’,逐漸形成與擴張自己的勢力交際圈。”一名辦事處工作人員說。而這種“人際規則”,為辦事處搭起地方與中央高層之間的溝通橋梁,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譬如,一些經濟相對落后地區的領導人,到京之前常會讓辦事處主任聯絡中央專管撥款的部門官員,以便“疏通關節”,“對癥下藥”。
此外,住在辦事處賓館里的除了某些官員外,還有大量來自該地方的人,尤其是商人。他們住辦事處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為了拜訪當地的一把手,因為平時在地方,他們很難見到這些“父母官”。若在北京,不但可以掩人耳目,還會讓很多不敢見光的事情都能在這里得到解決。可他們如何才能見到這些“父母官”呢?毫無疑問,這中間當然少不了辦事處主任的“牽線搭橋”作用。至于這線怎么牽,橋怎么搭,就得靠辦事處的“人際規則”發揮作用了。
服務規則。“駐京辦”主任不僅籠絡政治資源,還會籠絡很多諸如教育、醫療等重要資源。那些盤踞首都的一流大學、醫院都是他們拉攏的目標。因為無論是醫療還是教育,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體現其“特殊價值”,要不然,領導的子女就學、家屬生病了怎么辦?某辦事處主任說:我們的工作宗旨就是力爭讓領導百分之百的滿意。
情報規則。“駐京辦”是秘而不宣的“情報中心”。地方官想利用“駐京辦”尋找政治靠山,謀求升官晉級、發財的機會,所以只要有風吹草動,便立即相互串通,花錢買路。東部某省,曾將年輕貌美的女子培訓成保姆,利用“駐京辦”送至領導人家里,充當“臥底”,伺機竊取重要情報。
產業規則。“駐京辦”內形成了以衣、食、住、行、娛等組成的經濟實體。目前,幾乎各省市區的“駐京辦”都蓋起了自己的大樓,有些甚至是高達幾十層的豪華星級賓館。這些新建的“駐京辦”,都很注重建筑的氣派和門面,功能也強調多元化,住宿、餐宴、辦公、會議、康樂、購物樣樣齊全。由于有接待設施和經濟實體,各地“駐京辦”自身也從經濟活動中得到巨額收益。對此,中央黨校的一位學者說:“北京有一部分經濟是通過政治資源驅動的,‘駐京辦’便是其中的一種體現形式。如果這些‘駐京辦’消失的話,肯定會對北京經濟帶來一定的影響。”
招商規則。“駐京辦”除了爭取中央相關部門的資金撥款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招商引資,這可以說是他們工作內容的重中之重。在“駐京辦”主要負責人的電話記錄本里,不但有中央各部門領導、銀行要員的聯絡方式,而且恐怕最多的要數各大公司老總們的電話號碼。為了活躍地方經濟,他們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招商引資。據有關人士說,“駐京辦”負責人不管是平日還是逢年過節,都會抽出相當一部分時間去和這些大公司的老總們吃飯、喝酒、娛樂等。
“駐京辦”頭頭頻上黑名單
近年來,在全國引起震蕩的一些腐敗大案要案中,“駐京辦”頭頭的名字時時出現其中:
在河北省原國稅局局長李真案中,河北省原“駐京辦”主任王福友(正廳級)因貪污、挪用公款、受賄三罪被判無期徒刑;成克杰案中,廣西壯族自治區原“駐京辦”副主任李一洪犯賄賂罪被查辦;沈陽“慕馬案”中,沈陽原“駐京辦”主任崔力(正廳級)大肆索賄錢財,貪污公款被懲處;大慶市國稅局原局長那鳳岐貪污受賄案中,大慶原“駐京辦”辦公室副主任李洪波與那鳳岐勾結共同貪污被查處;廣州原“駐京辦”副主任兼北京廣州大廈籌建辦公室副主任詹敏(副廳級)受賄20萬元被查處;江蘇原“駐京辦”主任吳廷祥(正廳級)因受賄、挪用公款、玩忽職守三罪被判刑19年……
“駐京辦”緣何成為“蛀蟲辦”?
“駐京辦”之所以演變為“蛀蟲辦”,其原因大致有三:
首先是一些專項資金分配或調撥體制存在計劃經濟遺風。專項資金的調撥大權掌握在少數乃至個別高層官員之手,這本身就為其權力尋租營造了得天獨厚的便利。在此情況下,各地在部委爭取項目的工作是否“主動”,能否先他人一步搶得先機,能否以比其他地方更快捷的方式或途徑,“結交”上那雙把持巨額資金的權力之手,其在一筆筆專項資金或投資項目上贏得的投資份額則是完全不同的。因此,“駐京辦”演化為“蛀蟲辦”,便成為“工作需要”。
其次是“駐京辦”常成為某些地方黨政領導實施腐敗行為的重要棲息地。“駐京辦”大都肩負“特殊使命”,集餐飲、住宿、娛樂、休閑于一體,故其豪華設施的服務重點是“對內”,以致許多設施利用率極低,造成公共資源浪費和流失。但是,由于“駐京辦”的投資主體是各地政府,所以,即便它再怎么入不敷出或嚴重虧損,投資者也往往會違規為它注入公共資金以維持其運行。因此,在這種大環境中,“駐京辦”便成為由里至外的全方位腐敗了。
第三是監督缺失。根據《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職能》第十二條規定,管理局“負責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及副省級市人民政府駐京辦事處的管理和協調工作。”然而各“駐京辦”的人事、行政管理、業務工作和思想政治工作,均主要還是由其派出部門負責管理。同時,管理局也“協助派出單位管理各辦事處黨政領導干部,進行監督檢查,處理違法違紀問題。”因為用人權在地方手上,國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不過是一個宏觀指導機構,對“駐京辦”的日常工作無權干涉。而“駐京辦”的一些“非常規”運作方式常享有多種“豁免權”,當地政府大多是睜只眼,閉只眼。
“駐京辦”今后怎么辦?
目前,一些專家學者對各級地方政府是否均有必要設立“駐京辦”提出質疑。他們認為,“駐京辦”雖然在促進派出地與京城的經濟發展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但付出的社會成本也非常高。在交通便利、電子通訊高度發達、網絡交易方興未艾的今天,“駐京辦”究竟該怎么辦呢?
一是回歸其公共服務功能。中國人民大學行政管理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毛壽龍認為,“駐京辦”應回歸其公共服務功能,盡量減少負面影響。因為“駐京辦”如果陷入“應酬”和“接待”事務中不能脫身,極有可能演變為當地政府在首都設立的非理性的“第二行政中心”。鑒于此,各“駐京辦”在目前應適當拓寬民本內涵,回歸其本來面目,在信訪、社會協調、解決當地進京人員的困難方面發揮空間更大、含義更廣的作用。另外,還可借助公共平臺為進京人員提供具體服務指南,以及緊急援助電話和地址等。“駐京辦”絕不能僅僅成為給領導個人服務的特殊“駐京辦”。
二是解決監管失控問題。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李成言強調,在“駐京辦”的管理上,應建立一套切實可行的長效監督管理機制。解決“駐京辦”監管失控的問題,需要雙管齊下:一方面,國家應對大大小小的“駐京辦”來一次清理,該保留的保留,該撤銷的撤銷。而且,保留的要登記造冊,規范管理,財務透明,接受審計。另一方面,需要增加相關部委項目審批過程的透明度,對過于集中的項目審批權給予相應制約。同時,從源頭上堵住“駐京辦”腐敗,終止“駐京辦”跑“部”“錢”進的源頭驅動力。
三是加大審計力度。北京中盛律師事務所杜立元律師建議,國家審計部門每年應對“駐京辦”進行統一、嚴格的獨立審計;“駐京辦”主要負責人離任時要對其進行經濟審計;一定級別領導干部及家屬入京須申報,并將其住址向組織部門登記備案。他還認為,如果從法治的角度來考慮管理,則最好由國務院制定《外地政府(企業)駐京辦事處管理條例》,明確“駐京辦”的機構定位、監管權限、法律責任等,這樣方能防微杜漸,興利除弊,嚴格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