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奈何花落去

他像是在霧里看花，

又像是泥牛掉進水井里。

他自己也感到飄忽在云里霧里，

1949年，

過得是那樣的匆忙、短暫而又零亂。

1949年12月10日。成都。

鳳凰山軍用機場，戒備森嚴，氣氛肅殺。

陣陣寒風掠過萎萎枯草，蒼涼的氣氛籠罩著荷槍守衛的士兵們的心扉。

下午2時許，幾輛滿載衛隊士兵的大卡車裹著一輛黑色小轎車卷塵而至，嘎然停在飛機旁。

這時，一個身著戎裝的干瘦老頭以與其年齡不相稱的速度竄出車門，一頭鉆進飛機，他就是總統蔣介石。同行的還有一位中年人：太子蔣經國。

很快，專機轟鳴著沖向茫茫天空。

飛機剛起飛不久，解放軍的炮彈就落到了塵埃未定的飛機場。

機艙內，蔣介石探頭向下看去。長長地嘆了口氣，眼睛一閉，兩行老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同行的太子蔣經國注視著父親，也愴然落淚：1949’兵敗如山倒！此時一乘飛機去，錦繡河山幾時回？

經過同共產黨28年的生死搏斗，蔣介石終以慘敗的結局徹底輸給了共產黨。他只得落荒而逃，逃往已經經營了數年的“復興”基地——臺灣。

最后晚餐，不歡而散

1948年12月31日晚7時。南京黃埔路總統府官邸，華燈初放，一派節日氣氛。

當晚，蔣介石在這里舉行除夕晚宴，邀請在京的黨、政、軍各界要員。與節日氣氛不相稱的是，在座的各位來賓表情陰郁，憂心忡忡。

到會的有副總統李宗仁，行政院院長孫科，立法院院長童冠賢，總統府秘書長吳忠信，以及國民黨中常委張群、陳立夫、谷正綱等40余人，他們的態度十分嚴肅。

火樹銀花，京蘇大菜，葡萄美酒，驅不散在座各位要員們的滿臉愁云。因為他們都十分清楚地知道：這將是與總統共進的“最后的晚餐”了。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咳。蔣介石走了進來。

嘈雜聲立即停止。在場的人全體起立。蔣介石向大家打過招呼后入座。然后緩緩地開始講話：

“現在，我不得不說，局勢已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這是關系到黨國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黨內有人主張和談，我對于這樣一個大問題，不能不有所表示?，F擬好一篇文告，準備在元旦發表。現請岳軍（張群）先生朗讀一遍，征求大家意見?！?/p>

全場一片寂靜。大廳里只有張群一個人的聲音：

“三年以來，政治商談之目的，固在于和平，即動員戡亂之目的，亦在于和平。但是，今日時局為和為戰，人民為禍為福，其關鍵不在于政府，也非我同胞與政府片面的希望所能達成。須知這個問題的決定完全在共產黨。國家能否轉危為安，乃在于共產黨的一轉念之間?！?/p>

張群掃了周圍一眼接著念：

“只要議和無害于國家的獨立完整，而有助于人民的休養生息；只要神圣的憲法不由我而違反，民主憲政不因此而破壞；中華民國能夠確保，中華民國的法統不致中斷，軍隊有確實的保障，人民能夠維持其自由的生活方式與目前的最低生活水準，則我個人更無復他求……個人的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一惟國民的公意是從。”

張群照本宣科地念完蔣介石的文告全文。

蔣介石也掃了大家一眼。此刻，他多么希望眾人都來挽留他。說實在的，他并不想下野。

李宗仁坐在蔣介石右邊，聽罷文告，心中一陣陣暗喜。

不料，蔣介石突然側過臉問道：“德鄰，你有什么意見？”

李宗仁明知蔣介石在試探自己，卻故作憨態地說：“我與總統并無不同的意見。”

蔣介石一聽，一臉不悅，心想，你李宗仁巴不得我早點下臺呢。

這時，突然從另一桌席上傳出一陣抽泣聲，那是谷正綱。他邊哭邊叫：“總統不能下野呀！總統不能走！”

蔣介石心中一動。

谷正綱繼續說：“我反對發表這個文告，因為這將對士氣民心發生不良影響。”

陳立夫也站起來說：“只有總統當政，方可挽救黨國于千鈞一發之危！”

大廳在騷動。

有人竊竊私語：“下野謀和，倒也足孚眾望呀！”

“總統以國事為重，激流勇退，適當其時。”

這時，一直未發言的國舅宋子文說：“大家都知道今天的局勢了，我不再解釋什么。我的看法是，如果蔣總統的引退對局勢確有幫助的話，那么引退比不引退的好?！?/p>

眾人一怔。

“據我所知，”宋子文接著說：“到今年年底為止，共產黨的占領面積已達350多萬平方公里，人口達1.9億人，城市達737座，這兩年半內戰中，我們的軍隊也損失了433萬以上……所以，為了扭轉劣勢，為了動用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同敵人作戰，我贊成蔣總統引退，即使引退一個時候也好，可以使局面稍為松馳，轉移舉世的注意力，保存我們的老底子。所以蔣總統之引退乃是積極的，而不是消極的。”

大家自然地分成兩派。一派極力反對發表這個文告，以谷正綱、谷正鼎、張道藩為代表。一派則認為蔣總統下野利于和談，以肖同茲、范予遂等為代表。兩派爭執不下。

“夠了，不要再爭了！”蔣介石憤怒地說，“我并不要離開！只是你們中的某些人要我退職；我之愿下野，不是因為共黨，而是因為本黨中的某一派系?！?/p>

蔣介石轉身又對張群說，有關他下野的一句話必須列入。言畢，蔣介石憤然離開宴會廳。

聽到蔣介石憤怒的指責，全場一片肅靜。在這辭舊迎新的鐘聲即將敲響之際，總統官邸的最后晚餐不歡而散。

美國主子，意在換將

蔣介石宣布文告，是為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

1948年12月，國共兩黨的軍事大角逐已進入決戰階段。人民解放軍節節勝利，國民黨軍敗訊頻傳。徐蚌前線全軍覆沒，北平告急，南京危在旦夕。美國主子放出“空氣”，要走馬換將。

1948年10月24日，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召集在華的高級武官們對當前形勢進行了研究和全面評估。得出結論：蔣介石政府腐敗無能，已無可救藥，因而向美國國務院提出有關中國的五項建議。其中之一是：“勸告蔣介石退休，讓位給李宗仁或國民黨內其他較有前途的政治領袖?！?/p>

馬歇爾遂電告司徒雷登，見機行事。

司徒雷登心領神會。他公開地開始進行倒蔣活動。

司徒雷登曾多次會晤蔣介石，向蔣提出：總統先生退休于己于國有利。

蔣介石曾經把扭轉局勢的希望寄托在美援上，然而美國人也對蔣介石失去了興趣。

當初，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曾幻想這位蔣“總統”可以使中國出現新“景象”。然而不久，司徒雷登的幻想便破滅了。令他無限悲哀的是，用美式武器裝備起來的國軍竟敗倒在小米加步槍的解放軍手下！

隨著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司徒雷登越來越對蔣介石失去了興趣。他不止一次地向美國政府建議：拋掉蔣介石！在中國物色取蔣而代之的新領袖。

他選中了李宗仁。

李宗仁手握重兵，人緣又好，是個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人物。

于是，這期間，司徒雷登頻繁地與李宗仁接觸，支持李宗仁取蔣而代之。司徒雷登向美國政府報告道：“象征國民黨統治的蔣介石，其資望已日趨勢微，甚至被視為過去的人物……李宗仁的資望日高。蔣介石政府腐敗無能，蔣介石不下野，中國這個爛攤子就完了……”

蔣介石得知大洋彼岸的美國政府有意中途換馬，感到十分惱怒。

蔣介石曾寄希望于美國大選，由杜威取代反對他的杜魯門，或許還有一線希望。然而美國大選的結果令他失望，杜魯門再次連任。

杜魯門當選后，蔣介石即于11月9日致信杜魯門，希望美國政府發表一篇支持他的宣言，11月12日，杜魯門回信嚴詞拒絕。

這時，蔣介石真的慌了，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這時他想起最后一招：立即派夫人宋美齡赴美！

12月3日，宋美齡以私人身份訪晤馬歇爾。接著，10日又去訪問杜魯門。她在訪晤馬歇爾、杜魯門兩人時提出一套要求美國援蔣的計劃，都被馬歇爾、杜魯門一一回絕。

杜魯門總統不僅沒給她面子，而且還不客氣地向報界發表一篇聲明，透露美國已向蔣介石提供的援助總額超過38億美元?，F在局勢惡化之程度，是任何大量的軍事援助均于事無補的。美國不能保證無限期地支持一個無法支持的中國政府。

桂系逼“宮”，催蔣下野

1948年夏天開始，美國駐華使館武官頻頻與白崇禧秘密接觸，并對白崇禧說：蔣介石集團政治腐敗，軍事上屢戰屢敗，國民黨軍隊有被共產黨全部消滅的可能；如果讓共產黨統治中國，這對自由世界，將是一場災難！美國政府愿意與李宗仁合作，希望白將軍發揮軍事才能，扭轉目前時局。

有了美國人的支持和許諾，白崇禧這位桂系實權人物才敢一再向蔣介石公開“逼宮”。

白崇禧掌握桂系兵權，素有“小諸葛”之稱。此人精明，善于出謀劃策，精于應變。白崇禧最重視的是軍權。他與蔣介石之間既有矛盾，又互相利用?？谷諔馉幗Y束后，蔣介石發動了內戰，國共交戰的結果，蔣介石的寵將“中原王”湯恩伯，遠不是中共劉鄧大軍的對手。眼看中共軍隊威脅武漢三鎮以及九江等戰略要地之際，蔣介石不得不請白崇禧出面，并授予白崇禧為華中“剿總”總司令，以拉攏白崇禧，分化桂系。

但隨著國民黨軍事上節節敗退，白崇禧對蔣介石指揮的這場內戰，已完全喪失了信心。認為國民黨失敗已成定局。他比較國共兩黨實力，瞻念桂系未來的前途，逐漸萌發了一種新的念頭：如果能借助共產黨的力量，從外面逼迫蔣介石下臺，那么李宗仁即可順勢早日取蔣而代之，由李宗仁出面再度與中共重開和談，即可促成劃江而治的政治局面。如果美國人肯于投放更大的資本，重新武裝大傷元氣的國軍，利用所謂就要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之機，憑著他白崇禧的指揮才能，由桂系統一中國是有其可能性的。

于是，白崇禧活動開了。

形勢發展到1948年年底，國民黨軍事上全面失敗已成定局。白崇禧決定走出一招險棋讓世人瞧瞧：逼蔣下野。

1948年12月24日下午。南京總統府接到白崇禧的第一份電報。

總統府秘書長吳忠信急匆匆地走進總統辦公室：

“報告總統，華中剿總白司令長官來電?！?/p>

“念！”蔣介石把手一抬，下意識地說。

于是，吳忠信念道——

南京蔣總統鈞鑒：

……默察近日民心離散，士氣消沉，遂使軍事失利，主力兵團損失殆盡，倘無喘息整補之機會，則無論如何之犧牲，亦無救我軍之崩潰。竟會如此，憂心如焚。崇禧原承知遇垂20余年，當危急存亡之秋，不能再有片刻猶豫之時……故敢不避斧鉞，披肝瀝膽，上瀆鈞聽，并貢芻蕘：（一）相機將真正謀和誠意轉知美、英、蘇，出面調處共同斡旋和平。（二）由民意機關向雙方呼吁和平，恢復和平談判。（三）雙方軍隊應在原地停止軍事行動，聽候和平談判解決。并望乘京滬平津尚在吾人掌握之中，迅速作對內對外和談部署，爭取時間。

“娘希匹！又來這一套?！甭爡侵倚抛x完，蔣介石嘟噥一句，陷入沉思。

第二天早上，天氣依然昏沉沉的。

蔣介石剛在辦公室入座，就見張群急步走了進來。

“岳軍，什么事？”蔣介石問。

“長沙程主任來電，河南張軫主席來電，要……要總統早作決斷，毅然下野?！?/p>

“好啊，你李宗仁公然逼宮了！娘希匹，老子一向是吃軟不吃硬的，生來不讓任何人騎在脖子上拉屎！預計元旦下野的計劃告吹，讓他李德鄰在臺下再多眼饞些時候吧！”

但是，國內外輿論一致要求，蔣介石必須下野。

蔣介石身邊的幾位相隨多年的文臣武將張群、張治中等均認為，在軍事大敗，外交失策，內部分裂，財政崩潰的時刻，蔣介石的確非下野不可。在此情況下，蔣介石才動起下野念頭。

正當蔣桂雙方為下野和上臺問題討價還價、明爭暗斗之時，12月30日，白崇禧又發出“亥敬”電。

真是“墻倒眾人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白崇禧在電報中說：

當今局勢，戰既不易，和亦困難。顧念時間迫促，稍縱即逝，鄙意似應迅將謀和誠意，轉告友邦、公之國人，使外力支援和平，民眾擁護和平。對方如果接受，借此擺困境，創造新機，誠一舉而兩利也?？傊瑹o論和戰，必須速謀決定，時不我與，懇請趁早英斷。

看完白崇禧的電文，蔣介石氣得渾身發抖，“真是欺人太甚了！欺人太甚了……”

蔣介石認定桂系正在上演的這場“逼宮戲”，李宗仁唱的是白臉，白崇禧唱的則是黑臉。

南京傅厚崗。李宗仁寓所。

這段時間，李宗仁也在靜觀時局。李宗仁自打參加競選副總統那天起，他就存有取蔣而代之的想法。而且隨著國內形勢的變化，以及國民黨軍隊在各個戰場上節節敗退的局勢，他這種取蔣而代之的想法又逐漸化為實際行動。但他太了解蔣介石的為人了，他認為與其自己亮出旗幟大張旗鼓地逼蔣下野，還不如默不作聲地觀變坐等。最好是蔣介石感到自己實在混不下去了，親自出面請他上臺。

因此，李宗仁故意作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但想不到，遠在武漢的白崇禧這個急性子，一連幾次給蔣介石發出電文，逼蔣下野。這下子越發激起蔣介石對李宗仁的憤怒。

在這種情況下，李宗仁提出了和談主張。

時局至此，蔣介石感到再不能一聲不吭了，于是決定利用發表元旦文告之機，闡明自己的主張。但在發表文告之前，他還有好多事要交待。

他找來張治中談話：

“翁（文灝）內閣是拖不下去了，我設想兩個方案：一是你來組閣，不過你的態度太明顯，恐怕立法院通不過……另一個是讓孫科來組閣，你任副院長兼國防部長，這樣就是一個能戰能和的內閣，你看如何？”

蔣介石以征詢的口氣問張治中。

張治中說：“總統，我不宜組閣，要和談，也只能以代表身份去談。”

蔣介石又找孫科談組閣之事。商談的結果，由孫科組成新內閣。

除夕之夜，父子密謀

1948年12月31日晚，蔣介石憤然離開宴會廳后，回到總統府空曠的會客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他雙眉緊皺，不時發出一陣陣長嘆。他叫來了惟一相信的親人蔣經國。

“經兒！”蔣介石一聲呼喚。

蔣經國連忙走過去問道：“父親，您有何指教！”

“過來，我今晚要向你交待一些事情?！?/p>

說著，蔣介石站起來，手指一張軍事地圖說：“首先，在新的一年里，要通過‘戰’和‘和’兩種手段確保長江天塹。我準備重新部署軍事指揮長官，擴大京滬警備司令部為京滬杭總司令部，任命湯恩伯為總司令，全盤掌握蘇、浙、皖三省以及贛南地區的軍事指揮權。同時，派朱紹良去福州，張群駐重慶，余漢謀掌廣州。這樣一來，除去兩湖和廣西以外，江南的半壁江山還操在我們的手里，莫說是李宗仁上臺，就是司徒雷登代行總統大權，他也是徒有虛名的空架子?！?/p>

“美、蘇兩大國現在互不相讓，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到那時，美國人為了他的全球利益，勢必改變現行的對華政策?！笔Y介石繼續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萬一第三次世界大戰打不起來，萬一長江天塹不保，我也作好了退守之路。我要在西南建立聯防基地。未來的臺灣，既是遙控指揮西南防線的中心，也是萬一西南防線不保，你我父子最后的一塊落腳地。我準備任命陳誠為臺灣省主席，你為省黨部主任，你們二人一定要在臺灣勵精圖治……”

蔣經國一聽，連忙回答：“是！父親，孩兒一定不會辜負父親的期望，把臺灣建成反共的基地。”

稍作停頓，蔣介石又繼續吩咐道：“還要把中央銀行的黃金、外匯儲備也全部運到臺灣去。”

“那……那李宗仁上臺之后，靠什么維持政局呢？”蔣經國問。

“那不用你管，隨他的便吧，他要當總統就讓當個空架子總統。”

蔣介石憤而不平，一臉怒氣。提起李宗仁，他便生氣。

“經兒，這就是我今晚要告訴你的。這些在我心中已謀劃了好久。今晚都對你講了，你可要有所準備，心中有數?！?/p>

這期間，他們父子形影相吊，促膝夜談。事后，蔣經國做了如下記述：

“不憤不啟，不排不發”，一般人精神既已趨崩潰，父親乃有引退新圖，重定革命基礎之考慮。

父親對其引退后可能發生之情勢，曾作如下之分析與判斷：

（一）共軍南下，渡江進攻京滬。

（二）共軍陳兵江北，逼李宗仁等組織聯合政府，受共黨操縱，并派兵進駐南京。

（三）暫停軍事攻勢，而用政治方法瓦解南京，然后各個宰割，不戰而占據全國。

（四）李宗仁當政后，撤換各地方軍政要員，或由共黨加以收買，使彼等屈服投降。

（五）對父親個人極端誣蔑、低毀、誹謗、侮辱，使無立足余地，不復能為反共救國革命領導中心。

（六）李宗仁為共軍所逼，放棄南京，以遷都廣州為名，割據兩廣，希圖自保。

（七）美國對華政策，暫取靜觀態度，停止援助。

（八）俄帝積極援共，補充其軍費，建立其空軍，使我南方各省軍政在威脅之下，完全崩潰，無法抵杭。

父親對其個人進退出處，作如下分析：

（一）進之原因：

甲、勉強支撐危局，維系統一局勢；乙、等待國際形勢轉變。丙、靜觀共黨內部之變化。

（二）退之原因：

甲、黨政軍積重難返，非退無法徹底整頓與改造；乙、打破半死不活之環境；丙、另起爐灶，重定革命之基礎。

可見，蔣介石早就在心中謀劃進退出處了。他之所以遲遲不宣布引退，是在靜觀時局之變化。如今中外輿論一致認為，非蔣下臺不能進行和談。既已如此，只好借新年發表元旦文告之機宣布引退了。

霹靂一聲，痛心疾首

正當蔣介石為引退安排后事，蔣桂雙方矛盾相當激烈之時，新華社發表了一批戰犯名單共43人，蔣介石名列榜首。

這第一批戰犯名單的發表，對于仍想賴在政治舞臺上觀察風向的蔣介石，不啻是晴天一聲霹靂。他不得不決定忍痛引退。

“經兒，快把陳先生請來。”蔣介石習慣地吩咐蔣經國。

蔣經國聽了先是一怔。他知道父親，要請的陳先生是陳布雷。

“陳先生已經走了。”蔣經國低沉地說。

蔣介石如夢初醒。

是啊，陳布雷不是早在一個月前就走了嗎？

“陳先生，你不該走??！”蔣介石一聲長嘆。他仿佛又看到陳布雷那矮小瘦弱的身影。

陳布雷，是蔣介石的同鄉。1934年，陳布雷在蔣介石的盛情之下答應到他的身邊當秘書。蔣介石對他十分厚待，任命他為侍從室主任、國策顧問。

22年來，陳布雷一直擔任蔣介石政治上的謀士，文字上的執筆。有蔣介石的“文膽”之稱。蔣介石每次要發表有關方針政策或重要決定的講話，事先總要同陳布雷商量，斟酌擬訂講話提綱。經過陳布雷的一番文字加工，最后再送給蔣介石親自核定發表。只有陳布雷代蔣介石起草的文電，蔣介石才滿意和放心。因此深得蔣介石信任?，F在當他要發表新年文告時，他又不得不想起了追隨他多年的陳先生來了。

蔣介石清楚地記得，一個月前的一個晚上，陳布雷拖著疲憊瘦弱的身體，來到蔣介石身邊凄然說道：“今天的軍事狀況，實在不好。先生也看清了敵我形勢，知道敵人空前強大，于是下決心實行撤退戰略，以便保存力量，集中力量。我們是放棄一些地區，同時鞏固另外一些地區，以空間換時間。這個局面只要頂得住，有如先生斷言，國際方面不久會有大的變化，那時我們就可以改觀了，但事實上我們錯了！”

陳布雷邊說邊抹淚：“我們這個新戰略是以撤退東北，穩定華北作起點的，但錦州、長春、遼寧、沈陽一連串仗打下來，我們損失了40多萬美式裝備的部隊；另一方面，美國人在打我們的主意，下野、遷都之說甚囂塵上，甚至有人建議先生‘休息’，我實在太傷心?！?/p>

說著說著，陳布雷竟伏案痛哭起來。

蔣介石見狀，連忙安慰道：“布雷老弟，不要緊的，局勢挽回有望，你對我當能信任。八年抗戰，不是說明了一切嗎？”

陳布雷悲愴地說：“八年抗戰，我們勝來不易，但到底勝利了；可是共產黨不同于日本兵，我所以難過就是為了這個?！?/p>

接著，陳布雷就政治、軍事形勢發表了一番議論。

最后，陳布雷說：“今天局勢到了這般田地，我們是不是該考慮，與共產黨談談了，叫他們別再打過來，三分天下也罷，平分秋色也罷，總而言之，目前的情形是頂不住的?！?/p>

這位文人侍臣一向都是惟惟諾諾、戰戰兢兢，可不知為什么，那天晚上，他鼓起勇氣說了那么多。

蔣介石想起來，那天晚上陳布雷的神態就有些不對。果然，第二天就傳來了陳布雷的死訊。

臨死前，陳布雷給蔣介石寫了一封訣別書。

陳布雷一走，對蔣介石的打擊太大了。他連連說：布雷，你為什么要走呢？！

自從陳布雷死后，重要文告就由陳方代筆了。

12月31日的晚宴上，蔣介石請張群宣讀的文告就是陳方起草的。

號外新聞：蔣介石發表《新年文告》

1949年1月1日清晨。呼嘯的寒風席卷整個大地，南京城呈現出一派蕭條冷落的景象。

幾乎讓所有的中國人都感到有點意外，電波把蔣介石的求和聲明以《新年文告》的名義通過中央社公之于世。各大報刊也相繼刊登了號外新聞。

同日，蔣介石召集國民黨高級官員，在總統府禮堂舉行了團拜會。

會后，蔣介石把李宗仁叫到禮堂后面休息室去談話。

蔣介石對李宗仁說：“就當前局勢來說，我當然不能再干下去了，但是在我走開以前，必須有所布置，否則你就不容易接手，請你告訴健生也明白這個道理，制止湖北、河南省參議會不要再發通電，以免動搖人心?！?/p>

李宗仁聽了，說：“委座還是暫緩引退的好，待中共方面對和談聲明做出反應后，再議不遲?！?/p>

李宗仁心里明白，蔣介石提出下野，是在玩弄以退為進的策略，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并非真的是要下野。對老蔣的這一套把戲，圈內人都摸透了。再說，面對眼前這一副亂攤子，李宗仁還真不知該如何接手。

隨后，蔣介石又給武漢的白崇禧致電云：

辛敬亥全兩電均悉，中正元旦文告，諒荷閱及，披肝瀝膽而出，自問耿耿此心，可質天日。今日吾人既已傾吐精誠，重啟和平之門，假令共黨確能幡然悔悟，保全國家之命脈，顧念生民之涂炭，對當前國是，能共商合理合法之解決，則中正決無他求，即個人之進退出處，均惟全國人民與全體袍澤之公意是從。惟言和之難，卓見已詳。如何乃可化除共黨赤禍全國之野心，以達成保國保全之利；如何乃可防止共黨翻云覆雨之陰謀，以免戰禍再起之害；想兄熟慮深籌，必已有所策劃，甚冀惠示其詳，俾資借鏡。今大計雖已昭明，而前途演變尚極微妙。望兄激勵華中軍民，持以寧靜，藉期齊一步驟，鞏固基礎，然后可戰可和，乃可運用自如，而不為共匪所算，則幸矣。

針鋒相對，毛澤東發表《新年獻詞》

文告已發，該交待的事情作了交待，此時已是深夜。

第二天，早餐桌上，蔣介石習慣地打開收音機。他想聽聽中共方面對和談問題的態度。

收音機里正在播放毛澤東的新年獻詞《將革命進行到底》。毛澤東說，要用革命的方法，堅決、徹底、干凈、全部地消滅一切反動勢力。

“啪！”蔣介石未等聽完就關掉收音機，“娘希匹，毛澤東是顆硬釘子，欺人太甚！”他憤怒地說道。

隨后幾天，蔣介石在焦慮不安中度過。中共方面到底對他的引退會作出如何反應呢？

1月5日上午。蔣介石會客室。

蔣介石正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這時，張群急沖沖地推門進來，報告道：“總統，中共有反應了?！?/p>

“怎么講？’，蔣介石急切地問。

“請總統過目?！睆埲撼噬想姼?。

蔣介石接過一看，見是新華社的評論《評戰犯求和》。

蔣介石一臉怒色。

“這里還有一篇毛澤東的文章?！睆埲盒⌒牡卣f。

“念！快念！”蔣介石怒吼。

“去年12月25日，白崇禧及其領導下的湖北省參議會向蔣介石提出了和平解決的問題，迫使蔣介石不得不在今年1月1日發布在五個條件下進行和談的聲明。

蔣介石希望從白崇禧手里奪回和平攻勢的發明權，并在新的商標下繼續其舊的統治……”

“算了，別念了！”蔣介石打斷張群。

同時，新華社又播發了首批43名戰爭罪犯名單。緊挨著首犯蔣介石的依次是宋子文、陳立夫、谷正綱、陳誠、何應欽、顧祝同等。

蔣介石新年文告發表后，引起各方強烈反響，中外形成一致的輿論：蔣介石戀棧不去，中國問題終無解決。

蔣介石為緩和壓力，除了派張群和吳忠信找李宗仁出來繼任總統，此外，自己還親自出馬到李宗仁寓所勸說李宗仁出山，好讓他引退，均為李宗仁所拒絕。

1月3日，淮海前線告急，杜聿明部被圍。蔣介石電令杜聿明突圍。1月5日，蔣介石再次下令最后突圍的命令。1月6日，人民解放軍發起猛烈攻勢，9日蔣介石的心腹愛將杜聿明做了人民解放軍的俘虜，邱清泉戰死，李彌逃遁?；春鹨廴姼矝]。

消息傳來，蔣介石徒感悲哀。局勢危急，必須另找出路。

1月6日，蔣介石接見了四川劉文輝。

蔣介石對劉文輝說：“局勢看來很嚴重，但大家要樂觀。四川是抗戰勝利的發祥地，中央很重視，有了四川就有辦法。岳軍會同你詳談布置大西南的計劃。一切都好商量，希望四川朋友忠誠合作?！?/p>

1月11日，蔣介石又派張群飛赴長沙，與程潛會談，以便穩定兩湖，并統一備戰謀和的方針。

1月12日，蔣介石派蔣經國及總統府軍務局長俞濟時等前往溪口，部署警衛，架設電臺，為下野作好準備。來日無多，蔣介石加緊部署一切。

1月14日，毛澤東發表關于時局的聲明，提出了國共和談的八項條件，以答復蔣介石元旦求和文告。這八項條件是：

（一）懲辦戰爭罪犯；

（二）廢除偽憲法；

（三）廢除偽法統；

（四）依據民主原則改編一切反動軍隊；

（五）沒收官僚資本；

（六）改革土地制度；

（七）廢除賣國條約；

（八）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收南京國民黨反動政府及其所屬各級政府的一切權力。

《聲明》最后號召解放軍指戰員“絲毫也不應當松懈你們的斗志，對于任何敢于反抗的反動派，必須堅決、徹底、干凈、全部殲滅之。

聽到毛澤東在聲明中提出八項條件后，蔣介石憤怒地把聲明撕得粉碎：“這是無恥恫嚇！真是欺人太甚！”

在一旁的張群說：“委座，毛共氣盛，咄咄逼人，無禮太過，看來，同共產黨談判無異于與虎謀皮。但是，如果能通過和談，拖住共軍，同時抓緊時機加強長江防線，也不失為一條可行之策啊。

蔣介石聽了，心想也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蔣介石再次拜訪李宗仁，重申團結大義。望李宗仁、白崇禧二人以大局為重，使他能有時間進行一些必要的安排。

平津不保，失魂落魄

1月15日，天津失守，蔣介石不寒而栗。天津的解放，迫使傅作義對和平解決北平問題下了決心。天津解放后的第三天，雙方就達成了和平解放北平問題的初步協議。

蔣介石一聽痛苦極了，急忙召來蔣緯國。

“你立刻去北平！”蔣介石吩咐道：“帶著我的親筆信找傅宜生，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決不能把北平拱手讓給共產黨??！”

蔣緯國帶著蔣介石的親筆信來見傅作義：“宜生吾兄勛鑒：去歲迭奉惠書，弟因故未復，實深抱歉……西安雙十二事變，上了共產黨的當，第二次國共合作乃平生一大教訓。今聞吾兄處境危艱，欲與共黨再次合作，特派次子緯國前來面陳。請親自檢查面陳之事項。專此敬候，勛安。弟蔣中正?！?/p>

傅作義看完信，對蔣緯國笑了笑說：“請向總統致意，時至今日，一切全晚了?！?/p>

“不晚，不晚?！笔Y緯國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總統的意思是，希望總司令能顧全大局?！?/p>

“請向總統致意?！备底髁x說，“我半生戎馬，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至于個人榮辱，更不在意。國家大局高于一切，只要對國家民族有利，對人民有利，個人得失又何足道哉！請向總統致歉！”

當天下午，蔣緯國只好在天壇臨時機場搭機飛回南京去了。

就在蔣緯國飛回南京的同時，關于和平解放北平問題的14點協議也傳來了南京。蔣介石不想看，但又不能不看。稿紙上的每一個字，都在深深震懾著他的心靈。傅作義深明大義，致使北平未放一槍一彈，未傷一人一馬，未損一磚一瓦，就獲得了解放。

南京。蔣介石會客室。

北平和平解放的消息傳來，蔣介石氣憤之極?？磥?，時局至此，真的該是他引退的時候了。

但在下野之前，他必須準備好一切。

1月16日，蔣介石召見中央銀行總裁俞鴻鈞及中國銀行總經理席德懋，命令他們將兩行存入美國的外匯化整為零，存入私人戶頭，以免國共和談成功后轉交聯合政府。

1月18日，蔣介石以總統的身份，任命陳誠為臺灣省主席兼臺灣警備總司令；蔣經國任臺灣省黨部主任；余漢謀為廣東省政府主席；朱紹良為福州綏靖公署主任；張群為重慶綏靖公署主任；王陵基為四川省主席。同時，將京滬警備部擴大為京滬杭總司令部，以湯恩伯為總司令。

1949年1月19日下午。南京蔣介石官邸。

最后一次御前會議在此舉行。到會的有張群、吳忠信、孫科、吳鐵城、陳立夫等人。

蔣介石說，“毛澤東對時局的聲明大家想必都看到了，他提出在八項條件下的和平談判，這些條件太苛刻了，我是決定下野了?，F在有兩個方案請大家研究，一個是請李德鄰出來談判，談妥了我才下野；另一個是我現在就下野，一切由李德鄰來主持。”說完，長噓一口氣，頹然地倒臥在沙發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響無言。氣氛令人窒息。

“此事關系重大，是否召開中常委討論一下？”吳鐵城首先打破這沉悶的局面。

“不必了！”蔣介石說，“什么中常會，我如今不是被共產黨打倒的，而是被國民黨打倒的。

“總統……”陳立夫眼淚汪汪，正想說下去。

蔣介石猛地起立說：“好了，好了，我決心采取第二條辦法，現在就下野。我既不能貫徹戡亂之主張，又何忍再為和平之障礙?！?/p>

蔣介石決心下野了！他把下野的日子選在杜魯門總統就職的第二天，也是艾奇遜接替馬歇爾就任國務卿的日子。蔣的用意是：我的下野不單單是被桂系逼宮造成的，而且也有美國總統杜魯門的一份“功勞”！

回天乏力，急謀替身

1月21日。南京總統府官邸。

蔣介石召集在南京黨政軍高級官員100余人開緊急會議。會場鴉雀無聲。

蔣介石首先發言：“諸位，自中正發表元旦文告以來，已二十日，國內之局勢，呈急轉直下之勢……”

蔣介石的聲音今天略有些沙?。骸拔易渣S埔建軍20多年以來，歷盡艱難險阻渡過種種難關。但近兩年來，軍事上遭受挫折，這是不容諱言的事實……軍事、政治、財政、外交皆瀕于絕境之中，人民所受之痛苦亦已達于頂點。在元旦文告中，我已表明只要和平能早日實現，則個人進退出處，絕不縈懷，而惟國民公意是從。目下，為實現和平，我個人非引退不可，讓德鄰兄依法執行總統職權，與中共進行和談，我于五年之內絕不干預政治，但愿從旁協助，希望各同志今后同心協力支持德鄰兄，以挽救危局……”

蔣介石聲音低沉地說著，充滿悲傷和無可奈何的氣氛。

有人在黯然落淚，有人失聲痛哭。

谷正綱大聲疾呼：“總統不該退休，應繼續領導大家同共黨作戰到底！”四周一片嗚咽，氣氛哀傷。

陳誠說：“總統還是不下野為好，畢竟我們還有半壁江山，定能與中共爭得兩分天下?！?/p>

蔣介石低沉地說：“事實已不可能，我決定下野了?！?/p>

說完，蔣介石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紙早已擬好的文件，放到李宗仁面前，用手指點道：

“德鄰兄，我今天下午就離開南京，請你立刻就職視事。這里是一項我替你擬好的文告，你就來簽個字罷?！?/p>

李宗仁一愣：“委員長……我……這文告是否先放一放？”李宗仁一向習慣稱蔣介石為委員長，這一急又叫蔣委員長了。

“不必了，我下午就離開南京，你簽了字我就走啦，一切由你來負責了。”

吳忠信過來請李宗仁在文告上簽字，李宗仁還在猶豫。這時吳忠信規勸道：

“德公，這個文告已經用過總統大印了，簽字不簽字都要通告全國的。蔣先生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p>

會議室里十分肅靜。

在這種情況下，李宗仁也沒來得及仔細推敲文告的措辭，便提筆簽上了名字。

蔣介石仍把那張文告從李宗仁手里收回，放在自己衣袋之中。接著便宣布散會。

李宗仁開完會剛到家，就接到了白崇禧的電話。

李宗仁接過電話：“健生嗎？老蔣今天下午已經走了。”

白崇禧卻非常沖動地說道：“蔣介石下野的文告，我們從廣播聽到了。全文沒有‘引退’或‘辭職’這樣的詞。老蔣既不引退，又不辭職，你憑什么上臺呢？這是值得注意的問題，應當設法補救！”

李宗仁剛放下電話筒，侍從又道：“司徒雷登大使的私人秘書傅徑波先生來見?！?/p>

傅徑波見到李宗仁立即說：“司徒雷登大使要我向李先生傳達下面的話：據悉，蔣的下野文告中原有‘引退’字句，是被刪去的。為此李先生將不可能充分地行使總統職權。大使特以私人資格提醒李先生注意，并設法補救！”

司徒雷登大使的看法與白崇禧的不謀而合。李宗仁這才感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太恨蔣介石了，臨下臺還要來這一手！李宗仁氣極了。

李宗仁馬上打電話把總統府秘書長吳忠信找來了。

“禮卿兄，蔣先生的文告中并無‘引退’或‘辭退’等字樣。如此則1月21日以后的蔣先生究系何種身份？我李某人又系何種身份？所以蔣先生的文告必須修改，要在‘于本月21日起’一句前加‘決身先引退’，由中央社重新播發?！?/p>

吳忠信無可奈何地把兩手一攤道：“德公，蔣先生的文告，誰敢更改呢？”

“不管誰的文告，都要以憲法為準繩?！崩钭谌收f，“根據憲法第四十九條上半段，‘總統缺位時，由副總統繼位’……”

吳忠信打斷李宗仁的話：“德公，我們是老朋友了，我愿以老朋友的資格提醒你，你要知道蔣先生的脾氣，現在，毛人鳳他們的人在南京到處活動，說不定連你身邊的侍衛人員也難免有他們的人。我看你還是不要再爭了，憲法是約束不了蔣先生的，弄得不好，連你的性命都難保！”

李宗仁憤怒地說道：“我李某人一生統兵作戰，出生入死，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值此黨國存亡之秋，我絕不是斤斤計較名位，倒是他蔣先生處處不忘為自己打算。他在文告中預留伏筆，好把我當作他的一塊擋箭牌，他則在幕后事事操縱，必要時又東山再起。我頂起這局面，如名不正，言不順，則無法執行總統職權。與其不明不白地頂一塊空招牌，倒不如讓他蔣先生自己干的好！”

“那……蔣先生的文告是交給張岳軍處理的，你去找他，看他有無辦法？”吳忠信為難地說。

李宗仁又立即來到張群家，說明來意。張群只好打電話給剛在杭州筧橋航校安頓下來的蔣介石。

張群放下電話后，對李宗仁說：“德公，蔣總裁口諭，同意修改文告，按照憲法第四十九條下半段‘總統因故不能視事時，由副總統代行其職權，來修改。”

此后，李宗仁便有了代總統的稱謂。

李宗仁心里十分清楚，這又是蔣介石在文字上耍了花招。既然是代行總統職權，那么，他蔣介石也隨時可以復職的啊，但蔣介石已發了話，不同意也沒辦法了。權且就當這個代總統吧！李宗仁自我安慰。誰知蔣某人下一步又會從什么方面作梗呢？李宗仁想著想著不覺發起愁來。

中山陵前，黯然神傷

1月21日下午3點。南京中山陵。

巍峨的中山陵，坐落在紫金山第二峰小茅山南麓。陵后峰巒起伏，蜿蜒如龍；陵前林海浩瀚，山河蒼茫，氣像萬千。在那半月形廣場上，停著幾輛黑色轎車。

蔣介石在一群軍政要員的簇擁下晉謁中山陵。

自中華民國十八年六月一日孫中山先生的遺體安葬在這里后，蔣介石不知來過陵園多少次。每當他煩惱，為軍國大計難決的時候，他都要來拜謁中山陵。今天他身披黑斗篷，頭戴法蘭絨禮帽，戴著雪白的手套，拄著一根手杖，緩步走到孫中山先生雕像前，深深地鞠了三次躬。

面對先生雕像，看著他寫在壁上的“校訓”，甜酸苦辣一齊涌上蔣介石心頭。驀然間，他耳畔響起雄壯的黃埔軍校校歌，“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他正陪孫中山總理在臺上檢閱軍校學生的情景歷歷在目。

沒有黃埔軍校，便沒有他蔣介石的一切。三年前，抗戰勝利后的1946年5月，他還都南京時是何等威風！如今三年不到卻江山易手，怎不令人黯然神傷呢？

蔣介石轉過身來，面對大家平靜地說道：

“我暫且離開這里一段時間，諸事大家好自為之。最重要的是不要灰心喪氣，哀莫大于心死。今天雖然軍事失利．但并不可怕，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大家知恥，發憤圖強，就大有可為。我們還有長江防線，有長江以南廣闊地區，有大西南，所有這一切，較之黃埔革命時好得多，比抗戰時期好得多。希望大家自尊自愛，發揚黃埔精神，精誠團結，一定可以轉敗為勝。”

說完，把目光從每個人臉上一一掃過，如同平時校閱或開完會要把在場的人都一一掠過一樣。然后，他把手一舉，聳聳肩把斗篷端正好，轉身而去。

大家望著遠去的車影，心中無限惆悵，真是：

隔江烽火逼京都，

立馬中原負霸國，

惆悵秦淮拼一醉，

自來難得是糊涂。

原定從明故宮機場起飛，在拜謁中山陵時，蔣介石突然下令改由大校場起飛。

4點10分，“美齡號”座機升空。蔣介石命駕駛員繞空二周，向中山陵作最后一瞥。

但見蒼山含黛，江流嗚咽。別時容易見時難。蔣介石不禁傷感萬分。

海天一色，瓊宇蒼茫，他將落腳何方？蔣介石憑窗俯瞰，兩顆青淚掉下來。前兩次下野，蔣介石都抱有重新出山的信心，如今他心中清楚地知道回天乏力了。

他還能還都登極嗎？蔣介石心中一片茫然。

蔣介石想起去年8月在南京召開的最后一次軍事會議的情景。那一次他一口氣進行長達3個小時的講話。

那是1948年8月16日。南京國務部大禮堂。參加會議的有黨、政、軍各界要人120多人。他清楚地記得他在會上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不是被共產黨打倒的，而是被國民黨打倒的。我們的軍事力量強大過對手十倍，為什么打不過對手呢？關鍵在于我們高級官員內部腐化……可以說，我們的失敗，就是失敗于接收?？v使共匪日益強大，匪勢日益猖獗，若大家再不覺悟，再不努力，到明年這個時候能不能在這里開會，恐怕就成問題。萬一共黨控制了中國，則吾輩將死無葬身之地！……”

不幸他的這番話一年后果真成了現實。往事不堪回首……他耳邊仿佛響起南唐李后主的哭泣：

四十年來家國，

三千里地山河，

鳳閣龍樓連霄漢，

瓊枝玉樹作煙蘿，

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

沈腰潘鬢消磨；

最是蒼惶辭廟日，

教坊猶奏別離歌，

垂淚對宮娥。

不知不覺，蔣介石兩滴眼淚流了下來。

風雨危樓，夢斷“49”

1949年10月1日。廣州梅花村陳公館。

南國的鳥雀已在青藤攀垂的高墻外那峻拔翹首的木棉樹梢頭啁啾歌唱，把陳公館的早晨渲染得既熱鬧又靜寂。

這一天，蔣介石在這座行館聽到了來自北平的毛澤東用氣韻恢宏的湖南腔音向全世界莊嚴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從這天起，北平恢復原名北京，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

1927年6月20日，蔣介石因建都南京，便將隸屬于河北省的北京市改名北平。蔣介石心里很清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北京古都的復名，標志著他蔣介石時代的結束，毛澤東時代的開始。

聽著毛澤東那陌生而又稔熟的湖南腔音，蔣介石神情盡管沮喪，但卻很鎮定，他對蔣經國說：

“毛澤東在北平建立政權，已是必然之事，必然之事……”

無可否認，蔣介石在幾十年政治和軍事大角逐中，沒有斗過毛澤東，因而留下了太多的遺憾，太多的失誤，太多的教訓。

10月3日，蔣介石乘飛機離開廣州，去了臺北。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人民解放軍對華南和兩廣采取了凌厲的攻勢。在這種形勢下，李宗仁宣布國民黨政府搬遷重慶。后李宗仁變身經香港轉赴美國定居。

1950年3月1日。臺北。

蔣介石發表文告，正式宣布恢復自己“中華民國總統”職務。

其實，李宗仁走后，蔣介石便“完全實際上復職”。李宗仁既不辭職又滯美不歸，使臺灣的上上下下頗為不滿。

1950年1月20日，監察院電催李宗仁返國，語多指責。

2月4日，臺北《中央日報》、《中華日報》、《掃蕩報》，同時發表社論，一致猛烈抨擊李宗仁。

2月14日，監察院再電李宗仁，指責其在美國遙管國事的錯誤，質問李宗仁：是返國，還是辭職？并決議提請國民大會彈劾他。

2月23日，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決議，請蔣總裁早日恢復行使總統職權。24日，立法院通過由本院全體委員電請蔣總統恢復視事。25日，監察委員提出彈劾李代總統案。

在蔣介石的一生中，1949年前后，是最令他痛心的一年。國內的形勢令蔣介石眼花繚亂。他幾乎是還來不及去認真思索發生在他眼前的每一件事情，結局便出現了。他像是在霧里看花，又像是泥牛掉進水井里。他自己也感到飄忽在云里霧里。他感到，1949年，過得是那樣的匆忙、短暫而又零亂。

蔣介石壓根兒也沒有想到，他再也踏不上大陸這片富饒的土地了，他所夢想的“反攻大陸”的計劃，在人民解放軍的強大聲威面前，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

（摘編自《風雨危樓：蔣介石在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