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污染患癌 十年不屈維權

20余戶居民的機關小院竟有10人患癌癥，8人死亡。曾住在該院的湖南省吉首市郵政局退休職工劉德勝認為，院內長達20年的噴漆作業是致癌的罪魁禍首，為此，他把吉首市農機局告上了法庭。不料，該案歷時5年，經過法院3次開庭，直至劉德勝老人去世，仍然沒有結果。2007年2月1日，經最高人民檢察院抗訴，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按照最高人民法院的要求，再次開庭審理此案。

讓人談之色變的機關小院

吉首市農機局和所屬企業吉首市農機公司共用一個院子，這是一個天井型的小院落，南北各有一棟居民樓，中間是一個長約30米、寬約12米的坪場。

“居民樓建成的第二年，農機局便開始在院內對全市農用機動車進行年檢、維修、噴漆等作業。”知情人告訴記者，此后只有20多戶的北棟居民樓，先后有10人患癌癥、8人死亡。吉首市郵政局退休干部劉德勝居住在北樓的一套房子內，他是10名癌癥患者中最后一個死亡的。

“死去的8人中，職務最高的是農機局的一位在職副局長，不久，他的妻子也因同樣的病去世。”劉德勝的老伴鄭宏珠說，一家有兩人以上患癌癥的，還有原市農機局干部高從遠家，高從遠的妻子患肝癌于2001年1月去世，3年后，11歲的孫女也被查出了腦瘤。

“院子里第一個死于癌癥的人叫馮佩臣。1996年后，隨著在院內進行噴漆年檢的拖拉機數量大幅度增加，得癌癥的北棟居民也急劇增多。”鄭宏珠對記者說。

從醫學角度講，癌癥的正常發病率僅在十萬分之幾。面對20戶居民中10人患癌癥，鄭宏珠認為是農機局在小院中噴漆作業造成的。她指著小院門口靠北邊的一個墻根對記者說：“除了響徹院內的各種噪音外，2003年前每年的7、8、9月全市拖拉機進行年檢時，四五支噴槍就不停地在這里作業，噴出的油漆形成霧狀，飄浮在院內，發出刺鼻的惡臭。晚上下班回到家，用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擦，就是一層油漆。”

一個讓人無法置信的事實是，同在一個院內，南棟樓的居民近年來沒有患癌癥的。鄭宏珠對此的解釋是，北棟的背面是公共廁所和垃圾場，居民根本無法開門窗，而臨院子的這一邊有陽臺，每當院內噴油漆時，霧化的油氣便會由此進入居民的房間。南棟則沒有這個問題。

20多戶居民竟有一半得了絕癥，并陸續死亡了8人，部分迷信者認為可能是建房時沒有把地基下的墳墓遷走，或者沒有把墳墓內的死人骨頭揀干凈，孤魂野鬼無處藏身，出來附身害人。這種讓人恐怖的說法，很快在吉首市內傳播開來，人人談之色變，不敢出入該小院，尤其怕與北棟居民接觸。

為了擺脫“不祥”之兆和再遭不幸，2004年，鄭宏珠和老伴劉德勝以及院內的其他20戶居民，逃也似的搬離了這個小院。

“環保衛士”至死不屈討說法

1997年，無法忍受院內農機車噪聲和噴漆惡臭的劉德勝、方慧等幾位居民，便開始了行政投訴，要求有關部門責令農機局將農機檢測、噴漆等作業搬出院子。次年7月14日，吉首市環保局向吉首市農機局下達了《限期治理通知書》，認定吉首市農機局在生活區、辦公區噴漆屬于有毒、有害作業，限期在20天內將檢測站搬離出農機局院內。但吉首市農機局口頭上答應，卻遲遲不見行動。

2000年10月的一天，劉德勝突然感到渾身無力，隨后他在妻子的陪同下到自治州中醫院做了全面檢查。檢查結果令他一家人如墜冰窟，他得了惡性淋巴癌。自己身體一直很好，怎么會得癌癥呢？劉德勝一邊治療，一邊向醫生請教。醫生聽說他住在長期有噴漆作業的市農機局院內，告訴他說：油漆中含有一種叫做“苯”的有害化學物質，被世界衛生組織確定為強烈致癌物。

為此，劉德勝認定自己和院內7位已經死亡的癌癥患者，是長期受院內噴漆作業的影響所至。氣憤之下，他再一次找到市環保局的負責人，要求環保局責令農機局將農機檢測站搬遷出去。

2001年8月28日，吉首市環保局再次下達《環境違法行為改正通知書》，責令農機局“盡快重新選址，使噴漆活動不在院內進行”。但農機局依舊沒有動靜。

市農機局的態度讓劉德勝再也按捺不住了，他隨即起草了一份上訴狀，欲聯合7位患癌癥死亡者的家屬向農機局討說法。告農機局不就等于告政府嗎？死者家屬中，有的有子女在農機局或其他機關上班，怕告狀對自己今后的工作帶來不利；有的由于家庭條件困難，覺得打官司前途渺茫，得不償失，都不愿在上訴狀上簽名。

盡管這樣，劉德勝仍未放棄自己的行動。2002年7月，他以個人名義把吉首市農機局告上法庭。9月11日，吉首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決被告吉首市農機局立即停止在農機局院內的噴漆作業，但對劉德勝要求賠償醫療費以及精神損失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

劉德勝不服，向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2002年12月20日，州中級人民法院以“上訴人患惡性淋巴瘤是否因噴漆造成的，缺乏扎實證據”為由，駁回了劉德勝的上訴。

劉德勝仍不服，向湘西自治州檢察院申訴，請求該院向湖南省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請抗訴要求。湘西自治州檢察院認為，法院作出的二審判決，在適用法律上存在錯誤，同意向省院提出申請抗訴。

湖南省人民檢察院審查后認為，因環境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屬于特殊侵權行為，適用于無過錯責任。根據有關法律規定，受害人只需證明加害人進行了污染環境的行為，受害人遭受了損害結果，加害人則應就污染環境行為與受害人的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

湖南省檢察院同時認為，劉德勝有舉證農機局污染環境行為的證明和他被診斷為患有淋巴癌的損害事實。根據舉證責任分配原則，農機局應有證明污染環境的行為與劉德勝患癌癥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的舉證責任。但農機局沒有舉出該證據，就應當承擔敗訴的責任。于是，湖南省人民檢察院于2003年12月9日向湖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省高院認為，省檢察院的抗訴理由充足，隨即指定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再審。

2004年8月17日，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進行再審。讓劉德勝意想不到的是，再審判決連原一審、二審判決認定的污染事實也不承認了。再審判決認為：吉首市環保局發出的兩個通知書，均不能作為認定污染事實的證據，劉德勝沒有在訴狀中提出環境污染的事實，即使有損害結果的出現，也不能適用舉證倒置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

最高檢察院抗訴開庭再審

轉眼到了2005年7月，也許是見劉德勝告狀無結果，吉首市農機局公然將農機檢測站又搬回了農機局院內。

這時，已經病入膏肓的劉德勝身體越來越虛弱了，不得不住進湘西自治州人民醫院做保守治療。但性格倔強的他仍然一邊治病一邊為官司奔忙。在湖南省檢察院的幫助下，他再次向最高人民檢察院提出申訴請求。最高人民檢察院審查后認為，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級人民法院的再審判決，在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方面均存在錯誤，并于2006年1月11日向最高人民法院提出抗訴。

2006年3月最高人民檢察院抗訴后，最高人民法院要求湖南省高院重新審理此案。然而，就在湖南省高院決定于2007年2月1日開庭再審時，劉德勝卻在2006年11月22日去世了。

劉德勝老人帶著遺憾走了，但老伴鄭宏珠并沒有放棄這場環保維權官司，這位倔強的湘西婆婆決定代夫上法庭討說法，四處向法律界人士請求幫助。劉德勝的遭遇，引起了中國政法大學污染受害者法律幫助中心的關注。中國法學會環境與資源法研究會副會長王燦發博導，以及法律幫助中心律師張晶晶等，均表示愿意免費出庭為原告提供法律支持。

2007年2月1日，該案在湖南省高院第四次開庭，湖南省檢察院的兩位檢察官受最高人民檢察院指派到庭宣讀了抗訴書，并全程監督庭審過程。庭審中，被告農機局代理人與鄭宏珠的支持者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對于吉首市農機局在院內進行噴漆的事實，被告代理人不予否認。但認為噴漆時有害物苯的濃度有多大，原告并沒有舉出證據。因此不能說導致了污染。

原告代理人、中國政法大學博士生導師王燦發則認為，為了防止油漆污染，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規定油漆廠與居民區的衛生防護距離至少500米，而農機局的工作噴漆點與居民樓的距離幾乎為零，存在污染是不爭的事實。而且吉首市環保局幾次都作出了污染的認定，一審、二審也對污染事實進行了認定。

對于劉德勝患癌癥死亡，被告代理人認為，劉德勝之死與噴漆并沒有直接關系。他之所以患癌，因素是多方面的，其中可能包括裝修污染。

“兇手就是噴漆。”法庭上，原告鄭宏珠悲憤交加。她和律師提供了兩組證據來說明老伴患惡性淋巴癌與噴漆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一是事實證據。21年間，農機局一直在院內進行噴漆作業，開始由于農用機械不多，噴漆數量少，居民沒有感到太大的油漆污染。1990年以后每年進行噴漆的農用機械上千臺，因此污染也越來越嚴重，此時癌癥病人不斷出現。二是科學根據。油漆中的“苯”作為強致癌物質已經為科學界所確認。

原告代理人認為，排污者要想不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就必須舉出其可以依法免責的依據，或者能夠舉證證明其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而被告代理人卻堅持認為，這種因果關系的證據應由原告方提供。

這次庭審鄭宏珠首次向農機局提出了77.69萬元的賠償，其中，包括30萬的精神賠償費。但被告代理人認為在沒有證據認定劉德勝之死與油漆噴霧有因果聯系的前提下，談賠償問題為時尚早。

法庭辯論從上午9時到下午1時，仍然沒有達成共識。最后，審判長宣布休庭，待審判委員會商議后，擇日再宣布判決結果。

編輯：盛漢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