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競選海報說法國大選

在法國，星期日是安靜平和的代名詞：往日喧囂的大街歸復平靜，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關緊大門；教堂里，家人、鄰居、朋友或散聚著輕言細語，或孤坐著沉思感懷。然而4月22日這個星期天，對于法國人來說卻注定是個喧囂的日子：5年一度的法國總統選舉在這一天敲響第一輪樂章。

在這一天，法國人在12位總統候選人中挑選未來擎執“藍白紅”三色旗的最佳人物。他們有的已是法國政壇的“老熟人”，如希拉克任期內的內政部長薩科奇（Nicolas Sarkozy），或如2002年以極右言論沖入選舉第二輪的爭議人物勒龐（Le Pen）；有的則是半路殺出的政壇“黑馬”，或如被評論為“玫瑰美人”的媒體寵兒華雅爾（Segolene Royal），或如在鏡頭前強調自己是土生土長“農民出身”的白魯（Francois Bayrou）。正常情況下，他們中兩位票數最高的候選人，將進入兩個星期后的第二輪選舉，獲合格多數選票的候選人將成為法蘭西的新總統。

然而，在距離選舉不到兩個星期的時候，卻仍有高達60%的法國人宣稱尚未決定自己的選票歸屬。為什么法國人難以作出決策？是12位候選人的競選理念陳辭老調、千篇一律，還是他們的政治抱負過于理想、脫離實際？法國人想要什么樣的法蘭西？我們不妨通過四位常居民調前列的熱門候選人的競選海報，來了解他們的競選理念，或許能夠看出法國人心中理想的法蘭西是什么樣的。

薩科奇：

“（我們）一起，一切皆有可能”

首先登場的當然是法國第一大黨人民運動聯盟黨（UMP）的總統候選人薩科奇。自從他宣布參加2007年總統競選后，就一直高居民調前列，是熱門中的熱門。請看他的競選海報：藍天綠地，迎合歐洲尤其是法國近年來持續升溫的“環保生態熱”口味。上方白色的競選口號直譯過來是“（我們）一起，一切皆有可能”，下方則用白色大寫字母標出了自己的姓名，并用小字標出了競選網站的網址。細微巧妙之處是，網站名僅僅標為“Sarkozy.fr”，不僅傳遞了必要的信息，而且微妙的暗示“薩科奇＝法國”，加強對選民的心理攻勢。而海報中的薩科奇，也露出了平時少見的“親切溫和”的微笑，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競選前期他給選民造成的“野心勃勃”、“心機重重”的“陰謀家形象”。

薩科奇一向是給人“強硬堅決”的印象。在希拉克任期，他官拜法國的內政部長，在“國家安全”等議題上提出過一些強硬的改革措施。舉例說之，去年一月的郊區動亂中，他曾支持“強制鎮壓”，間接引發了更大規模的騷亂；而去年7月則提出了“選擇性移民”的新法案，主張有選擇性的批準移民，并將現滯留在法國的部分“無證件者”（sans－papier）限期遣返。而在近期競選期間，薩科奇再次提出“國民身份”（identite francaise）的論題，主張強化法國身份的概念，引來自由派“薩科奇想要分裂法國社會”的指責；而真正讓自由派怒發沖冠進而口誅筆伐的議題，是近日薩科奇堅持、并且已經簽名的“嚴懲戀童癖”法案。

但無論這些議題怎樣被人爭議，薩科奇總保持在各大主流民調的前列，支持率穩定在28%左右。超過68%的法國人相信薩科奇會沖入第二輪競選。有法國第一大黨UMP的背后輔助，有前任總統希拉克在電視上的公開支持，有多位政壇老將的挺力“贊助”，薩科奇進入第二輪競選本來應是暢通無阻。可是多少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可能分散右派選票的威脅人物，原已有伺機而動的極右派勒龐，現在又多了虎視眈眈的中間派的白魯，形勢竟變成了薩科奇自己的口號“一切皆有可能”。

華雅爾：“改變”

其次登場的是與薩科奇針鋒相對的左派第一大黨“社會黨”（PS）總統候選人華雅爾。這位被媒體奉為“玫瑰美人”的候選人，長期占據著法國各大報紙雜志的頭版或封面，是不折不扣的“媒體寵兒”。乍一看她的競選海報，會不會錯以為是明星選秀的應征照？海報的天頭以社會黨傳統的紅色為基底，白色競選口號是“改變”，下方白字標明“法國女總統”，強調自己的女性身份，地腳則以同樣的傳統紅色為底，白色字母標明名字華雅爾“Segolene Royal”。

華雅爾之所以能從 “大象群集”（法國把各黨中的重要人物戲稱為“大象”） 的社會黨中脫穎而出，關鍵之處就是“改變”二字。去年1月，法國經歷尷尬的“郊區動亂”，國外媒體對法國的社會問題窮追猛打；隨后不久又爆發了維持數月的“CPE勞工合同大罷工”，成千上萬的學生、家長走上街頭游行示威，法國民眾對政府的信任度從46%降到11%；11月底，右派陣營上演了轟轟烈烈的“清流事件”，法國媒體一致將其類比為美國的“水門事件”。一般法國民眾對經濟萎靡不進、失業率持續增高、政府改革損害個人利益等問題已經怨聲載道，而政黨之間甚至政黨之內卻還相互傾軋，民眾自然對當前的政治人物產生集體反感。就在“人心思變”的關鍵時候，媒體發現了外貌秀美、笑語盈盈的“美女”華雅爾，仿佛一夜之間，所有的報紙雜志都成了華雅爾的“追星族”。可以說，華雅爾本人對“改變”二字或許體會得最深。

華雅爾提出的競選理念也是圍繞著“改變”二字而行的。在郊區動亂后，她提出了改革青少年犯罪法案的提議，主張適當加重部分懲戒，并強調“改造”的意義；隨后針對法國政治制度的缺陷，她提出創制“人民陪審團”的概念，主張改革議會制度；在競選過程中，她甚至提出舍棄現有的“法蘭西第五共和國”，而建立“法蘭西第六共和國”的想法。雖然這些提議，有著社會黨一貫的傳統，即脫離實際的弊病，但卻代表了法國人“人心思變”的大趨勢。

作為法國第二大黨社會黨的候選人，華雅爾在民調排行榜上穩居第二，支持率略低于薩科奇徘徊在24%左右。但同樣頭痛的是半路殺出的中間派白魯。華雅爾是否能乘“改變”這股好風上青云，仍是一個未知之謎。

白魯：

“（擁有）我們所有力量的法國”

正如他本人的競選主張一樣，白魯的競選口號看上去也是“左右皆可”。同樣是藍天白云的背景，不同于薩科奇的卻是白魯后面若隱若現的農田。這位在鏡頭面前強調自己是土生土長的“農民”的候選人，在海報上卻有著一幅沉穩的“精英”模樣。海報下方白字標出的是白魯的名字“Francois Bayrou”，明黃底色上用白字寫出競選口號。如果你足夠細心的話，你會發現白魯的左手上戴著一枚結婚戒指，這或許算是白魯最大的競選優勢——對傳統價值的固守。

第一熱門候選人薩科奇，婚姻并不太順利。經歷漫長的離婚訴訟之后，他與現在負責他競選宣傳的美女策劃生活在一起。同樣在競選中頻頻被批評的是第二熱門候選人華雅爾，她與社會黨秘書長賀朗（Holand）“協議同居”數年，并育有3個小孩。雖然根據統計數據，法國超過65%的年輕人都維持一種“契約同居”的關系，但是對于國家最高領導人，民眾潛藏在心底的傳統價值訴求自然而然地會轉化為實際的苛刻要求。

不同于薩科奇或華雅爾，白魯能夠從一個并不知名的候選人一躍而起高居民調支持率第三的秘訣，就是對傳統價值的強調和保守。他強調自己是土生土長的“農民”，他強調保守法國的傳統價值，他對法國民眾誠懇地說“如果我當上總統，我會試圖聯合左右派別，真真正正為大伙辦事”。他不是號稱“總統搖籃學校”國家行政學院（ENA）的畢業生，也長期在政壇中做著默默無聞的事，但正是這一點樸素吸引了選民的視線。

作為后來居上的中間派代表白魯，近期處于民調排行第三，支持率為18%左右，但上升趨勢甚強。對于那些厭倦了左右派爭執的人，白魯被認為是另一種可能；對于那些活在中下層的民眾，白魯更親切，更樸素，對他有更多的認同感。對于薩科奇或華雅爾，白魯都是一個危險的競爭對手。

勒龐：“選勒龐”

勒龐的競選口號和其本人一樣直接，不加掩飾：“選勒龐”！這位戴著厚邊框眼鏡，笑容可掬的老人，并不像他海報上那樣“熱情好客”。與他伸向你的手所表現出的熱情相反的是，這位法國極右黨派國民陣線黨（FN）的候選人恨不得為法國圍上一個六角形的鐵絲網，把“可惡”的移民完完全全地隔離在外。如果你仔細察看，會發現海報背景模糊的人們手里揮舞著的都是法國三色旗，這個細節是想暗示你，勒龐是不折不扣的“愛國者”，他不容許任何可能威脅到法蘭西純粹性的可能存在。

回望2002年選舉，勒龐意外沖入第二輪選舉的消息震驚了整個歐洲。當黨派加上個“極端”的時候，通常不是好事。但對于勒龐，法國人的感覺卻多少有些微妙。根據民意調查，雖然83%認為他冷酷、粗暴，81%認為有種族主義傾向，53%認為其蠱惑群眾，但是同時仍然有68%認為他是一個堅定的人，64%認為他是法國唯一談論某些社會問題的人，34%認為他有道德價值，23%認為他傾聽法國民眾的心聲。事實上，勒龐被認為是嚴厲的，但卻不再是“邪惡的化身”。就是基于這樣的心理認同，勒龐雖然時時口出狂言，激進沖動，但仍“老而彌堅”，時時窺探著最高領導者的寶座。

法國奇怪的分裂明顯體現在勒龐身上。一方面勒龐被精英圈口誅筆伐，群起而攻之，甚至你隨口問身邊的任何一個法國人，他都會矢口否認曾經投過勒龐的票，但是另一方面，各大民調的結果中，勒龐總是穩居前列，時不時還險與薩科奇或華雅爾持平。今年競選過程中的勒龐，甚至比2002年更有信心，更有氣勢。盡管最終勒龐肯定不會被選為法國總統，但是如果錯使其沖過第一輪，很多法國民眾不得不像2002年一樣被迫選擇希拉克，即便完全不同意他的綱領。這對法國人，對法國國家都將是一個巨大的遺憾。

結語：

法國人，你想要怎樣的未來？

盡管這四位“主流”候選人集中了近85%的選票，最后的總統幾乎確定無疑將從這四位候選人中選出，但并不能忽視其他候選人的競選綱領。因為能成為候選人，并不純粹是政治運作的結果，也是民意訴求的體現。比如身為生態學家的衛游奈（Dominique Voynet）的參選，就體現了法國民眾對環境保護、全球生態等方面的關注。或許正是因為利益訴求的多樣性和相互限制性，才導致了今天法國選舉的勢力均勢。大而化之地說，對內，法國人想要一個更安全的國內環境，更健康的經濟發展，更多的工作和更多的福利；對外，法國人想要一個不侵犯個人權利和不吞噬國家權威的歐盟，想要一個更“綠色”、更“可持續發展”的全球經濟，想要一個更安全的世界。

眼前政治家規劃的未來，看樣子并沒有很符合法國民眾所希望的未來。無論薩科奇，還是華雅爾，他們提出的主張都受到廣泛的批評，民調支持中排除對所屬黨派的支持，對于政策的支持度也不甚高。同時作為黑馬沖出的白魯，政治綱領并不明朗，民眾支持率的攀升不能被解讀為對其政治建議的支持，更多的或許是對其個人的欣賞。而勒龐，他的政治綱領極端保守，精英圈及民眾層都贊同，對他的支持事實上是普通民眾對當前政治現狀發泄不滿的一種形式，正如一位受訪者說的那樣，“對，我2002年投了勒龐的票，我投他的票是為了向法國政治罵一聲‘狗屎’！”（merde法語中有狗屎的意思，同時也被用來表示生氣或蔑視，相當于中文中的“國罵”）。

好在面對這民眾的質疑或要求，政治家們也在不斷更新自己的議題，改良自己的建議。薩科奇承諾過重新考慮移民法案，承諾給予中小型企業更多的自主權；華雅爾也宣稱將盡可能增加更多的工作機會，增加最低工資（smic）；同樣白魯也承諾降低中小企業的稅率等等。

2005年法國經歷了太多的尷尬和磨難，有的終告一段落，有的卻還懸而未決。所有的這些問題，不可能寄希望于一個總統，一個五年任期而得以完美解決。但關鍵的是，在大選前的這段時間，幾乎所有的議題都會被擺到桌面上來，或嚴肅認真或插科打諢被討論一番，至少為后來實際行動作了一些預先的“調查研究”和鋪墊緩沖。

不管怎樣，法國的日歷將翻過希拉克時代，開始新一輪的冒險歷程。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