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 皮等
環保離我們有多遠
皮皮
作為普通人,可能沒人反對環保。人們可以把環保直接理解為到處是綠樹到處是潔凈的河水,而種樹和清潔河水似乎又都是國家的事,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所能做到的事。于是,環保有了坐享其成的色彩,于是,許多并不反對環保的人實際上也沒為環保做點什么,于是,下面的狀態并不會受到譴責,良心也安靜,可以直接說出的理由很多:我沒有亂伐林木,我沒有污染河水,我沒有汽車……
我沒有把洗澡的水存起來沖廁所,我也沒有把淘米的水用來洗菜,可我這么做沒什么不妥,因為我付水費了。
我知道燒烤的濃煙污染環境,可我太喜歡吃燒烤了。我想,即使我不吃,他們也會為別人烤,所以那些濃煙并不是因我而冒。
我知道塑料飯盒和塑料袋都不是環保材料,可在超市不用塑料袋子,怎么把東西拿回家?我知道有另一種可能,隨身帶著布袋子,或者帶著用過的舊塑料袋,這樣就可以減少污染,但是,有時我就忘了帶,有時又覺得太麻煩。中國太大了,我少用一個塑料袋又能改變什么?再說,飯店應該提供環保的飯盒,代替塑料飯盒。
我在辦公室或者在家里用紙從沒考慮到兩面利用,并不僅僅因為我用的那些紙都是免費得來的,有時也是為了好看,總不能給人家寫信或者投稿都用正面已經用過的廢紙吧?這是禮貌問題。
好在這世界還有不同的角度可以變換,我前面說出的理由應該都是成立的,但是,許多事情并不因此只有一種面孔。如果我們換個角度,也許就能找到另外的理由,哪怕只為了說服自己,接下來我們就可能有了新的行為。
我認識一個人,他在用水方面是個地地道道的“吝嗇鬼”。他把洗澡水用來沖廁所,把洗菜的水用來再洗別的菜。有一次他對我說:“我知道這也許幫不了什么忙,我知道我節約的這么點水還抵不上一個公共場所壞水龍頭一刻鐘流失的水,我知道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中國太大了,我甚至不能在公共浴池制止那些讓淋浴沒完沒了沖洗自己的人,可我還是愿意盡我所能節約一點水。我想我一天省下的水至少能讓一棵小樹成活,于是,所有的樹木在我這兒都變得具體了;我和它們之間也有了聯系。當我看著它們的時候,我就很幸福,這幸福的感覺又會給我新的力量,堅持做下去。”
他的理解打動了我,倒不是他做的事有什么特別的意義,但他能讓自己從中獲得安慰和幸福,這境界已經讓我羨慕。如果我也這么想,那么環保對我來說就是件很個人的事,點點滴滴的“成果”也會讓我感到高興,從而忽視了它跟整個狀況相比之下的“藐小”。
但是,做起來并不容易,有時是為自己沮喪,有時是為他人沮喪。有一次,我在沈陽的“家樂福”超市買東西,我自己帶著布口袋,但是,入口處的保安不讓我帶進去。我向他解釋布口袋的用途,也讓他看了布口袋是空的,他還是堅持讓我把口袋存起來。我說:“把袋子存起來我交款時就不能用它裝東西了。”他說:“我們給你塑料袋的。”希望他們今天已經有了新的認識和新的面貌。而我也不是每一次都能想著帶袋子,有時上班忘了帶袋子,下班買東西就沒辦法了。每到這時候,心里都有點不安靜,很歉疚,我惟一感到高興的是,我終于不那么心安理得了。
前不久,我加入了“自然之友”,這是一個民間的環保組織。他們給我寄的資料都是用背面印刷的,我想沒人會覺得他們不禮貌吧。如果用這種用過的紙給美國總統寫信,他肯定也不會發怒,可能還會因此更敬重你一分,當然,信的反面最好也不是罵他的話。
如今有很多事情,不經意間就變得時髦了。比如把海底的泥巴糊到臉上,比如女人去自己的俱樂部,比如節假日不去購物去植樹,比如不談美國大片談布努艾爾(這位故去的人原來是一名導演),比如不生孩子的人也灌腸(但有新名字叫洗腸)……
所以這一天也不會太遠:
用用過的紙給朋友寫信,會讓朋友心里舒服。
拎著布袋子買東西的女人會在人們的眼里更加嫵媚。
節約水的人在你眼中有別樣的潔凈。
為“自然之友”這樣的組織捐點錢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統統變得時髦!
【選自皮皮著《出賣陽光》作家出版社版】
怎樣上課黃一龍
第一堂數學課
某校某班今天上了第一堂數學課,班長某同學主持。他強調必須學好數學課,打好學習一切學科的基礎。
特級教師某對第一課的內容進行了深入的講解。
全班同學認真聽了老師的講解,并就有關問題進行了討論。
班長在主持討論時發表了講話,他指出數學是一切學科的基礎,第一堂數學課又是全部數學課的基礎,所以是基礎的基礎,必須把它學習好記憶好演算好應用好。然后他對如何學習記憶演算應用數學提出了五條意見:“……”(意見略)
參加本次聽課的還有副班長某學習委員某文體委員某生活委員某以及全班同學。課后全班同學一致表示受到了很大的教育,一定按照班長的意見,要把數學課學習好背誦好演算好應用好,為打好學習各門學科的基礎而努力。
以上是隔壁三娃的作文,他拿來求我指教。我一看就生氣,問他有這樣上課的嗎?他一臉狡猾地說老人家你的學問就不夠用了吧?我們學校現在雖然沒有這樣上課,大人的課可就是這樣上的呢!不信你看今天的報,我的只算習作;你看寫得像不像?
我抓起報紙一看,頓時語塞。
做個平民有多難有多難
韓小蕙
我家的地理位置有點特殊:它坐落在北京的心臟地帶——東單銀街上的一個歐羅巴式大院落,距長安街有一站地,距天安門廣場三站地,我自己形容為“一箭之遙”。
要完成這“一箭之遙”的行進,共有四種方式可選擇:(1)步行,需四十分鐘。(2)騎自行車,需十五分鐘。(3)乘公交車,包括步行到車站、等車、塞車等因素,大約需三十到四十分鐘。(4)打的,如果不塞車的話,去十五到二十分鐘;但回來可就困難了,因為打不到車,長安街上不允許出租車空駛,更不允許隨便停車。
聰明的讀者早一眼就看出來了,我抵達人民大會堂的最佳方式,肯定是騎自行車了。而且多年來,騎車一直是我上班的交通方式,這可以一直追溯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我剛參加工作時,就天天騎車二十里地上下班,一來一去兩個小時,風雨無阻地騎了八年,于是我的身體就很棒。現在我家離就職的光明日報社僅“半箭之遙”,騎自行車七、八分鐘就到,而若開小車,單是過崇文門路口就得二十分鐘,所以我也沒買私家車,非不能也,實不需也。
就這么著,當記者二十多年來,無數次去人民大會堂開會,每次我都是騎車去,一直很自
在。可是近三四年來,我發現出問題了——社會財富使社會的精神環境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以至它對我竟產生了一種幾乎是不可抗拒的擠壓!
用建筑界的話說,北京這張“城市大餅”越攤越大,居住在城里的人逐漸都遷到城外三環、四環、五環乃至六環,私家車當然就順理成章地越來越普及。加上國家經濟騰飛的大好形勢,公家車也變得越來越多越豪華,與六萬輛出租車匯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北京大街小巷上極為壯觀的汽車長龍。
世上凡事,有因就有果。于是理所當然的,北京人也就變得更懶了(“北京大爺”一向就有“懶”的惡名),能坐車就絕不走路,能坐小車就絕不坐大公共。到人民大會堂開會的各色人等,包括我們這越來越龐大的記者群,也漸漸都變成了先富起來的小車階級。有一次,我又騎車到了人民大會堂東門,發現竟只有我一輛自行車了,警衛因此長了臉,竟不讓我把車放在以往一直放自行車的小樹林內。我心里不服,一直等著不進去,我是想看看是不是就我一個人還騎自行車。結果真是大出意外,我果然是“孤家寡人”了,于是我感嘆自己真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了!
此時再一留心,才發現我一向是太粗心大意了,還只蒙著眼睛活在自己的主觀內心里,全沒看到金利來、銀利來、鉆石利來、超級財富利來……所裹挾而至的時尚消費主義大潮,早就使社會思潮的風向扭轉,更使周圍人們的心態發生了核裂變。同事們、同仁們、朋友們見我騎著車來,往往都是沖口而出:
“怎么還騎車哪?你!”
我就笑笑。只好笑笑。因為此時,即使我自己再在我的蠶繭小窩里活得主觀幸福,我也聽出了“大雪滿弓刀”的弦外之音。這里面的潛臺詞頗多,有“你該買輛小車了”,有“至少也應該打輛車”,還有“掉價兒”、“離譜兒”、“窮酸兒”、“摳門兒”等等,等等。以前我聽了全不往心里去,笑答一句,也就拋在腦后了。可現在,一次、兩次、八次、十次、二十次……我意識到壞了,自己簡直成了新聞界的貧下中農了,因而漸漸的,竟也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說實在的,我這人雖然外表文弱,但卻是個主觀意志很堅強的女性,認準了的道理,敢于堅持,一般不是輕易就妥協的。比如我從小就被打下了堅實基礎的一些優秀傳統觀念——節儉、本色、不貪錢財、不慕虛榮、實事求是、平民立場等等,多年來我一直理想主義地堅持著。作為一個有著精神追求的知識女性,我最看不起蒙起一層華麗外皮的、虛榮又虛假的男子女子(此處女子比較多),哪怕他或她蒙的是一張金子做的皮呢。
可是現在,我自己竟也虛榮起來了!車一騎到人民大會堂附近,就會下意識地左右看看,是在看有沒有熟人,最好是沒有。我就迅速閃身到小樹林中間,把自行車放好。然后,長出一口氣,將胳膊在陽光下劃出一個瀟灑的圓圈,“嘩”地掏出大紅燙金請柬,就昂起頭,“哐當,哐當”往里走。唉,憑心而論,我是熱愛我的自行車的,而且從身體到心理、從形而下到形而上,都覺得舒服——尤其是在清風、白云、紅日、藍天、鴿哨、鮮花之下,更尤其是在寬敞整潔、大氣磅礴的天安門廣場。可是,我也真的越來越懼怕熟人的目光了,它們閃閃爍爍,猶如一把把利劍,不是暖暖的垂憐就是冷冷的鄙夷,都讓我渾身長刺。終于,有一天,我的一位好友結結巴巴對我說:
“下次,你從單位,要個車吧,你們光明日報,不至于窮到這個份兒上吧!”
哎喲,麻煩了,我的騎車已經不是我個人的行為,而是關系到我們光明日報社的形象和聲譽了!這真是雞年出門得戴頂紅帽子,最好,再在翅膀上插幾根華貴的孔雀毛!
【原載2006年第9期《悅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