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０年后的回信寄往天堂

47年前，一對天真無邪的中國男孩和蘇聯女孩天賜機緣，彼此相識，在長達七年的書信來往中兩情相悅，而等長大成人彼此傾慕時，因政治原因被迫中斷交往。桑榆暮景，中國“男孩”千辛萬苦重尋失去的友情，而心中的“圣女”卻已升入天堂，演繹了一段跨國版的“梁祝”悲情。

少女安娜不是“林黛玉”

1960年，北京和莫斯科的中學生們盛行通信交友。汪紀亮所在的北京六中經常會收到來自莫斯科的學生來信。一天，汪紀亮在老師辦公室里隨意挑了幾封，一方面想結識幾位蘇聯同學，另一方面正好借此鍛煉俄文。

最初，汪紀亮與五六個莫斯科小伙伴通信。漸漸的，一位年僅14歲、名叫安娜·肖米娜的小姑娘顯示出了與眾不同的真誠與熱情。秀麗的筆跡、溫馨的話語很快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安娜熱愛中國，也學著用中文寫信，“親愛的汪紀亮”幾個字雖顯稚嫩，但看得出來是用心寫成。心有靈犀，安娜主動寄來玉照，甜甜的笑意、含情脈脈的眼神讓汪紀亮一見“傾心”。有來無往非禮也，汪紀亮特意跑到照相館拍了張大頭像回贈給安娜。

心靈手巧的汪紀亮是個無線電愛好者，總夢想著擁有一臺自己制作的半導體收音機。技術不是問題，關鍵是沒有零件，特別是三極管，國內的價格非常昂貴，一只管要賣到36元。對于一個學生來說，五只管的價錢簡直是天文數字。絕望中的汪紀亮想起了安娜，交往不深就向人家求助，會不會招來對方反感？汪紀亮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寫了封求助信。沒過多久，國際郵局通知他去取從蘇聯寄來的包裹，一種成功的預感涌上心頭。跑到郵局打開包裹一看，五只三極管一根不少。

小姑娘的無私和真誠打動了男孩，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幾十年后，汪先生這種感激上升到了極致，因為到了莫斯科他才發現，家住郊外的安娜進趟城是多么地不容易！

作為答謝，汪紀亮購買了精美的中國漆器和一把精致的小寶劍，自己還釘了個木匣子作包裝，一起寄往莫斯科。

更讓汪紀亮刮目相看的是，安娜不是“林黛玉”，她有著寬廣的胸懷。上世紀60年代初期，我國的經濟正處于困難時期，臺海局勢一度很緊張，蔣介石叫囂著要反攻大陸。安娜在給汪紀亮的信中鄭重表示:我們蘇聯人民永遠支持你們。

鴨子翅膀里藏進三極管

事事難料，一對少男少女在政治漩渦中如同兩葉扁舟，根本無從把握自己的命運。1962年，中蘇關系的裂痕公開化，蘇方嚴格控制科學技術的出口。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汪紀亮又急需幾只三極管。小安娜能否闖過禁區呢？很快，包裹寄來了，汪紀亮趕到國際郵局一看，郵包上的俄文顯示是“玩具”字樣，汪紀亮失望之極。玩具是一只可愛的小鴨子，他輕輕撫摸著鴨子，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忽然，鴨子翅膀有異樣的感覺，拆開一看，左翅膀里藏兩只，右翅膀藏三只，五只三極管完好無損地擺在面前。汪紀亮驚詫不已，難以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竟如此智慧。有了三極管，汪紀亮很快攢出了一臺14英寸黑白電視機。1964年，親戚朋友圍坐在電視機前收看了祖國15周年國慶慶典的直播，汪紀亮著實風光了一回。

安娜的兩次“火線”支援讓汪紀亮賺足了面子，第一次制作的收音機在北京市半導體收音機制作展覽會上獲得了三等獎。汪紀亮名聲遠揚，經人推薦，剛上高中的他就破格進了中國科學院，參與了我國人造衛星的制造工作。

最初，兩人之間的友情并未因政治寒流而降溫，火熱的時候，每周要互通兩三封信。安娜經常寄來電影明星和莫斯科的風景圖片，紅場、克里姆林宮、莫斯科大劇場等著名建筑令汪紀亮心馳神往。30年后他第一次踏進莫斯科時，不用別人介紹，就能脫口說出很多建筑名稱。安娜也被中國的古老文明所吸引，信中一再憧憬著未來的北京之行，天安門、頤和園玩不勝玩。1965年，在汪紀亮生日這天，安娜寄上了蘇聯著名的抒情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夜色多美好，心兒多爽朗，我想對你說，卻又難為情……”書信往來已經5年了，哪個少女不善懷春，哪個少年不善鐘情？歌曲的暗示兩人心照不宣，但誰都沒有勇氣說破這層朦朧的戀情，汪紀亮只是回信約定，希望有一天能在莫斯科共同演唱這首歌。

隨著中蘇關系的進一步惡化，浪漫的約定變得遙遙無期，再加上工作保密，汪紀亮已不能再給國外寫信。1967年，安娜帶著迷茫、不解和失望發來最后一封信，然而直到1982年悵然離世，也沒有收到中國男孩的回信。

墓前寄出遲發30年的回信

上世紀80年代初，中蘇關系逐漸解凍，埋藏在汪紀亮心底多年的情感開始萌動，他渴望找回失去的“女友”。幾十年過去了，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呢？他動用了所有的關系，利用一切機會，甚至盲目相信了一位陌生蘇聯男子的承諾，白白花費了不少心血和財力。汪紀亮不灰心，因為他相信安娜不會忘記約定。他開始按原來的地址寫信尋人，一寫就是十年，可每封信都是泥牛入海。

1991年，汪紀亮在收聽俄羅斯之聲廣播時受到啟發，為何不求助于媒體？他立即給電臺寫信講了自己的經歷，故事甚至感動了曾為毛主席做中文翻譯的謝爾蓋老人。電臺答應全力尋找，汪紀亮看到了希望，幻想著執手相見，同唱歌曲的時刻。僅過了一個月，電臺來了驚人的消息:安娜已不在人間！苦尋十年，竟然落得個人間生死兩茫茫！汪紀亮幾乎被噩耗擊倒。斯人已去，埋藏在心底30多年的話又該向誰說？

安娜是怎么死的？她結婚了嗎？她的家人還好嗎？一連串的疑問困擾著汪紀亮。為了破解謎團，1995年，汪紀亮夫婦沖破各種阻力終于實現了莫斯科之行。昔日圖片中見到的莫斯科雄偉建筑實實在在地矗立在眼前，汪紀亮睹物思人百感交集。

走進安娜家，汪紀亮才發現自己是個大“名人”，無論是安娜的媽媽還是大姨，還是妹妹、妹夫，即使是她的兒子女兒，對汪紀亮的名字都不陌生。在安娜的妹妹葉蓮娜家里，汪紀亮與安娜少年時的照片緊緊擺在一起。大姨是位善良而可敬的老人，是安娜與中國男孩交往的支持者。安娜的媽媽慈祥和藹，一看見汪紀亮就哭了，她想起了死去的女兒，蹣跚地來到女兒房間，翻出一本沒有寄出的《契訶夫小說選》送給汪紀亮，算是替女兒完成了一項遺愿。

安娜的哥哥住在莫斯科城里，家境殷實，對這位曾讓妹妹“鐘情”的中國大男孩異常友好。結識安娜的家人，汪紀亮無比欣喜，而最讓他欣慰的是安娜的兒子和女兒都已長大成人，從兩個孩子身上隱約看到了他們母親的善良與美麗，汪紀亮送上一條項鏈作見面禮，戴在了安娜兒媳的胸前。

此行的一個重要目的是解開安娜的死因，可不僅此次未能如愿，兩年之后他第二次拜訪安娜家時依然懸疑滿腹。安娜家對安娜之死諱莫如深。汪紀亮曾探聽到兩個版本，一是化學實驗室意外爆炸，安娜遭遇不幸。二是因婚姻不幸福，安娜自殺身亡，至于哪個接近真實，則無法求證了。

帶著對逝者的思念、感激，甚至一絲歉疚。1997年，汪紀亮再次來到安娜墓前，向遠在天堂的安娜寄出了遲發30年的回信。信用中俄兩種文字寫成，這是一封私人信件，完全是通信人之間的私密獨白。汪紀亮眼含熱淚在墓前默默念誦，之后，舉信對空而燒，縷縷青煙隨風而去。

又一個十年過去了，安娜家又發生了多起變故，慈愛的大姨和安娜的哥哥先后去世，只有葉蓮娜與汪紀亮保持著聯系。葉蓮娜和姐姐一樣對北京充滿向往，曾多次表示要來北京看看，汪紀亮也特別想盡一回地主之誼。幾年前還寄去了一筆美元作路費，卻意外地被婉拒。幾年來，兩家人只是在電話里互致問候，北京之行葉蓮娜再未提及。汪紀亮百思不得其解，能說動安家人來北京看看，來汪家作客成為汪先生當前最大的心愿。

摘自《北京晚報》2007年7月18日

編輯/王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