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泗長,1913年出生于天津,1937年畢業于北平醫科大學,1947年赴美國芝加哥大學醫學院深造。新中國成立后,歷任解放軍第四軍醫大學附屬醫院副院長、耳鼻咽喉科主任;解放軍總醫院副院長、耳鼻咽喉科主任。1993年被中央軍委授予“模范醫學教授”。江澤民曾為他親筆題詞:“技術精益求精,誨人桃李天下。”2001年9月9日夜11時45分,姜泗長在北京解放軍總醫院逝世,享年88歲。
正在寫“學習心得”的姜泗長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噢,姜泗長,那個錢偉長你們一定是哥倆。”毛澤東說道
1974年12月,一個寒冷的深夜。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了正在伏案寫“學習心得”的姜泗長。好長一段時間以來,作為“資產階級的反動學術權威”、“美蔣特務”的解放軍總醫院耳鼻咽喉科專家姜泗長,被迫離開了病房和實驗室,遭到隔離和關押。
“請帶上毛主席的著作,第二天有政治任務。”電話那頭傳來蒲榮欽副院長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一輛黑色小汽車停在了南樓高干病房的門口,姜泗長早已等候在那里,帶著全套《毛澤東選集》,鉆進了小車。
車一直駛向西郊方向,司機沒有說一句話。要到哪里?他不敢問,也不能問。也許司機什么都不知道。
車終于停在了西郊機場,大廳門口一個身穿軍裝的人已經迎候在那里。不用自我介紹,穿軍裝的人已準確地走到姜泗長的面前。
姜泗長并不認識這位軍人,但從他滿面的笑容、拘謹的神態,已看出這不是一般的任務。時間不允許再多說什么。姜泗長跟在軍人的后面,穿過一個又一個通道,來到一架飛機旁。
上了飛機后,姜泗長發現機上還有兩個人,他們互不相識,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而沉默不語。寬敞的飛機載著特殊的客人騰空而起,飛機馬達的轟鳴聲開始在空中響起。
后來,姜泗長才知道,同機的兩位是外科專家周光玉和麻醉科專家高日新。
他們同樣不知道要去哪里,有什么任務。三人疑惑的目光只有透過機窗眺望藍天、白云。
飛行員一會兒報告飛機正在過黃河,一會兒報告飛機正在過長江。兩小時后,飛機降落在機場上。飛機剛著陸,一輛轎車已經停靠在飛機旁邊。三人還沒有看清周圍的一切,便又鉆進了小汽車。
車徑直開進一個院子里,后來姜泗長才知道這是湖南省委招待所。
“看見我,你們現在應該明白請你們到這來的目的。”汪東興笑容滿面地出現在大家面前。
給毛主席看病?!這個念頭一閃,姜泗長自己都驚詫不已。
汪東興對大家說:“你們今天先好好休息,下午張秘書給你們說說主席的情況。”汪東興所說的張秘書,就是指毛澤東的機要秘書張玉鳳。
三人被服務人員領進各自的房間。這一夜,姜泗長失眠了。昨天,還是監管對象,今天,卻在偉大領袖的身邊,這不是做夢吧,比夢還離奇。變化之大讓他驚詫,真有“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的感覺。
第二天,在一處游泳池,大家見到了毛澤東。
毛澤東正在游泳。汪東興對醫生們說:“你們會游泳的都下水,主席高興。”那兩位醫生會水,都下去游泳,姜泗長不會游泳,只好呆在岸上觀看。
不一會兒,毛澤東上了岸,穿著浴衣坐在藤椅上。
那個時代的人都會十分熟悉這么一席話:“毛主席神采奕奕,滿面紅光地向我們走來。”但作為醫生的姜泗長看到的毛澤東卻面色蒼白,步履遲緩,但領袖特有的神采,依然令人心動。
汪東興走到毛澤東身邊,一一介紹三位醫生的情況,毛澤東微笑著,一雙大手握住了姜泗長的手。
“這是解放軍總醫院耳鼻咽喉科姜泗長主任。”汪東興介紹說。
“噢,姜泗長,那個錢偉長你們一定是哥倆。”毛澤東風趣地說道。在場的人都笑了。
“你具體做什么呢?”毛澤東又問。
站在毛澤東旁邊的張玉鳳接過話:“姜主任是從301醫院請過來的,是著名的耳鼻咽喉專家,主要負責您的耳鼻咽喉,保證您的呼吸道通暢。”
毛澤東又繼續問:“你哪個姜(江)啊?”
“姜太公的姜。”姜泗長答道。
北京醫院的心內科專家吳杰,比姜泗長他們早來幾天。一天,吳杰悄悄地提醒姜泗長:“不要把行李打開,就放在箱子里,主席說走就走,常常在半夜,一般在出發前一兩分鐘通知,就像緊急集合一樣。”姜泗長記住了吳杰的話,時刻處于緊急戰備狀態。
果如吳杰所言。沒兩天,毛澤東真的要出發了。很快,在幾分鐘內各路人員各就各位。
一輛輛小車很快進入火車站,火車道兩邊站著高度警覺的警衛人員。
姜泗長身不由己,無法和家里聯系。一個星期以后,一個陌生人敲響了姜泗長的家門,說是來取姜醫生的洗漱用具、換洗衣服以及專業書籍。
“失蹤了數日的丈夫還活著!”妻子吳幼霖終于得到了丈夫的消息。她急忙把信拆開,在信中看到這樣的話:“我們每天吃臘肉……”看到這一句,吳幼霖心里就有了底。僅從吃臘肉這一點分析,丈夫現在一定是在南方,天天有臘肉吃,生活還不錯,看來丈夫沒有什么危險。吳幼霖又翻過信封前看看后看看,也沒有找到地址。從來人的神態看,丈夫似乎一切平安,她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兩個星期以后,毛澤東從長沙回到北京。
一天,汪東興對姜泗長說:“以后每兩個星期,你可以回家看看。”
汪東興又說:“如果有人問你,是不是在毛主席那里工作,你不能說是,說是就泄露了國家機密,說不是又不誠實,只有不吭氣,不回答。”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汪東興派車將姜泗長送回家。
失蹤了兩個月的姜泗長突然出現在解放軍總醫院里。說也奇怪,他已明顯地感到人們疑惑的神情,卻沒有一個人問他這段時間去了哪里。
這兩個月雖說責任重大,但姜泗長身心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內心的苦悶和壓抑已悄然離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醫生們大都只關心自己的專業,對專業之外的事興趣不大。毛澤東有點不滿意地說:“你們怎么沒有文化?”/姜泗長意外地發現,毛澤東的書架上擺放著許多小人書
毛澤東有一句名言:“醫生的話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準確地說,他只信一半。所以一般情況下,毛澤東并不需要醫生天天跟在他后面為他診治。醫生們整天處在既緊張又無事可做的狀態。無事可做的醫生們只有看書。
在毛澤東身邊稍長些的醫生告訴姜泗長,主席常愛提問題,要有思想準備。
要看書,這里有得天獨厚的條件,想看什么書,只要開一個清單,就有人到北京圖書館借來。姜泗長第一次寫下了《魯迅全集》的書名。因為有人對他說:“主席最愛提有關魯迅文章的問題。”后來又聽說毛澤東也愛提《紅樓夢》的問題,姜泗長又借來《紅樓夢》看。
對政治不敏感、對社會不能完全理解的姜泗長,開始讀魯迅的書,讀《紅樓夢》。
毛澤東說,看懂《紅樓夢》至少要讀三遍,可姜泗長只大概翻過一遍,里面的人物關系都沒搞清。要認清魯迅筆下表現中華民族劣根性的阿Q,要讀懂封建禮教下魯四老爺殺人不見血的虛偽,要搞懂大觀園在兒女情長、嬉笑怒罵中最終走向衰敗是必然的結局……要理解這一切,對于大腦只對醫學感興趣的姜泗長來說,似乎有一定困難。
一天,醫生們為毛澤東會診,大家拘謹地站在一旁。毛澤東用濃重的湖南話說:“大家請坐。”
醫生們沒有聽清毛澤東說的什么,站在那里保持原狀。毛澤東看看大家依然站在那里,又說:“大家請坐。”醫生們還是沒有聽清楚毛澤東說的什么,還是站在那里。
突然,毛澤東用英文說道:“Please sit down(請坐)。”醫生們這下都聽懂了,毛主席請大家坐下。
毛澤東又說:“我說中文你們聽不懂,說英文你們倒聽得懂。”
說著說著,毛澤東講到了延安整風運動,而且用英文說“整風”這個詞。但“整風”這個英文單詞毛澤東用的不夠準確,一位醫生小心翼翼地說道:應該用另一個詞比較貼切。毛澤東聽了,很高興。
一天,毛澤東又拿出一個筆畫非常復雜的字讓大家認,這個字大家見都沒見過,沒人認識它。放假回家時,姜泗長翻出家里的一本《康熙字典》,仔細查找,竟沒有找到這個字。后來,姜泗長得知毛澤東又請教馮友蘭,這個字的解釋和讀音終于得到很好的解決。毛澤東感嘆地說:“還是教授行啊!”
毛澤東不恥下問的學習勁頭,讓醫生們十分敬佩。
為了應對毛澤東提出的各式各樣的問題,在空閑的時間,這些醫生常圍在一起討論魯迅、曹雪芹筆下的人物。
沒幾天,毛澤東果然向幾位醫生提出了問題:
“《紅樓夢》里麝月是誰的丫環?”
“劉姥姥最喜歡大觀園里的人是誰?”
當時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出來。姜泗長還沒有看完一遍《紅樓夢》,他知道那里面有幾百個人物。要記住這么多人物,還要搞清楚誰和誰是什么關系,這哪里是看一遍就能記住的。醫生們大都只關心自己的專業,對專業之外的事興趣不大。毛澤東有點不滿意地說:“你們怎么沒有文化?”
進入毛澤東的書房,姜泗長感覺就像進了圖書館。這里的書種類之多,讓他吃驚。大多數書他連書名都未聽說過。
姜泗長百思不解地想,毛主席每時每刻都在思考、處理中國和世界上的大事,哪里還有時間鉆研這么多種學問?就是一個人文科學的學者,恐怕也難以涉足這么深遠。
姜泗長意外地發現,毛澤東的書架上擺放著許多小人書。據毛澤東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主席一晚上能看90本小人書。”
深奧的《資治通鑒》,毛澤東津津樂道;淺顯的小人書,他也樂于欣賞。毛澤東過目不忘的本領,令每一位對此耳聞目睹的人驚嘆不已。
姜泗長還發現,毛澤東舉手投足中無不顯示出獨特、非凡的個性。散步時,只向前走,絕不走回頭路,任何東西都不能成為阻擋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毛澤東的生活十分簡樸,這是姜泗長沒有想到的。
除了接見外賓,毛澤東很少穿正式的服裝,里面常常穿著已經開了洞的睡衣、睡褲,外面穿件半舊不新的浴衣,一是節約,二是毛澤東認為這樣穿舒服。
聽工作人員講,毛澤東也不喜歡穿新鞋,因為新鞋夾腳。毛澤東先把新鞋送給警衛人員穿,等穿舊了,毛澤東再穿。毛澤東喜歡睡硬板床,床上鋪著并不厚實的褥子,而褥子上面鋪著一張涼席,涼席上鋪一張床單,春夏秋冬都如此。毛澤東的這些生活習慣都是他獨特個性的反映。
毛澤東不講什么養生之道,喜辣、喜煙、喜葷,處處犯著醫學禁忌/堅持不要醫療組人多,“人多,誰也不負責任,醫生、護士最多20人”
毛澤東不愛看病,尤其不喜歡看牙。他年齡大了,牙一顆顆地掉下來,說話、吃飯都受影響。經過工作人員說服,毛澤東才同意看牙,但有一個條件:必須快,不能耽誤他看書的時間。在毛澤東張開嘴的幾分鐘,姜泗長配合牙醫觀察壞牙的位置,一一記清楚。經過努力,醫生們為毛澤東做了一個牙模,后來又根據牙模做了一副假牙。
一般情況下,毛澤東不戴假牙,只有接見外賓時,他才戴上。常常是外賓的前腳剛邁出書房,毛澤東這邊自己已經把假牙取下來了。毛澤東不愿意任何東西束縛他的個性,這給姜泗長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姜泗長發現,晚年的毛澤東平時吃飯很簡單,經常是粗茶淡飯,以紅糙米、小米、芋頭、黑豆為主食,菜少不了一碟干辣子,一般是四菜一湯,一個人吃飯時常是手不釋卷。毛澤東的臥室里除了書報、文件,沒什么值錢的器具與古董,他的生活儉樸,如果非要從中找出一點所謂“奢華”之處不可,倒也有兩點勉強可以算做“奢華”:一是嗜煙,二是吃紅燒肉。不喝酒的毛澤東,香煙是一根接一根,并尤愛吃紅燒肉,認為吃肥肉補腦子。毛澤東不講什么養生之道,喜辣、喜煙、喜葷,處處犯著醫學禁忌。后來,可能是由于病情的發展,他不得不聽取保健醫生的勸告,改變了飲食習慣,不再有這些嗜好了。
生病期間,毛澤東在工作人員與醫護人員面前,從未表現出痛苦、陰沉與悲觀的表情,并盡量不使疾病給自己帶來的痛苦讓人知道。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著。毛澤東的身體很快就到了確實需要醫生的狀況,但他仍然堅持“醫生的話只能信一半”。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吃藥、不打針的。而且堅持不要醫療組人多,“人多,誰也不負責任,醫生、護士最多20人”。
毛澤東吞咽開始變得困難,吃東西很費勁,說不準哪一天食物就會卡在喉嚨中。姜泗長從國外文獻中看到有關這方面的文章,文章中建議大飯店應該為吞咽困難出現意外的老人準備一把鉗子。得到了這樣一個啟示,姜泗長設計了兩張圖紙:一張大鉗的,一張小鉗的,圖紙畫好后交有關部門送到了工廠,鉗子按著圖紙很快做了出來,以備不測。
毛澤東白內障嚴重,視力下降,是不是做手術,專家意見不統一。
一天,同仁醫院眼科專家張小樓為毛澤東診斷。毛澤東問張小樓,他的白內障要不要做手術。張小樓異常謹慎地說:“做了也許會好,也許還不如現在。”
聽到這樣的回答,毛澤東非常不滿:“小樓啊小樓,你真是個小樓。”
幾天之后,北京醫院的內科主任陶恒樂為阿爾巴尼亞領導人診治后,來向毛澤東匯報。毛澤東又問陶恒樂,他的白內障要不要做手術。
“白內障,當然要做手術,否則視力還會下降。”陶恒樂說。
毛澤東又問,你是哪里人?
陶恒樂答,湖南人。
毛澤東高興地說,湖南人好,湖南人就是痛快。
毛澤東認為陶恒樂的意見正確,決定做手術。
經過政治局討論,專家們反復論證,最后請來中醫研究院廣安門醫院眼科主任唐由之為毛澤東做白內障手術。手術后,毛澤東的視力有所恢復,用放大鏡可以看東西了。毛澤東很滿意,便用鉛筆給唐由之寫了一首詩,以示感謝。唐由之如獲至寶,大家也都為他高興。
醫療組的同志按照汪東興的意思,起草了一份輸液報告。/事后,毛澤東高興地問醫療組的同志:“你們給我輸的是什么東西?再給我來一點。”
一次,毛澤東去杭州,途經江西南昌時,不慎患了感冒,開始發燒,數日不退。一口痰嗆在氣管里,呼吸困難,情況萬分危急。醫療組當機立斷,給毛澤東注射了一針8萬單位的慶大霉素。藥力很快發生了作用,痰咳出后,毛澤東馬上有了些精神。
毛澤東一向不喜歡用藥,所以用一針就非常見效。但毛澤東仍然不思飲食,醫生們心急如焚。
更令醫生們頭疼的是,每一項治療只有毛澤東同意方可進行,他若不同意,不能進行任何治療。專家圍坐在一起,反復討論治療方案。方案定下來后,一部分醫生到北京向周恩來匯報,留下的醫生更是緊張不安。
毛澤東每天只喝幾口西瓜水,這樣下去會出危險的!
只有給毛主席輸液才能夠補充營養,降低溫度。專家們的意見反映到汪東興那里。
汪東興沉著冷靜地對醫療組的專家說:“現在,只有向主席打報告了。”他接著又說:“但你們的報告要簡單,不要繁瑣,不要寫什么‘此致’、‘敬禮’之類的客套話,把事情說清楚就行,最好用鉛筆寫。”
醫療組的同志按照汪東興的意思,起草了一份報告。報告這樣寫道:“主席,您幾天高燒不退,未進食。只有輸液才能降低體溫、補充營養。所以,準備給您輸液。妥否,請批示。”下面由醫療組的幾位負責人慎重地一一簽上名字。
“行,就這樣。”汪東興看后說。
報告很快呈送給毛澤東。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第三天快過去了,毛澤東依然沒有要輸液的意思。“這樣下去,會出問題的”,大家憂心忡忡,坐臥不安。
第三天半夜,突然傳來毛澤東的話:“現在可以打針了。”
“毛主席終于同意輸液了!”像是臨戰前準備沖鋒的戰士聽到了沖鋒號一樣,大家頓時來了精神。
幾瓶液體輸完,毛澤東馬上有了精神,臉上也有了些神采,開始吃東西了。
毛澤東高興地問醫療組的同志:“你們給我輸的是什么東西?再給我來一點。”
毛澤東捏著指頭算天數,前后輸了三天液體。毛澤東終于轉危為安,大家也稍松了一口氣。
毛澤東的視力下降,已經看不清周圍人的面孔,他扭過頭來說:那個“長似江”(長泗姜)呢?/當毛澤東聽說唐山大地震死了很多人時,不禁老淚縱橫
毛澤東稍有精神就和醫護人員談天說地:“你們應該看看《東周列國志》、《二十四史》等歷史書,除了你們的專業外,你們也應該懂得歷史,做一個明白人。”
毛澤東不僅自己熱衷于讀歷史,還要他周圍的醫生們也要熟悉歷史。那時,凡有一些文化的人都會熟悉毛澤東的《賀新郎·讀史》:“五帝三皇神圣事,騙了無涯過客……”“一篇讀罷頭飛雪,但記得斑斑點點……”一部《二十四史》所包含的“幾千寒熱”,令毛澤東“東方白”時卻“歌未竟”。毛澤東讀史的心境、感嘆,自非那時的姜泗長所能描摹、體會。
毛澤東既有領袖人物超人的魅力,又有藐視巨大困難的意志力。在病重期間,工作人員從沒有聽到毛澤東因病痛而呻吟。只要是他同意做的事,就會非常配合,他常對醫護人員說:“不要緊張,慢慢來。”
后來因為毛澤東的眼睛不能看書,醫生們建議可以看電影。于是,毛澤東每天看書的習慣變成了每天看電影,國產的、國外的,現代的、古代的,毛澤東都看,也許是影片的思想性差,也許是不合毛澤東的口味,常常是電影開演一會兒,毛澤東就有些不耐煩地一揮手,換另一部片子。
那時,8個“樣板戲”整天在大大小小的影劇院、在大街小巷的廣播中不停地放,毛澤東似乎并不愛看那些“樣板戲”,總是點一些老戲,讓工作人員找來。
一天,毛澤東突然出現心跳、呼吸停止,保健組的同志奮力搶救。經過心臟按摩等急救措施,毛澤東終于蘇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環視著周圍焦急而緊張的人們問道:“剛才怎么回事?”
張玉鳳說:“您剛才都過去了,是醫生們把您搶救回來的。”
毛澤東慈祥地看了看周圍的人,示意感謝。蘇醒后的毛澤東顯得很虛弱,但眼神深邃、敏銳。保健人員曾多次設法使他多攝取些高級營養品,但被拒絕,毛澤東不相信高級營養滋補品。
毛澤東對身邊保健醫護人員的政治生命非常愛護。毛澤東經搶救而復蘇,江青借機將毛澤東身邊的醫生、護士說成是反革命特務集團,并嚇人地舉出蘇聯“白衫陰謀”的例子。可是,毛澤東聽了江青的話后說,你說這些醫生是反革命特務集團,你知道這個集團的頭子是誰嗎?江青沒有貿然回答。毛澤東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說,就是我!
一天接見完外賓后,毛澤東顯得很高興,輕易不大喜歡照相的毛澤東,特意提出和保健組的同志一起合影,大家擁圍在毛澤東身邊。毛澤東的視力下降,已經看不清周圍人的面孔,他扭過頭來說:那個“長似江”(長泗姜)呢?姜泗長聽見毛澤東喊他,急忙走到毛澤東身邊。毛澤東拉著姜泗長的手,讓他坐在自己的旁邊,歷史的鏡頭記下了這一瞬間。
唐山大地震波及全國,北京時有震感。經過大家勸說,毛澤東才搬出中南海,住進臨時搭起的防震棚。毛澤東非常關心災區人民,常常問身邊的工作人員有關災區的情況。當時北京軍區派出了大部隊奔赴災區救災,軍區司令員陳錫聯趕來向毛澤東匯報,當毛澤東聽說大地震死了很多人時,不禁老淚縱橫。
毛澤東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每一位醫務人員的心理壓力也越來越大。每一項治療都是經過政治局和醫療組共同商議決定的。為了保證毛澤東的營養,最后決定給毛澤東下胃管。大家都嘗試著胃管進入身體的滋味。作為操作者,姜泗長自然是首先做嘗試。當時身為國務院總理的華國鋒,是政治局里第一個為毛澤東感受胃管進入身體滋味的人。
毛澤東的病情急轉直下,處于危險狀態,已說不出話來,他費力地在空中比劃著“葉”字。/葉劍英匆匆趕到時,毛澤東已無法和他進行交流
1976年5月的一天,姜泗長將一根很細的胃管下到毛澤東的胃里,從此以后進入身體的食物都由胃管內推入。每周更換一次胃管的治療對于姜泗長來說,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歷險”。
一天,姜泗長剛剛下班休息,有人急匆匆地報告:“不好,主席呼吸困難,血壓下降。”醫療組主要負責人都迅速趕到毛澤東的床邊,發現毛澤東呼吸短促,心電圖顯示心臟功能極度衰弱。
醫療組的同志迅速為毛澤東做人工腹式呼吸。不久,江青也到了現場,她站在床頭,注視著醫療組同志的每一項操作。
毛澤東的肺部可聽到呼呼嚕嚕的聲音,可血壓太低,此時吸痰很危險。姜泗長建議心內科專家陶壽其將毛澤東的血壓提到90毫米汞柱時,他異常謹慎地為毛澤東吸出一口痰。呼吸道通暢了,毛澤東睜開了眼睛。此時毛澤東插著鼻咽管,已無法說話,只是費力地向姜泗長點點頭,以示感謝。
站在一旁的江青厲聲問:“你怎么吸出血來了?”
“痰在氣管深處,又黏稠,所以吸引力要大才能將痰吸出,是會帶一點血絲的。”姜泗長解釋道。
對于江青,姜泗長深知這是一位很難服務的人,所以遇到有關她的問題總是格外小心。
一天,江青說嗓子痛,請姜泗長為她診治。李志綏站在一旁看。他驚異地看到姜泗長用一個12厘米長的東西伸進江青的鼻咽部檢查。
后來,李志綏對姜泗長說:“你膽子真大,這么長個玩意兒你就伸進江青的嘴里多危險,她要說你害她,是反革命,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就吃過她的虧。”
李志綏不懂耳鼻咽喉科,那個長長的東西是鼻咽鏡,也就是鏡子,因鼻咽部在深處,肉眼無法直接看見,只能通過鏡子反射出對應組織的情況,對人一點危險也沒有。但聽李志綏這么一說,姜泗長想想也后怕。江青是個反復無常的人,她如果因哪個地方不舒服鬧起來,說是因為你檢查不慎所致,到時真是說不清啊!
不久,毛澤東的病情急轉直下,處于危險狀態,已說不出話來,他費力地在空中比劃著“葉”字。旁邊的工作人員便知毛澤東想見葉劍英。
當葉劍英匆匆趕到時,毛澤東已無法和他進行交流。
江青在一旁向醫療組提議:“應該給主席翻身。”
葉劍英站在旁邊焦急地問醫療組:“還有沒有辦法?”
這種狀態誰有回天之力呢!醫療組的同志心情十分沉重。
9月9日下午3時,無線電波向全世界傳達了一個重大而震驚的消息——毛澤東逝世了。巨星隕落,舉世震驚。毛澤東逝世時所在的房間,冷氣頓時開得很足。大家當然懂得,這是為了保護毛澤東的遺體。醫生們不愿離開,姜泗長和工作人員一起守著毛澤東的遺體。毛澤東逝世的第二天半夜,遺體移到了中南海對面的人民大會堂,姜泗長也跟著去了。
偉人仙逝,舉國悲哀。作為醫療組的成員,可以說每一個人都盡了全力,在醫療、保健、搶救毛澤東的日日夜夜里,醫療組同志的感受不是用緊張和辛苦幾個字所能完全表達的。
1974年12月至1976年9月9日,這段時間是姜泗長生命歷程中最重要的時期。他陪伴在偉人身邊,度過了毛澤東生命的最后歲月。
毛澤東逝世以后,姜泗長又回到了解放軍總醫院耳鼻咽喉科當主任。因為有了這段特殊而神秘的經歷,姜泗長的境遇一天天地好了起來,從“反動的學術權威”、“美蔣特務”一下子變為“政治上最可靠的保健大夫”。
(此稿得到了姜泗長生前秘書、解放軍總醫院張晶平女士的大力協助,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謝!謝絕任何形式的轉載、上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