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聲音

近年中國獨立（請原諒我不得不用這個詞）音樂對其他藝術(shù)領(lǐng)域的滲透正逐漸增強，而中國獨立電影的電影配樂意識也正逐漸覺醒，賈樟柯的御用配樂林強今年推出了配樂專輯，去年左小祖咒的專輯《美國》除一首為賈樟柯《世界》所作的《烏蘭巴托的夜》外，其余是朱文《云的南方》的整部配樂。國內(nèi)活躍的樂手越來越多地涉獵電影配樂，馬儷文對竇唯心有靈犀，而王超的《江城夏日》、張躍東的《下午狗叫》、王分的《箱子》全都找上小河——一個遠不能僅僅用“民謠歌手”來稱呼的全能鬼才。

音樂也成為孟京輝戲劇的一大元素，早就脫身搖滾乃至疏離電音圈的豐江舟儼然成了戲劇配樂專家，甚至林兆華也在《娜拉的兒女們》中實驗了一把音樂，讓王磊現(xiàn)場以電音配樂。

現(xiàn)在，讓我們再玩一件新鮮事兒：給默片配樂。11月下旬，小河和宋雨喆聯(lián)同三位比利時樂手，在布魯塞爾為吳永剛導(dǎo)演、阮玲玉主演的1930年代經(jīng)典默片《神女》配樂。

默片配樂與其說是創(chuàng)新，還不如說是復(fù)古，因為默片時代也常常有配樂。這倒未必非要上升到什么藝術(shù)跨界合作的高度，而是出自最根本的娛樂本能：你總不能一邊盯著無聲的電影一邊聽著周圍觀眾發(fā)出的咳嗽聲，然后慢慢給悶死睡死過去吧？同樣，當你把那些塵封久遠的默片從電影資料館搬到電影院，你也不能苛求E時代的觀眾像你一樣有耐心。讓默片重新返回現(xiàn)場配樂的原初狀態(tài)，有助于讓默片煥發(fā)新的生命力，而默片也為音樂打開了無限的想象空間，默片的畫面、對白和敘事，對配樂的各種可能性構(gòu)成了強烈的刺激——你必須以盡可能快的感覺和反應(yīng)，精準地命中眼前的畫面，尤其對帶有一定即興色彩的現(xiàn)場配樂來說。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神女，一千個人也可以做出一千個《神女》配樂，但肯定有一個更好、更準確的版本可以喚醒這部電影中沉默的聲音，這實在是有趣的挑戰(zhàn)。

小河和宋雨喆分別是“美好藥店”和“木推瓜”的主腦 ，去年二人開始合作。此次他們是應(yīng)布魯塞爾Nova電影院之邀趕赴神女之約，《神女》是這個藝術(shù)電影院舉辦的電影節(jié)中惟一一部默片。前年曾到中國巡演的比利時“季節(jié)漫步走”樂隊的三名樂手也參與配樂，不過其中沒有樂隊主腦馬修，但有曾在內(nèi)蒙格根塔勒草原音樂節(jié)上臨時頂替因堵車而遲到的李鐵橋、客串美好藥店演出的薩克斯手弗雷德，另外還有一位長笛手和一位用筆記本電腦制造音效的樂手。小河負責(zé)人聲、吉他和采樣（尤其是必備的1930年代老上海音樂素材），宋雨喆是人聲和曼陀鈴。5名樂手在一起排練了4次（等于一起看了4次電影）之后，在可容納約500人的電影院，坐在銀幕下方，背向觀眾，為《神女》現(xiàn)場配樂。

《神女》講述的是妓女兼圣女的故事，也分明受到了法國電影《圣女貞德》的影響，并受啟于德國表現(xiàn)主義。《神女》仰仗阮玲玉的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的出色表現(xiàn)力，表面淡定節(jié)制，但劇力萬鈞，于無聲處聽驚雷，正好為配樂者提供了強烈的張力和廣闊的空間。

電影與音樂的交合往往有喧賓奪主之忌，如今很多Music Video幾乎令歌曲淪為其“電影歌曲”，而電影原聲大碟的規(guī)模也越來越可怕。但對電影來說，音樂未必不可或缺，左小祖咒的配樂弱水三千，朱文也只是在電影中惟取一瓢小飲，崔健為《鬼子來了》配的音樂用的也很少。然而為默片現(xiàn)場配樂，音樂和電影的關(guān)系是平行的，音樂不會有太多間斷和空白，小河等人為《神女》配樂最多每次也就空幾秒。當然他們也懂得節(jié)制和尊重，懂得仰視銀幕。

每一部經(jīng)典默片，都擁有、或者遲早將擁有自己浩浩蕩蕩的配樂史。最經(jīng)典的例子是《戰(zhàn)艦波將金號》，原本有Edmund Meisel的配樂，肖斯塔科維奇后來推倒重來，也為之配樂。而在電音新世紀為默片配樂顯得更加新奇，Pet Shop Boys前幾年便曾在倫敦特拉法加廣場以電音配上管弦樂團，為《戰(zhàn)艦波將金號》演奏。10月22日在南京大行宮廣場，Andi Teichmann和Hannes Teichmann這對德國兄弟也以電音配上一位齊特拉琴樂手的演奏，為凡克的經(jīng)典默片《圣山》現(xiàn)場配樂。

而小河和宋雨喆為《神女》配樂，則為方興未艾的默片配樂新潮譜寫下中國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