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聞天一直是以尊重和愛護知識分子出名的,所以對1957年那場名為“政治戰線和思想戰線上的社會主義革命”實為整知識分子的反右派運動,不但思想上毫無準備,而且也格格不入。但是,由于職責所在,他還是在視察駐外使館的中途被召回國主持外交部的反右派運動了。用周恩來的說法,是請他“掛帥”。這就使張聞天承擔了一個相當困難的角色。他不能不在全國統一部署和部內“左傾”習慣勢力的多重壓力下,左右周旋,盡其所能地保護知識分子,減輕運動給外交部工作帶來的損失。
一
反右運動開始時,張聞天正在巡視我國駐東南亞各國使館的工作。這種巡視,深入細致,真正解決問題。據胡喬木回憶,周恩來對此頗為贊賞,認為在張聞天以前或以后的外交部領導人員都沒有這樣做過,說明他“在外交部工作做得比較認真仔細”。張聞天自己對這種巡視確是全身心投入。他這次出國,先后視察了駐印度、巴基斯坦等國使領館的工作。正在視察駐印尼使領館時,國內反右運動開始了,周恩來也接連去電催促他回國主持運動。但他卻仍然堅持將駐印尼使館和駐緬甸使館的檢查工作全部做完,至于參加運動,反倒顯得并不著急。
張聞天離開北京是2月27日,正是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做人民內部矛盾報告的那天,回到北京則是7月14日。短短的四個半月中,國內形勢發生了令人頭暈目眩的變化。外交部在姬鵬飛主持的運動領導小組領導下,反右運動已經進行了一個多月,運動領導小組的會議也舉行了三十多次。部內各單位批斗本單位右派分子的大小會議熱火朝天,東樓大禮堂還開了火藥味甚濃的全部大會。被斗的當然都是知識分子干部,其中許多人還頗為張聞天所欣賞。例如浦山,系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1951年曾經作為伍修權的特別助理出席安理會,后來又作為談判班子成員參加板門店談判。薛謀洪,北京大學1951年政治學專業研究生畢業,除英語、法語外自學俄、德、西班牙多種語言,外交部研究室(原來的政策研究委員會)的寫手。林致惠,自學成材的俄語干部,當時外交部翻譯室數一數二的俄語譯員。曹棉之,新聞司主管動態調研的科長,編寫《臨時通報》的主力。這些同志在1956年干部調整級別時曾經連調兩級——那時張聞天主張對于優秀而又級別偏低的干部越級提拔,全部有十幾名干部獲此優遇。現在,他們中半數成了右派,浦山還曾被揪到全部大會的臺上,與浦山同一辦公室的畢季龍被布置到臺上當面揭發,臺下則“打倒”之聲震耳欲聾。這種事態發展,顯然出乎中途接手的運動主持者張聞天的意料,也決非他所樂見,但形勢已非他所能扭轉。
張聞天從東南亞回到外交部時,全國反右之火正在愈燒愈旺。毛澤東7月9日講話說,“右派還要挖,不能松勁,還是急風暴雨”。同一天,毛澤東還寫了中共中央通知,點名批判的右派人數要增加,對右派學術方面的“反攻”要擴大。接著就是《一九五七年夏季的形勢》,宣布同右派的矛盾是敵我矛盾,是對抗性的不可調和的你死我活的矛盾。8月1日,毛澤東又寫了《中央關于進一步深入開展反右斗爭的指示》,強調對右派“必須在中央一級和省市自治區一級各機關深入地加以挖掘”。外交部怎么辦?前一陣部內各單位已經斗爭了一大批右派,是按照部署繼續深挖,急風暴雨,使斗爭升溫,還是滅火,降溫?在那種形勢下,滅火是不可能了。但是降溫的事情張聞天確實在做。
7月24日、26日、27日,張聞天接連主持外交部運動領導小組第34次、35次會議。從現有扼要的條文式的會議紀要上看,張聞天在這幾次會上強調了以下幾點:右派材料涉及這些人的政治命運,要重新審查,要經過批準;對右派批判揭發要充分說理,不要追動機;要區分中右和右派。其用意很明顯,一是減弱群眾斗爭以勢壓人的火藥味,二是盡量少劃右派。
那些年代的過來人都明白,政治運動中的“追動機”是怎么回事。一件最平常的事,經過七追八追,可以追出反革命的動機來。比方說,外交部鳴放中主要話題之一就是所謂大使安家樓問題。總務司在報房胡同蓋了一棟公寓樓,安排一些大使和司長們入住。公寓樓的條件按現在的眼光看并不怎么樣,但是比起當時一般干部很少有暖氣和單獨衛生間的居住條件來,當然好得多。鳴放中許多人覺得不公,有些人批評這是特權。反右中如果追這些人的動機,就可以追出有意挑撥群眾對黨不滿的動機來。追動機,還有追組織(許多子虛烏有的反黨集團、反革命集團就是追組織追出來的),都是多次運動中慣用的手法。既然是政治斗爭,目的是打倒或震懾政治對手,也就用不著多費唇舌,盡可以把所謂“擺事實講道理”放在一邊,用最簡便的追動機追組織的辦法,就可以制造出犯罪故意和犯罪事實,達到鑄造罪名致人于死地的目的。毛澤東說,反右派斗爭“主要是政治斗爭”,思想斗爭不占主要成分。既如此,在各個單位的實際操作中,追動機追組織這一套傳統辦法就會被代代相傳的運動積極分子自然套用,用不著誰來教給。張聞天要求充分說理,不要追動機,這違反作為政治斗爭的運動規律,要貫徹反倒要克服相當大的阻力。
二
更為重要的是少劃右派。
張聞天回到外交部時,部里已經定了一批右派,張聞天對此不滿意。例如對于前述浦山之被定右派,我那時在張聞天身邊工作,就多次聽見他私下表示過對主持者的責怪。對曹棉之被劃,他質問有什么理由。新聞司的年輕科員潘其俊也在右派名單之中,他說:“那個小女孩,怎么也算右派?”但是,這些都木已成舟,在當時的氣候中,即使以張聞天的權位也不好改變。他只能盡量挽救尚未定案的斗爭對象。中央強調某些國家機關等“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是右派分子活動的主要場所,要求“深入挖掘”,張聞天實際上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在各種會議(部領導辦公會議、運動領導小組會議)上反復強調,劃右派要特別慎重。各單位要求劃作右派的人太多了,要研究,不要把一般認識問題定成反黨反社會主義,能不劃的盡可能不劃,有些可定為中右。發表過右派言論的多半是一些“秀才”和有能力的知識分子干部,一旦戴上右派帽子,不但他們的政治生命從此斷送,我們也不好再使用他們了。有些單位領導運動的負責人思想一時扭不過來,張聞天還分別找他們談話。亞洲司的專員謝爽秋是老資格的地下黨員,抗戰初期曾以《掃蕩報》記者身份采訪毛澤東,平日有些文人習氣,講話隨便一點,鳴放中不知講了些什么,司里一些同志要將他劃為右派。張聞天不僅在會上盡量拖延決定,還專門找司里運動領導小組的兩位負責同志做說服工作:能不劃就不劃嘛!謝爽秋得以免于被劃。對于外交部直屬的外交學院教員王紹坊(他曾經留學倫敦經濟學院,著有《中國外交史》),張聞天也勸說學院副院長何戊雙:我看過他寫的書,寫得不錯,不要劃右派吧,讓他去教教書。可惜在當年那種氣氛下,連張聞天說話也不靈,王紹坊還是難逃厄運。外交部直屬的國際關系研究所副所長陳翰笙,是著名學者和老黨員,鳴放中也講了一些話。據時任外交部黨組秘書的何方說,幾次黨組會上討論,不少人認為陳翰笙應劃右派。張聞天雖然不同意,卻找不出理由說服大家,只是設法拖了一陣。最后想了個辦法,說陳翰笙長期在國外,很少經受組織生活鍛煉,所以說話沒個準頭,應該把他當作黨內的民主人士處理。大家也就接受了張聞天這個不成理由的理由,陳翰笙于是免于被劃。辦公廳一位秘書,工作積極努力,就是有時會傳播些有影無影的緋聞逸事、小道消息,一次瞎說張聞天的夫人劉英過去是某人的妻子。支部為此堅決要劃此人右派。匯報到黨組會上,與會的黨組成員劉英竟哈哈一笑,說哪有這事,完全是胡說八道,但也不是什么政治問題。此人于是逃過一劫。愈是在最后定案階段,這類口舌之爭,這類交鋒和反復就愈多。
三
外交部雖然也是知識分子成堆,被認為應該是右派活躍的地方,但是鳴放期間真正涉及《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所提六條標準的言論并不多。較多的是對于生活福利和干部工作中一些具體問題的意見,例如前述大使安家樓問題之類。那時中國共產黨執政不久,個人集權體制的弊端暴露得還不像后來那樣明顯,一般干部和群眾的熱情很高,外交部干部包括一些被定成右派的人并沒有發表什么制度層面的言論。只有研究室(主任是喬冠華)和新聞司(司長是龔澎)的一些人有些不同,例如浦山、關在漢、李肇新、曹棉之、薛謀洪等。他們大多解放前接受過反蔣民主運動的洗禮,或曾留學,經歷過西方民主政治的熏陶,很多人同喬冠華、龔澎熟識,并且由他們介紹來外交部工作。鳴放期間,他們常到喬家聚會,喬冠華、龔澎夫婦同他們一起談天論地,他們自然受到鼓舞,回到本單位也就跟著鳴放。其中確有不少言論涉及基本制度問題。例如,他們提出過兩黨制問題,認為即使不搞兩黨,也可以在黨內搞兩派,以便相互監督。本來實行言論自由,這些言論完全可以自由發表,但是當時(甚至今天)顯然犯忌,而且被認為屬于“尖端”。所以運動一旦轉入反右,這些人就首先被本單位抓住,在張聞天從東南亞回到北京以前已經被打成右派。在這些言論材料面前,張聞天也不好說話了。
接下來就是喬冠華和龔澎的問題。當時他們兩位仍然繼續正常上班,部里也沒有宣布什么。但是研究室和新聞司的斗爭對象所寫材料不少都牽涉到喬、龔兩位,這些人還因喬、龔兩位未受觸動而感不平。部里干部,特別是了解情況的司一級的干部不少也認為不公,不滿張聞天遲遲不處理兩人問題。有些人還正式提意見催促。龔澎當年的一位同學曾找何方代向張聞天反映。新聞司一位副司長也說部里對新聞司的運動態度不明確,張聞天在會上將他頂了回去。張聞天確實不愿將喬、龔兩位打成右派,但是又承受著來自下面的這些壓力。他的策略是拖,一是拖到冷處理,二是拖到陳毅部長上任以后。在周總理兼任部長的情況下,喬、龔不論如何處理,都不能不通過周總理并取得他首肯,而這樣做無異于給他出難題。周總理在處理身邊工作干部的這類問題上總是采取回避態度的。1958年我在外交部黨組一次擴大會上任記錄,就聽周總理在會上說過,反右中有人反映總理辦公室某人有問題,他就讓辦公室自己處理。這樣,喬、龔的問題就拖到了1958年。那時外交部的右派已經定案,要下放農村的已經下放。3月31日和4月1日,陳毅主持外交部黨組會。張聞天發言,還是像平時那樣溫文爾雅。他說,喬冠華有資產階級民主思想、單純業務觀點和個人主義,但不是右派。他鳴放期間有錯誤,但是反右開始以后立場正確。他多年來積極為黨工作,成績還是比較顯著的,工作能力也比較強,今后還可以為黨工作。陳毅最后發言,采取了“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辦法。他嚴詞批判說,喬冠華提的都是要害問題,我們要給他全部端回去。還說,喬家是裴多菲俱樂部,喬冠華是外交部右派頭子,一旦右派翻天,他就要黃袍加身。但是落實到組織處理,陳毅也主張不劃右派。喬冠華(還有龔澎)就這樣過了關。
但是,這件事并未到此為止,而是又有戲劇性的發展。張聞天在喬冠華問題上所起保護過關的作用,在他1959年廬山蒙冤以后竟被一百八十度地翻了個兒。1959年12月3日,在外交部的批判大會上,一位曾在1957年要求張聞天早日處理喬、龔問題并要何方代為反映意見的司長,一變而慷慨激昂地斥罵張聞天、劉英“整人”,要求重新審查喬、龔結論。喬冠華自己后來填寫干部履歷表“受過何種處分”一欄,也特地寫上是張聞天給的處分云云。不論那位司長是否因為喬、龔最后并未倒臺而想與之重新修好,也不論喬冠華對張聞天確有誤會還是覺得說整自己的人后來已被打倒比較有利,這大概都可以算是又一場運動(不是反右運動,而是反右傾運動)中張聞天的額外“收獲”,或者也可以算是運動西洋鏡中折射人世百態的一景吧。
四
一番斗爭,對右派的斗爭。一番爭斗,在右派定案問題上的爭斗。外交部的右派終于定案。被戴上右派帽子的共有多少人,現在記不清楚了。我問過外交部的一些老人,有說二十余人,有說三十余人,要以檔案為準。不論哪一數字,占當時外交部總人數的比例不超過1%至1.5%。不論與全國55萬右派占500萬知識分子11%相比,或與其他國家機關相比,這一比例都小得多。
定案之后,便是處理。按照當時做法,右派是要送去勞動作為懲處的。張聞天則念念不忘盡快重新使用這些干部,所以外交部并沒有把所有右派都送去勞動,而是留了一些在機關,相當一批留在國際關系研究所,后來不少成為研究所的研究骨干。送去勞動的也有不少就近下放在北京周圍,同外交部其他下放干部一起,不屬勞動教養,也不屬監督勞動,而屬一般干部勞動鍛煉性質。張聞天考慮右派的處境,囑咐不要讓他們“混不下去”,他們下放時不讓向當地群眾公布其右派身份。有的干部對此思想不通,在1959年廬山會議以后外交部的批判會上借當地農民的話譏諷說:“外交部特殊,右派也特殊;外交部保密,右派也保密。”其實特殊的事情并不僅此一樁。張聞天(還有劉英)還批評支部成天要右派匯報思想。
大約過了不到一年,張聞天就指示并多次督促將一些右派調回分配工作。他說,右派分子凡有點才能的都要使用。他首先指名調浦山。人事司主管干部不同意,說浦山迄今不服,仍需勞動改造。張聞天說:“在鄉下可以改造,在機關工作中也可以改造。”劉英也說:“回來做腦力勞動也是改造。”
關于是否必須體力勞動才能改造,還有一次思想沖突。人事司提出,留在機關的右派分子,每人每年至少需要勞動四個月。張聞天反對,反問:為何要勞動四個月,腦力勞動不是一樣可以改造嗎?
按當時慣例,右派即使留在機關,也不能從事原來的工作,尤其不能從事意識形態工作。國際關系學院的右派留在學院的也不再教課,只做些資料工作之類。張聞天對何戊雙說,可以讓右派講課。他們講課時,你們也可以去聽聽,他們知道的材料多,我們知道的少。要用其所長。在無產階級政權下,是可以用他們的才的。在1959年1月28日外交部黨委討論國際關系學院工作的會議上,他進一步說,右派分子也可以教馬列主義。作為一門課程,只要能把知識講清楚就可以了。說右派教課影響不好,是年輕人幼稚。應該做思想工作,不要群眾一說什么就怕。這些人是國家財產,放著不用是浪費,要造成一種環境讓他們能教書,造成一個友好的環境來使用和改造他們。
不用說,張聞天在右派處理問題上的主張和為此辯護的論據,以及他在整個運動中對右派的保護本身,都是頂著最高權威和主流意識,逆流而上的。他以政治局候補委員(1956年八大以前還是正式委員)的身份只當一個副部長(這種安排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上堪稱空前絕后),當然明白,自己已經是處于何等邊緣化以至隨時可以被棄如敝屣的境地。盡管如此,他還是在反右運動中這樣做了。這就是張聞天,就是那個后來在廬山慷慨陳詞的張聞天。
五
反右運動的許多特征同建國以來乃至建國以前的歷次政治運動一脈相承。張聞天對待反右運動的態度,還可以從他對待其他運動的態度得到印證。這里只談外交部的肅反運動。
外交部的肅反運動遲至1955年7月21日,即毛澤東6月3日提出要將反胡風斗爭發展為“揭露各種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運動一個半月以后,才由張聞天作動員報告。不久,張聞天就于8月5日去北戴河休假,一個月后回來,發現部內運動出現偏差。一些干部因為思想問題被當成“反革命”,領導運動的同志強調克服右傾,要求“連續作戰”、“限期突破”,一些單位采取了限制人身自由、搜查和拆閱私人信件、甚至體罰等逼供信手段。張聞天著手糾正偏差。
他首先說,“運動搞左了”,“現在應該反左,不是反右”。這一估計明顯犯忌。當時毛澤東正連續批轉國家機關黨委和河北、上海、廣東等地報告,推廣運動中反右傾思想的經驗。直接領導外交部運動的國家機關黨委更點名批評外交部的運動落后,部內不少人也認同這一看法。其實,運動高潮中只準反右,諱言反左,早已成了規律。
張聞天宣布停止群眾性的肅反運動,轉入專案審查。這又是犯忌的。毛澤東批轉的各地報告中正不斷強調要堅決克服不積極發動群眾,不敢大膽讓群眾在小組會中開展思想斗爭的傾向。而且利用群眾斗爭造成聲勢、施加心理壓力,脅迫斗爭對象“繳械投降”,本來就是歷次運動的傳家法寶。張聞天不但在這次運動中停止了小組群眾斗爭的形式,而且在肅反運動總結中寫上:“大多數干部的問題只要經過審干的方式就可以獲得解決,采取群眾斗爭的辦法是錯誤的。”這句話已經如此明白,差一點就是“不搞運動”了。
運動七斗八斗,最后竟沒有斗出一個反革命。張聞天要求對錯斗的干部賠禮道歉,做好善后工作。這件事雖然費了不少唇舌,還是說服各單位運動的主持者照辦了。不少被錯斗的干部,第二年還被提了級。但是在做總結時有些人強調對于重點對象最后都作了正確結論,不愿承認斗錯了的事實。張聞天堅持寫上:運動“雖然未冤枉一個好人,但是確曾錯斗了一些好人”。
還有一個控制數的問題。張聞天在總結中說,運動中的錯誤是由于“缺乏實事求是的精神”,“錯誤地認為不超過中央規定的控制數字,不會發生偏差”,“我們運動中初定的重點對象,雖然沒有超過百分之五的控制數,但實際上是不符合于外交部干部的實際情況的”。這就是說,不能湊數,不能唯控制數是從。
如何估計運動的成績成了一個大問題。運動辦公室所寫總結稿使用了“成績是基本的”這一當時必不可少的標準公式,張聞天堅決不同意。他的提法是:有成績也有錯誤,“貶低運動的成績和積極作用,或是不敢正視錯誤,或縮小錯誤而夸大成績,都是不對的。”這個總結因為爭論太大,一直拖了兩年才做出。
1955年過去了,1957年過去了,張聞天奉命兩度在外交部的運動中“掛帥”。然而帥上還有帥,此帥即使在外交部這塊彈丸之地稍逾彼帥之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1959年來了。張聞天受清算,罪名中果然有一條:否定肅反,包庇右派。說實話,包庇右派的罪名倒也符合實際,雖然不應該是罪名而是功績。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到了張聞天獲得死后平反,外交部的右派們(尚且在世的和找得到下落的)獲得改正之時,他們卻被告知,他們當年之所以被劃為右派,全是張聞天的過錯。作出這種違反事實的宣布,究竟出于何種心理,出于何種運動的規律,也許只有宣布者自己才能講清。
(作者系《世界知識》出版社原總編輯,曾任張聞天秘書)
(責任編輯 吳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