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藏手記

之七：雪頓節在羅布林卡

從大昭寺回到旅社，英子也回來了。她對寺院不感興趣，一直說指南上都有建議。如果對宗教沒有興趣，在西藏只要選擇看一個廟宇就足矣。雖然我對佛教一片茫然，卻是懷了敬畏之心，所以在我去八角街和大昭寺時，她就去幾家旅行社了解上珠峰租車的行情，拿了一張寫滿價格的紙回來。

晚上我和英子去了八朗學旅館。在留言板密密麻麻的帖子中尋托我們的需要。就在我們尋找帖子時，還有一大群人也在那里擁擠著。有一個看上去起碼有七十歲的男人竟然是來尋找騎自行車去珠峰的同伴。

一張帖子上寫著：已有兩人，現征求另兩位同行者共去珠峰，車為“沙漠王子”，車況極好可放心：有意者請發手機短信至*******。動身時間為19日。

立即發了短信過去，對方回說二十分鐘后在八朗學旅館門口見面。

我和英子有點膽怯了。如果對方希望是征求男性同伴怎么辦?或者對方希望是可愛的小美眉們，又怎么辦?我們不是小妹妹而是大哥大的姐姐了。

看見一男一女走過來，像地下黨接頭一樣，我等著我的手機響。果然響了。

來的是浙江的小柯夫婦。我們找了個地方坐下，小柯鋪開地圖，為我們劃出他和司機商定的去珠峰的路線。因為常規路線被大水沖壞，必須繞道而行。他說的那些地名。我們聽著全是陌生，但都點頭表示可以。我們本就沒有任何準備，原打算找不到現成的車就去租旅行社的車，可如何談判，如何簽合同。根本就是稀里糊涂的。現在只要跟著走就行。有這么現成的事情，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真的很高興。小柯說他們本是一萬元包下的豐田4500，四人均攤，去了林芝和那木錯后兩個同伴因害怕高原反應退出，剩下的路程大約車費一人一千二。這比我們想像的要便宜許多，更比旅行社開的價格低出一個檔。我和英子一點意見也沒有，可小柯還不放心，說是我們不再聯絡別人了，你們可不要變卦，19日一定要出發。又和我們商定明晚到他們住的國際青年旅社和師傅見個面，另外先把車費交了。我們都一一答應。在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小柯年輕的妻子說，以后你們叫我咪咪好了。朋友們都這么叫的。我笑了，因為咪咪是我從前養過的一只小貓的名字。

小柯長得挺結實，可咪咪卻是個嬌小女子，能上珠峰嗎?看我有點擔心，他倆說最初見了我們也這么想，可一聽說我們剛從青藏線上來，就一百個放心了。人不可貌相啊。他們退縮的同伴中還有一個是人高馬大的男人呢，而且根本就不算有高原反應，是被自己嚇倒的!后來一提到這事，咪咪就恨恨的，說是以后再也不和他們一塊出門玩了。

晚上又下了一夜雨，打得外面的玻璃窗嘩嘩響。我睡不著，想到居然可以去珠峰了，真是不可思議。一直以為珠峰是英雄們才能去的地方。在網上我查過一些旅行路線，都說這條線十分險要，路上吃住條件會很差，沒有好的心理和身體素質最好不要選擇。但現在我不太相信別人的話了，唐古拉山不是也過來了么?臨行前還有朋友一再叮囑我們要帶上結實點的雨衣，說是西藏正逢雨季，那雨下起來和內地不一樣，是橫著掃過來的，雨傘根本不起作用。可晚上我看那雨，和內地沒什么兩樣啊，厚厚的雨衣看樣子也用不上，害的我從南昌背到新疆，又從新疆背到西藏。

也許是我們運氣好，在拉薩的這兩天都是夜里下雨，白天就停了。大清早我們住的二招來了一車著盛裝的藏族漢子和婦女小孩，那些婦女們都戴著寬沿的呢子禮帽，有袖或無袖的長袍襯著鮮艷的綢衫，腰里系著艷麗的“幫典”(圍裙)，個個滿身披掛著金銀首飾，頭上佩著珊瑚、綠松石等名貴的“巴珠”，真是漂亮極了。聽說看一個藏民家庭富不富，就是看這家的婦女衣裳首飾如何，而年節期間是每一位藏族婦女展示自己的機會。今天是雪頓節第一天，他們都是從當雄趕過來參加政府在拉薩體育館舉行的開幕式。我和英子舉著相機向她們表示拍照，她們卻都搖手躲避著不肯。我們也想干脆跟著一起去體育館看看，可是只剩一天時間，最后還是決定去羅布林卡觀賞藏戲。沒想到臨走前，那幾位婦女卻突然向我們熱切地打著手勢，竟是希望能為她們在面包車前留影。這讓我和英子喜出望外，拍的格外賣力，一個會點漢字的藏民幫著在紙上寫下了她們村莊的地址。

坐著中巴去羅布林卡，一路上也有了很多盛裝的藏民。從今天開始，西藏自治區放一周長假。

羅布林卡相當于拉薩的“園明園”吧。這里曾是達賴的夏宮，從前的雪頓節，各地的藏戲班子都要被派差來羅布林卡演出。我們進園子時，草地上樹陰下都已搭滿了帳篷，看樣子很多人是昨晚就住在這里了，聽說不少藏民要在這里住到雪頓節結束，羅布林卡的露天藏戲也會唱到那時才結束。不知昨晚那么大的雨，小小的帳篷怎么抵擋得住?白天若下雨，觀眾怎么辦?那藏戲又怎么演?后來我在藏北草原遇到突如其來的冰雹時，才想到那樣的雨。對于長期生活在嚴酷自然條件下的藏民來說。根本就是太溫柔的天氣，用不著太在乎的。我們在草地中間走，藏族漢子和婦女的著裝讓我們眼花繚亂，單是那戴的禮帽就各不相同，有圓的還有尖頂的，藏民男子都長得魁梧健壯，婦女也都身段高長，再加上色澤鮮艷的服飾，襯托著一張張黑如刀刻般的臉龐，真是讓我不知道將來如何在宣紙上表現這純美的一切。我留心著漢子們佩帶的藏刀，女人們佩帶的首飾，像是參觀一場龐大的藏民族服飾展。看那些帳篷，有的繡著五彩吉祥圖案，有的里面鋪著美麗的藏毯，也有的簡單到只是用布幔子圍起一塊草地。不過有一點是共同的，裝滿酥油茶的熱水瓶和杯子就放在空地上，老老少少的藏民一家家盤腿圍坐在自家帳篷前，喝著酥油茶，扯開嗓門旁若無人地唱著藏族民歌，一派天真浪漫色彩斑斕。羅布林卡的世俗喜慶讓我頓生歡喜，真想拍照，試了幾次，他們都表示不肯，只有尊重藏民的意愿。看見一群藏族婦女在一座很高的屋頂上跳“鍋莊”，我們只能拍到她們的一半身影。

轉了一大圈，順著鼓鈸的聲音走。終于找到了用大布幔當頂搭起的大戲臺。四周早坐滿了藏民，其中還有不少披著紅衣的喇嘛，也有一些外國游客。我和英子擠到前面，鉆在人堆里站著看。戲還沒開場，太陽挺大，一會就把我們曬得一身是汗。怕出去了又擠不進人群里來，只好耐心地等。終于等到鼓鈸聲大作，有一群身著藏裝的仙女搖曳著飄上臺來，接著有戴面具的男演員一聲大吼，身披色彩鮮艷的長袍，手里揮舞著不知名的法器旋上舞臺，另有高腔緊接著唱了個炸天響。我以為會有喝彩聲，像京劇那樣，可藏民卻只是安靜地看。

我試著問身邊的藏民，這是一出什么戲?他們卻都聽不懂漢話。見前面坐著一位老喇嘛，我想他一定會知道。他聽著我發問。一臉慈愛的笑，點著頭，卻也聽不懂漢話。

好像藏戲中最出名的保留劇目有《文成公主》、《格卓拉姆》等，雪頓節肯定會演，現在大概是開場戲，看起來有點像江西祭神的儺舞。

以為還會有正式的劇目，可演來演去，臺上仙女一般的藏族姑娘始終是圍成一圈，幾位扮神的演員也總是戴著面具舞著法器在中間唱，等啊等啊，終于明白了大概藏戲的形式有點類似漢民族的民間彈唱，是以說唱為主。四周的藏民看得認真而有味，而我們，大概就像老外看京戲一樣癡傻。人群中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游客，也和我們一樣伸長了脖子看得一臉茫然。沒想到我們竟會淪落到和老外一樣。

聽不懂也看不懂，高原的大太陽底下，終于站不住了，曬得頭暈乎乎的，帽子也不抵用，身子發軟，好像高原反應又要來了。

英子也一樣頭暈了，兩人有點害怕，關鍵時刻千萬別中暑了，只好倉皇退場。

坐在陰涼處歇過氣來，我們去找了旅行社介紹的巴桑，托他辦了到珠峰的邊防證。最后又在菜場上買了十多斤黃瓜西紅柿，以便明天上路后保證需要的維生素。網上曾說到西藏高原一定要多補充維生素，否則會流大量鼻血。英子也帶了不少維生素片，可我們在家里都是不喜歡吃藥的人，大概就在進藏的第一天吃過一回，就誰也不想再吃。鼻血倒還沒流，只是每天嗓子如火燒一樣。

之八：走進茫茫大雪山

19日凌晨五點起床。突然下起了暴雨。西藏的大雨雖然沒有友人描述的那么怪異，但雨點濺在大地上的啪啪聲響，像極了無數大腳板的漢子在這高原上發了狂似的跺腳，如雷貫耳，讓人心驚膽顫。

我和英子將不帶走的行李在總臺辦了寄存。我心中想過一回要不要在箱子里給寶兒留下一張字條，萬一我回不來了呢?再想真要那樣，留與不留對寶兒都沒幫助，算了。還是求菩薩保佑吧。和英子冒雨跑進二招的食堂，要了點熱粥一邊喝，一邊等小柯他們來接。可等到天大亮了車還沒來。英子擔心了，說昨天我們交了車費，連收條都忘了開一個，會不會有假?我說怎么可能?走江湖這么些年，這點眼力都沒有，那他倆就是天下第一的好演員!我倆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

正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昨晚見過的越野車開進了二招。小柯和師傅老郭跳下車，幫著我們將不多的行李和一大袋黃瓜餅干等食品丟進車后廂。后廂里除了小柯他們的東西。還堆了四個灌得滿滿的氧氣包，小柯說就為了等店老板灌這氧氣包才耽誤了時辰。

我和英子興高采烈地上了車。小柯坐前座，咪咪和我們坐后排。三個女人都算苗條，位置寬松，加上郭師傅的技術已有小柯的肯定。一路上不會太難受吧。

318國道因大雨損壞已經封路，我們必須重返青藏線，繞道羊八井后再折向西南。到羊八井后郭師傅讓我們下車看溫泉，熱氣騰騰的一片大霧，好幾個水池中滾滾地冒著氣泡，據說有七八十度，遲疑了很久也沒敢把手伸進水里試試。另外的院子有露天溫泉游泳池，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游泳，在水中可以看見連綿的雪山，這對我真是天大的誘惑。從南昌帶來的泳衣就放在背包里，不過今天是不能了，回頭一定要來。

郭師傅是東北人，卻是瘦小個頭。這車子是青年旅行社東北老板的，郭師傅跟了他進藏好幾年了。本以為開這一趟他起碼能掙個一兩千的，聊天時，才知道他一個月也只有八百元工資，加上每天三十元的出車費，天天跑這么辛苦的車也不過一千多元一月。我們聽了都說東北老板不夠意思，我出主意說若我們回到拉薩，郭師傅也別急著回去，我們幫你多要兩天出車費。郭說那我住兩天店比出車費還要高。小柯說你不會住到相好那里去嗎?郭師傅說瞎胡鬧呢，誰看得上我們這樣的窮鬼?

他老婆呆在東北老家，兩年才回去過一次。鬼才相信他在拉薩會沒有相好。拉薩的四川妹子多得像藏民手中的佛珠，走到哪都能碰上。阿彌陀佛，不該這么說，但我們還是逼著郭師傅承認，他終于說出旅行社里有一個為客人洗衣的四川妹子對他很好，每次出車回來都主動幫他洗衣裳。這次出來，看看路上有沒有賣野生蘑菇的，想買一點帶給她。我們歡喜起來，都開始為郭師傅留意路旁有沒有賣蘑菇的藏民。小柯要我們猜郭師傅多大歲數，我想在高原上開車的人顯老，就往小里猜。沒想到還是猜錯!郭師傅并不氣惱，笑哈哈地說。明年他媽的不干了，再干下去老得連老婆都不認了，回去學潘長江也掙個大錢!我們就要郭師傅唱歌，大家看看能不能超過潘長江，郭師傅被我們纏不過，哼了幾句東北小調，還蠻像回事的，我們就拼命為他的將來鼓勁。

下了青藏線，路越來越壞，車子顛簸得厲害。還時時會有羊群或牦牛穿過公路，穿著破舊藏袍的漢子悠閑地跟著它們走。我們不敢再和郭師傅閑聊，讓他專心開車，我們便看風景。草甸上流著來自雪山的溪水，一幢幢土磚壘成的藏式雕房很沉靜地站立在天地之間，那些雕房的布局看上去都差不多，四四方方高高的土堡，窗子很小但周邊有彩繪的圖案，房頂四角上呼呼飄動著五色風馬旗，風馬旗上的禱詞被大風吹了一遍又一遍，要吹到來年才更換，所以都有些舊了。雕房的四周往往被石塊圍成一個很大的四方形，不知是不是用來圈牛羊的。很少見到村子里有人走動，只有一次。我們下車讓自己輕松時，有兩個穿著破舊的藏族女孩背著她們的弟妹走過來好奇地看著我們。我們和她們說話，她們只會羞怯地笑。

天上有鷹在盤旋，我們的“沙漠王子”也開始往雪山上盤旋。朝山下望去，想起一句“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的詩。看一條細細的公路帶彎彎曲曲嵌在起伏的大雪山中間，像是諸神隨手在山間畫下的一道印痕。英子興奮地重重拍打著我的大腿：看哪看哪，真正的大雪山啊!這才讓人感覺是真正往珠峰上走呢!我按住英子的手，說你別拍了好不好，等到了珠峰，我的腿怕是要貼滿止痛膏了。英子很奇怪：你們三人都不興奮?小柯和瞇瞇本來就有江南人的含蓄，再加上咪咪開始有點高原反應，只微笑著不說話；我是在東北小興安嶺的冰天雪地中呆過幾天的。所以眼中的雪景心下雖十分的喜歡，也不至于像英子那樣激動不已。后來車子被堵住一會，對面的車上下來幾個老外，也像小孩子一樣高興地在雪地里團雪球丟著玩，英子從車窗里舉起相機，幾個老外們還友好地做個丟雪球的姿態有心讓她拍照。

只是這大雪苦了老郭。雪片一直是白茫茫地落下來，看不清天和地。好不容易開到雪古拉山口時，瑪尼堆上的無數條經幡也被大雪蓋住。在雪古拉山口，我們下車來拍照，鏡頭中只有一片雪白，從雪中偶爾露出的經幡像是被大風催開的花，在冰泠中顯得奇異。雖然穿著厚厚的羽絨衣，我們還是冷得直哆嗦，腳下也綿綿的踩不穩。這里海拔已有五千多米，怪不得人就像飄浮在空中——實際上。我們是行走在天上了呢!

乘著大家拍照的功夫，我默默地舉著自己的經幡，順著山口的瑪尼堆朝上走。神靈相助，我要將那顆進藏前有點悲傷的心。忘在天邊上，讓美麗的經幡在這白雪的天空中迎風飄舞。

之九：抵達日喀則

感覺就要沿著雪山之路一直走上珠峰之巔時，越野車卻從天上開回了人間。后來才知翻過雪古拉、冬古拉兩座大雪山，就進入了日喀則地區的河谷平原。只見大片的青稞麥也如江南水稻田一樣是熟黃了，八月的山谷里開滿了江南般燦爛的油菜花。只是江南三月菜花香，這里的春天怎么這樣長?車子路過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時停了下來，大家在村邊石塊壘的羊圈旁輕松一下，我忍不住隔著木頭柵欄拍下了村頭的油菜花地。后來又看見草地上有很多小洞，幾只小田鼠從里面探頭探腦，我用鏡頭對準洞洞，它們就縮了回去，再也不露面了。如果不是皮膚上還留有大雪的記憶，真是不敢相信一小時前我們還盤旋在冰天雪地之間。在西藏高地，什么奇怪的事情都可以發生。我們盤旋上山，山下是下雨，到了海拔5000米以上，就不會有雨了，那些雨已全部變成了漫天的雪片。

再上路，一條和公路平行的大江平緩寬闊，郭師傅說這是雅魯藏布江了。

我們全部跳下車，看這條著名的大江，看江邊金色的楊樹林。有兩個騎馬的藏族漢子頭戴寬沿的氈帽，從江邊小道緩緩而來，大風使他們彩色鑲邊的藏袍飛揚起來，露出身佩的藏刀，高大的駿馬身上的紅色穗子也飛揚起來，在湛蘭的天空銀色的雪山背景襯托下，那種粗獷的美真是讓人驚嘆!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騎著馬從前面走過，等到想起要拍照時已經來不及了。不應責怪男人看見美麗的女人就目瞪口呆的，原來我們也一樣。不過，可遇不可求的畫面，應是記在心里才對，有一天我會用水墨畫出今天在江邊騎馬的漢子。

這一路直到日喀則，有時還能遇到手提竹筒或熱水瓶的藏族阿媽。有一次我們跳下車和她們并排走，問她們這是去哪里，她們卻不懂漢話。我用胡亂學來的藏語問：“切倫措，卡巴太卡((你們，這是到哪里去)?”她們更加不懂，笑成一團，大概覺得我說話就像日本人說八格牙路一樣可笑。我隨身帶的紙片上就是這樣的藏語翻漢文的話，還是從一本書上抄下來的，我依葫蘆畫瓢般地照念，結果是人家一句也聽不明白。聰明的郭師傅拿來幾個紙杯，她們微笑著從竹筒和水瓶里倒出青稞酒，請我們喝，像淡淡的米酒，帶一點兒酸甜。我們大家都會說“扎西德勒!”，這一次聽懂了，因為她們也合掌給了我們同樣的祝福。這是此行第一次喝到藏民自家釀的青稞酒。

走了這么長時間，終于看見一個藏族老人帶著一個小孩子坐在路口，向過往的車子舉起兩串黃黃的蘑菇。大家幾乎是同時喊起來：“停車!蘑菇!”郭師傅下車去了老半天，上車來卻沒帶回那兩串蘑菇，說是太貴，上次來時只要五塊錢一串，還比這好。我們責備郭師傅對那位妹妹不夠爽快，他嘿嘿一笑，解釋說現在就買等回到拉薩還不爛沒了。

到達日喀則時已是黃昏。從人煙稀少的藏地高原一路過來，進入日喀則才是一片繁華熱鬧。

先找地方吃飯。一路上都能看見四川人開的小飯館，為了讓郭師傅開心，我們都建議在日喀則就吃東北飯館，郭師傅七拐八拐的將車開到了一家東北小飯店門前。小飯店附近是地區政府，掛著牌子。胖胖女老板風一樣刮了出來，熱情得不得了，一口東北腔，聲調作派簡直就和本山大哥電視劇中的高秀敏一模一樣。店里只有一個打雜的姑娘。卻是藏族。我們接過藏族小姑娘遞上的菜單，點了小雞燉蘑菇、粉條燉肉、小蔥拌豆腐等幾樣東北菜，主食自然是餃子。大家都餓了。希望老板娘能快點上。反正客人也不多，除了我們一桌。只有一個路過的夾著公文包的男人轉了轉就出去了。

三十多歲的老板娘手腳真是利落，十幾分鐘菜就上齊了，餃子是包好了的，讓小姑娘去下。她就坐在我們旁邊和郭師傅說話。一餐飯下來，我們已經知道了她的全部人生經歷，還知道她只有小學畢業，可老公是甘肅支邊的大學生，還比她小四歲，就是剛才那個夾著公文包出去的男人。說老公就知道一天到晚看書，現在地區宣傳部做事情。在西藏，見得最多的是四川人，東北人很少很少，更不用說在遠離拉薩的日喀則了，看得出她很寂寞的。

出了門，郭師傅說，再坐下去，她會連家里存折上的數字都告訴你，東北女人嘛，都傻。

第二天吃了早飯就去扎什倫布寺。這是后藏地區最大的寺廟。和布達拉宮相比，扎寺的布局比較開放，有兩條山道通往建在半山上的僧院、佛堂和幾世班禪的靈塔。我們去的這天，正巧十一世班禪也剛從北京回來，就住在扎寺。走在山道上時遇到幾個提水的小喇嘛，我們問他們小活佛住在哪里，是不是住在最頂上的那個殿，他們笑著搖頭不說。小柯說能遇上十一世班禪請他摸頂，就是有福的人了。咪咪不肯相信，說她不想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在頭上摸。我卻一直對轉世靈童的說法感到驚奇，很想親眼見一見是什么樣子。沒能見到小活佛，卻在一排僧院暗暗的窗口上伸出了幾位小喇嘛的臉來，好奇地看我們和其他的游客，一見有人舉起相機，立即笑著縮了回去。

在辨經堂的門口，有很多穿西裝和便衣的人，里面很是熱鬧，辟里叭拉的像是在吵架打架，原先聽說過僧人辨經的場面很像西方國家的下議院，可以自由提問自由辯論，發話前卻是以擊掌造聲勢。我們想進去見識見識，剛走近經堂門口便被著西裝者喝住。戒備森嚴的樣子，想來當時小活佛就在里面。后來回到拉薩讀報。報上煞有介事地寫著21日十一世班禪在日喀則與各界官員融洽會談。這是政事，我不能懂得。

在強巴大佛殿，我求了一條哈達，想將它帶到珠峰。轉完所有的經殿僧院后，終于看見了扎寺巨大的曬佛臺。真是有倚天而立的氣勢。順著曬佛臺下面的山道下山時。沿途開滿了一種叫不出名的花。大朵大朵的。色澤很鮮艷，紅的白的紫的開成一片，不知是不是格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