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乍暖還寒,水還刺骨般扎人。七八個扒河的莊稼漢子,竟中邪似地呆愣在河塘里一動不動。泥水中,立著一個半截露出水面的壇子,隱隱見到壇上繪著蚯蚓似的花紋。壇口上,蓋著一塊青青的石板。
漢子們神色驚奇,緊張,一雙雙眼睛錐似地盯在壇子上。
“挖到寶貝了。”漢子們心照不宣地想到一處,一個個興奮地眼里放光,臉上堆滿了笑容,兩條腿都不由地抖動起來,混濁的泥水蕩起了圈圈波紋。
去冬,漢子們就開始疏通這條舊河道,每天勞動十幾個小時,可肚子卻老是吃不飽。漢子們捎信讓村里送點吃的來,而傳來的卻是××浮腫、××餓死的消息。漢子們雖然滿腦的迷惘,滿腹的怨氣,卻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幫助家里。
剛才,漢子們在清理河塘時,發現了這么個古里古氣,蓋個嚴嚴實實的壇子,令他們驚喜萬分。前段時間里就聽說有的河塘里挖出了許多銀元,悄悄捎回去,換了不少的糧食;當時,聽得他們心里癢癢的,嘴里的口水噎的喉嚨上下不停地滑動,一個勁地罵“狗日的真有財氣。”沒想到這財氣今天也讓自己碰上了。
泥水“嘩啦嘩啦”地驟響起來,漢子們瞪著被興奮燒紅的眼睛,移動著沾滿泥漿的雙腿向古壇合擊過來,七八雙粗糙的,長著胡蘿卜似的指節的大手伸向壇子,看架勢,這只神秘的壇子在瞬間將被爭扯,碰撞的粉碎。
“住手!”一聲低沉,但卻分外威嚴的怒喝。
奇跡出現了。那一只只爭先向前的大手突然停在離壇口不足二尺的地方。漢子們相互疑惑地看了看,又不約而同地將臉轉向站在一旁的矮個漢子。“這樣爭搶起來。讓別人看到,報告上去,還得了!”漢子們聽了,似乎都吃了一驚,倏地縮了手,不好意思地相互笑了笑。
矮個漢子是他們的頭。
“先莫動壇子,晚飯后再來,保險。”
“晚上?聽說元寶自己會走呢,這……。”
“我有辦法。”矮個漢子解下褪了色的紅布褲帶,“哧”地撕下一條,虔誠地將布條栓在壇口上。
“這樣就跑不了啦。”矮個漢子自信地說。隨手鏟了幾鍬河泥,把壇子蓋了個嚴嚴實實。
“就當沒有這回事,快點干活。”矮個漢子用命令的口氣說。
漢子們再次相互望了望,誰也沒有說話。河塘里又響起“哼哧、哼哧”的號子聲來。漢子們的臉色很嚴肅,心里都在默默地想著心事。偶爾,有人抬頭望望天,太陽卻不解人意,還是很殘酷地停留在半空,漢子們的臉上顯得急躁起來,只有矮個漢子,還像往常那樣干著活,臉上看不出一點異樣來。
太陽終于像一個疲倦的老漢似的,邁著蹣跚的步子,一步步向西山背后挪去。桔黃色的陽光從西山背上有氣無力地散灑過來,大地被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中。
收工的號聲又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民工們一群群地離開河塘,拖著疲憊的身子,急急地向工棚趕去。那里,食堂已給每人備好了兩個窩窩頭,每個組一桶稀飯,早去的人,可以多喝一碗呢。
矮壯漢子這一組漢子卻一反常態,在河塘里磨蹭著不想離開。
“喂,咋還不收工?快回去歇著吧!”領工的來催促了。
矮個漢子掃了眼被泥巴蓋著的壇子,大聲說道:“收工。”便向河堤上走去。組里的漢子見了,一個個也都收了工。跟在矮個漢子后面問:“咋回呢?那壇里……。”
“你們真不動腦筋。領工員在跟前。咋拿?”
“那就不拿啦?”
“不拿?”矮個漢子白了問話的一眼,自得地笑著說:“吃完飯,咱們來放衛星。”
“放衛星??“哈哈哈,對,來放衛星。”漢子們開心地大笑起來。
拳頭大的兩個窩窩頭,稀稀的一碗稀飯,一會便被漢子們收拾的干干凈凈。矮個漢子正要招呼大伙去工地,隊長突然宣布,隊里的幾個小組在一起開個會,研究明天放衛星的事。矮個漢子聽了,心中暗暗叫苦,只得把組里的漢子帶到會場。
隊長是個老土改,大道理講起來一套一套的,沒個完。矮個漢子這一組的漢子們哪有心思去聽,他們望著茫茫的夜色,心中忐忑似小鹿兒亂撞,擔心那壇寶貝出了事,恨不得一下撲到古壇跟前,把寶貝取出來。可是隊長談興正濃,等會兒大伙還要表個態度,一時沒法離開,盡管心里面急得火燒火燎,但還得裝著認真的樣子聽講。
矮個漢子見自己這伙人不斷地在磨蹭著屁股,便悄悄地對坐在旁邊的一個年輕漢子說了句什么,年輕漢子點點頭,裝著去解手的樣子離開了會場。組里的其他漢子見了,心情才稍為平靜下來。
戰前動員終于結束了。
漢子們一個個打著呵欠離開了會場,矮個漢子輕輕招呼一聲“上工。”提著馬燈領著七八個漢子就住河塘走去。
鄰組的漢子見了,不解地問:“你們不睡覺,干啥去?”
“睡不著,明天要放衛星,先去干一會。”
矮個漢子一伙走遠了,鄰組的漢子笑罵道:“這幾個狗日的,前夜耍奸,躺在河堤上喊號子,一夜沒挖二方土,今晚犯了啥病了?咋就冷不丁地積極起來了?”
夜幕漸漸低垂了,大地像被無數層黑色的輕紗罩著,在涼涼的夜風中,顯得陰森迷茫,地面上的景物都難以分辨,天上的星斗似乎也怕冷,怕風,躲進那黑漆漆的天幕里,偶爾眨一下無可奈何的眼睛。
矮個漢子一行在昏暗的馬燈下,高一腳,低一腳,磕磕絆絆地鉆進夜色里,急匆匆向河塘走去。他們對這濃黑的夜色沒有絲毫的抱怨,反而覺得這濃黑夜色對此行來說,就是一把巨大的可靠的保護傘。漢子們越走越快。這條路他們不知走了多少回了。但都沒有今夜這趟走的激動,走的高興,漢子們心里清楚,每走一步,距那個神秘的壇子就近了一步。漢子們心里已篤定古壇里裝滿了金銀財寶,比其它河塘的漢子們挖出的那裝在沙罐里的幾十塊銀元不知要多出多少。這些金銀財寶意味著什么,漢子們心里是很清楚的。它意味著糧食、衣服,零花錢,甚至還有香香的花生油,手掌寬的肥肉……,漢子們一個個樂得心里開了花,真想對著四野來一段平時最愛唱的歌子:
“三十中午喝燒酒,
白面饅頭就豬肉……”。
到河塘了。一個人影一閃,來到提著馬燈的矮個漢子面前,悄聲說:“無事。”是那個提前離開會場的年輕漢子。
“下。”矮個漢子果斷地說。七八個漢子涌進了河塘,攪的泥水飛濺起來。
鐵鍬在晃動,埋著壇子的泥土被刨開了,壇口的石板還是穩穩地蓋著,紅布條也牢牢地拴在壇口上。
矮個漢子舉著馬燈,用抑制不住激動的聲音說:“大伙看好,這壇子沒人動過,現在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如果真像別的河塘挖出的沙罐里一樣,裝的是金銀,不論多少,大伙平分,我現在來開壇。”
矮個漢子說著,便覺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起來,有股按捺不住的激動從心底直往上竄。那只伸向壇口的手禁不住地顫抖,好像壇口上蓋的不是石板,而是燒紅的鐵塊似的。突然,一聲慘厲的貓頭鷹的嚎叫驟然傳來,矮個漢子渾身打了個激靈,身上鼓起一層雞皮疙瘩來,那只伸向壇口的手遲遲落不到石塊上。
“還磨蹭什么?快點拿呀。”其他漢子們等不急了。
矮個漢子的手終于緊緊地按在石板上,隨著指節的弓起,石板被移開了,陡然一股陰森慘人的涼氣自古壇內漫出,直撲圍著壇口張望的漢子們的腦門,漢子們不約地都打了個寒顫。
“金寒銀涼。”漢子們心里一陣驚喜,“快看看,什么東西”,幾乎異口同聲地催促道。
矮個漢子移過馬燈,往壇口照去。七八個腦袋擠成了一圈疙瘩,七八雙眼睛瞪的滾圓,直直地射向壇口,沾滿泥漿的十幾條腿擠碰的壇子晃動起來。
“啊!”漢子們驚呼起來,只見滿壇晶晶瑩瑩,光華四曳。漢子們的心一下竄到了喉嚨口,一個個脈搏亢急,胸脯起伏,極度地興奮起來,
矮個漢子也是異常地興奮,他將馬燈遞給身傍的漢子,一只手果斷地探向壇內。陡然,一股浸骨的寒氣直透心肺,他的嘴抽動著咧斜起來,隨著,他那原本為驚喜所染紅的臉膛變得慘白,探進壇內的手久久抽不出來。
圍在四周的漢子們等盼的脖頸發硬,兩眼發直,緊張的心弦快要繃斷了。有人急不可耐地吼道:“摸到了什么,快拿出來看看呀!”有的漢子則抓住矮個漢子那只胳膊,使勁向外拽。
終于,矮個漢子的手僵直地從壇內拔了出來,手里竟空無一物。
“咋空手啦?”漢子們大吃一驚,有兩只手幾乎是同時從壇口擠了下去。剎那間,那冰人肌骨的奇寒便擊遍了全身,兩張嘴里同時發出了“啊呀”一聲驚叫,兩只手“刷”地從壇內縮回,帶出的水珠濺在圈著壇口的腦袋上,漢子們齊齊地又打了個寒顫。
“怎么啦?里邊到底是什么?”一種神秘而難以言喻的恐懼感突然襲上漢子們的心頭。提著馬燈的漢子,忙將燈光對準了壇口,幾個漢子的頭又圍了上去,天那,在燈光下,滿壇閃動著一片詭譎的光色,竟是玻璃溶液般的清水。
漢子們怔住了,一個個木雕泥塑地站在泥水里,兩眼直勾勾地發愣。剛才,他們還引頸期盼從壇內取出些金銀財寶來,以聊補他們那處于窘迫境況的生計。那時,他們心里充滿了緊張的興奮,歡喜。他們認為,既然那丑陋的沙罐中,都裝著白花花的大洋,那么,在這如此漂亮且又埋藏的如此之深的壇子內,除了藏著金銀財寶,還能藏著什么!因而,一個個都在心里籌劃著如何用分得的金銀去換糧買布,那歡喜勁兒就像小孩盼來了過年一樣。
現在,那些美好的計劃如同一只五彩繽紛的肥皂泡,突然破滅了。漢子們如同掉進了冰窟窿里,心里從頭冷到了腳,一個個都坍了架,丟了魂,失卻了生氣。就連矮個漢子這個剛才還那么自信、那么生氣勃勃的人,一下子也像遭霜打似的,呆呆地站在一旁,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日他奶奶的,空歡喜一場,害的老子覺也睡不成。”“白天要是看看就好了,這把人折騰的”。
漢子們從失望中回過神來,一股莫明的怒火在胸腔內騰騰燃燒起來,一個個氣得兩頰抽搐著直喘粗氣。
突然,一個漢子舉起鐵鍬,狠狠地罵了聲“去你媽的吧”,“咔嚓”一聲響亮,壇子碎成一堆片片,里面的水濺出來,冰的漢子們再次打了個寒顫。
“唉,還是回去睡一會吧,明天還要放衛星呢”。
“是呀,回去睡吧,沒發財的命,還在這受罪干啥。”矮個漢子張張嘴想說什么,終究什么也沒說出來。
工地上,傳開了關于矮個漢子一伙“賴蛤蟆想吃天鵝肉”,“貓銜尿泡空歡喜”,“心尖命窮”的笑話。鄰組的漢子見了,還一本正經地叮囑道:“夜里再去放衛星,莫忘了招呼一聲,讓哥們也聞聞腥氣嘛”,羞得矮個漢子一伙滿臉紫漲,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中午剛收工,來了個公社委員,把矮個漢子組里的漢子們叫到一起,隨手從中山裝下面的口袋里掏出個紅皮小本本,從上面的口袋里拔出手指粗的黑色博士鋼筆,表情嚴肅地說:“聽說你們挖到了一只古壇,里面有不少金銀財寶,夜里私分了。”
漢子們見委員把這沒影的事,說得和真的一樣,不禁哄笑起來。
“日他奶奶的,莫說一壇子,就是有塊洋錢也是好的。連根俅毛都沒有。”一個漢子恨恨地罵道。
漢子們聽了又哈哈地大笑起來。
“嚴肅點,”委員威嚴地喝斥道。手中的博士鋼筆“篤篤”地敲打著紅本本,冷著臉說:“經了解,你們確實挖到了一只古壇,壇里裝有金銀。你們知道嗎,地下的財寶都是國家的,私分了,要坐牢的。”
漢子們感到問題嚴重了,賭咒發誓地說:“這是沒影子的事,請委員莫要相信那些瞎話。”
矮個漢子從委員嘴角的冷笑中看出他根本不相信漢子們的話,心里不由地產生了一種恐懼。他忙制止了大伙的吵嚷,將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委員。委員聽了,不由地笑起來,臉色平和多了,好奇地問:“會不會在你們回來吃飯時讓別人偷走了呢?”
“不會的。我也擔心這事,讓人提前去看著呢。”
“有人去看著,誰去的。”委員像是發現了什么,急著追問。
“是我去看的。”年輕漢子說。
“你看見有人去嗎?”
“沒有,連一個鬼影都沒見到。”
“哦,好,好。”委員直點頭,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似笑非笑地走了。漢子們這才長長地吐了口氣,狗日的長,狗日的短地罵起狗日的造謠的人來。
晚上,上面又來了兩個穿制服的,將年輕漢子帶走了。走了,就再沒見回來,后來傳出消息說,那壇子里確實是裝滿了金銀財寶的,讓年輕漢子事先偷走了,政府要治他的罪呢。
組里的漢子們聽了,吃驚得像挨了一悶棍。真是沒想到呀,平時看他怪老實的,三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竟把一壇子的金銀財寶獨吞了。狗日的心好黑呀!漢子們像被野獸咬噬一般地暴怒起來。一個個氣得臉色鐵青,跺著腳,咬牙切齒地罵道:“治罪?活該,誰叫他吃獨食。”“狗日的該槍崩呢!”
在漢子們的咒罵聲中,矮個漢子卻顯得很平靜。他蹲在一旁,一言不發,默默地吸著旱煙卷,嘴里吐出的煙竟然一大團拴著一大團,像個鏈子。
矮個漢子也被帶走了,是被城里戴著紅箍箍造反派帶走的。原來,幾年前年輕漢子死在牢里后,那古壇里的金銀財寶就沒法再追下去了。如今,造反派不知從哪里摸到了情況,經過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調查分析,終于找出偷盜那壇金銀財寶的幕后黑手——矮個漢子。經過三天三夜的審訊,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的感召下,矮個漢子到底不如江姐許云鋒他們,招了。只是埋藏金銀的具體地點,因那晚天黑,風雨交加了,一時說不清楚,只說了個大概。
人們得知原來是矮個漢子和年輕漢子串通起來,偷了那壇金銀財寶時,一個個竟好似大晴天當頭砸下來個霹靂,驚的木頭樁似的愣愣戳在那兒,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待他們驚愕之后,便也都恍然大悟:怪不得白天他不讓看,不讓拿,晚上又把年輕漢子先派去,原來他心里有鬼,早打好主意吞占那古壇里的金銀財寶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
人們憤怒了,滿村莊里到處可以聽到咒罵矮個漢子的話。許多人還到關押矮個漢子的房前,高呼口號,說是矮個漢子害死了年輕漢子。老隊長還去了關押矮個漢子的地方,隔著窗口勸矮個漢子把金銀財寶交出來,爭取寬大處理。矮個漢子苦笑著說:“你莫再說了,這年月有些事說沒有有也是沒有的,說有了沒有也是有的,我知道該怎么辦。”
天好似要變,烏云從西邊不斷涌來,疊在頭頂遲遲不愿離開,看起來要下雨了。可是人們卻相伴著擁向野外,直向遠處的河堤走去。
矮個漢子今天被押來起寶。短短幾天時間,他竟變得讓人不敢相認,頭發稻草似地蓬松,滿臉憔悴,嘴唇怕人地翻腫著,走路一拐一拐的,看著讓人心里難受。許多罵他“黑心”的人見了,心里竟不由地為他發出幾分不平來,眼睛狠狠地盯著那戴著紅箍箍的造反派。
天越發陰沉了。灰暗的,輪廓模糊的烏云越聚越多,越壓越低,一層層地遮蔽了整個天空,剛才那還隱約可見的朦朧日頭這時完全被烏云遮擋住了,天空好像變成了一大塊灰黑色的大幕,沒有一點生氣,使人們莫明地產生一種壓抑感。
矮個漢子終于艱難地走到了他挖出古壇的那段河堤。他毫無表情地呆呆站著,兩眼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大河。河水翻卷著,波浪一個推著一個地滾動著,轟然作響地涌向遠方。矮個漢子仿佛被大河的奔騰氣勢所感染,臉色漸漸嚴峻起來,他挺直了腰板,昂起了那一直低垂著的頭,突然仰臉對著天空“哈哈哈”地狂笑起來,驚得在場的人心里不由地一顫,一時鬧不清是怎么回事。
矮個子漢子猛地打住狂笑,轉過臉來,兩眼憤怒地盯著站在一旁的那個戴紅箍箍的頭頭說:“你不是想得到那壇里的財寶嗎?不過,我不會告訴你,你就死了這個心思吧。”說完,矮個漢子雙手向前一伸,一頭扎進波浪翻滾的河中。河水發出轟然一聲巨響,濺起了一丈多高的浪花。
這突然的變故,把所有人都驚呆了,一時,人們不知如何是好,整個河堤上,竟鴉雀無聲,只有波浪的咆哮聲。“大呀!”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驚的人們打了個冷顫,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層冷汗從頭發根上滲了出來。只見一個瘸腿男孩跌跌撞撞地從人群中擠出來,向矮個漢子投水的地方撲去。
人們從驚怔中回過神來,發出一片驚慌的喊叫:“快回來,回來!”,“快救人那!出人命啦!”隨著喊聲,好幾個漢子箭似地扎下河堤,抓住了已滾到水邊的男孩,其余的人們這時分成兩批,一批向下游跑去,想搭救矮個漢子,一批擁下河堤,把男孩緊緊圍了起來。堤上只有幾個戴著紅箍箍的造反派,孤呆呆地站著。
一道青白色的奪目閃電劈空而下,猶如一把鋒利的寶劍,一下把陰沉的天空劈做兩半,“喀炸炸”一聲驚心動魄的霹靂,在天頂炸開,猶如山崩地裂,震得人們心驚膽寒,站在堤上的那幾個紅箍箍嚇的雙手抱頭,逃命似的跑下堤去。
積蓄了半天的大雨終于從天上傾瀉下來,銅錢大的雨點串成數不清的雨柱,傾刻間便把大地沖洗個遍,無數條水流裹著腐草爛葉在地面上翻滾著擁向暴跳的大河,眨眼便被咆哮的波濤卷的無影無蹤。
“大大,大大,我要大大!”孩子的哭喊聲在密密的雨簾中突撞、回旋,變得像有許多人在嗚咽,在哭叫,人們的脊背上生出陰森的雞皮疙瘩來。
一張打著紅×的大字報貼在矮個漢子的門口,歷數了矮個漢子偷盜國寶,毀壞文物,對抗運動等罪行,并表示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堅決把那壇國寶找出來,不獲全勝,決不收兵。
一群群紅衛兵、紅小兵開到大堤上,進行著前無古人的大掘寶,好幾天過去了,卻還是一無所獲。有的人對是否有寶提出了質疑,造反派從干校里弄來一位考古專家,專家很干脆地指出:這里是聞名天下的明代第一陵,地下埋有許多奇珍異寶,那個有著“蚯蚓樣花紋”的壇子就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皇家用器。專家聽說壇子被砸壞后,痛心疾首地連呼:“可惜,可惜。”
考古專家的考證,極大地激發了人們找寶的積極性,后來,真得在明祖陵不遠處找到幾罐子銅錢和十幾塊銀圓,只是被矮個漢子藏起來的那些金錢財寶,始終沒有找到,令許多人深感遺憾。
縣志撰寫組的一老一少兩個筆桿子在檔案館里緊張地工作著,屋子里靜的聽得見鋼筆的“刷刷”聲和翻動紙張的“蟋蟋”聲。
“啊!”突然,那個青年筆桿子發出一聲驚呼,驚得年老的筆桿子不由地打了個激靈,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疑惑地向青年筆桿子望去,只見他雙手揪著頭發,臉色慘白地盯著面前的老縣志,嘴角不停地抽動著,含糊不清地念著縣志上的文字。
年老的筆桿子鬧不清發生了什么事,忙走到年輕筆桿子身邊,問道:“這上寫的什么,搞得你這么緊張?”說著,他拿過縣志念了起來:“……是年,大旱,河流干涸,人、畜皆無飲水,百姓皆在河底掘井蓄水,然夜每為獸、畜踐臟,便于井旁置壇貯水,口蓋以石板……”
“天那!”年輕筆桿子又悲天慘地的叫了一聲,一把奪過年老筆桿子手中的老縣志,嘴里凄慘地喊叫著“大呀,大呀……”瘸著腿,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責任編輯:成 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