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朝柱是一位作家。他編劇的長篇電視劇《長征》蜚聲海內(nèi)外;長篇電視劇《延安頌》、《八路軍》全國熱播。出版了《蔣介石與張學良》、《蔣介石與宋美齡》、《李大釗》等重大歷史紀實作品,影響廣泛。孰不知,他竟然是音樂科班出身,因而與音樂有著不解之緣,從他在莫扎特故居的“朝圣”般經(jīng)歷可見一斑。
當我們踏上歐洲之旅的時候,我就聽到“柱子哥”(大家對王朝柱的稱呼)開始念叨“歐洲沒什么,我就想到莫扎特故居去朝拜”。我有些不解。這莫扎特與王朝柱竟是什么關(guān)系?人們都知道王朝柱是一位作家,卻不大了解他原本是學音樂的,作曲是他的“專業(yè)”。
柱子哥有一副農(nóng)民相。他自己就操著河北吳橋口音說:“俺是農(nóng)民。”話語間不時還掛出一些農(nóng)民特有的不雅的表達,走路一挺一挺、甩甩拉拉的。性格直爽,不會拐彎。在中國駐羅馬尼亞大使館門前合影留念時,柱子哥說:“我得倒退一步站在臺階上,要不我太渺小了。”在薩爾茨堡賓館吃早餐時,年輕的女招待請我們報出客房號。柱子哥有些不耐煩,聲調(diào)抬高,連說帶比劃:“我,522;他,524。”女招待聽不懂中文,微笑著搖搖頭。柱子哥只管往里走,其他全然不顧。還是我們的翻譯小曹趕上來交代清楚,才算是無事一般。在柏林,吃完晚餐,我們的向?qū)Ъ嫠緳C到地下停車場去開車,讓我們到馬路對面去等候。正趕上與我們乘坐的一模一樣的奔馳面包車候燈停在我們面前,柱子哥拉門便上,讓“老外”司機很是緊張,使勁擺手。我們趕緊叫停了他。又是翻譯小曹連解釋帶道歉,那德國司機才聳聳肩,笑笑,開走了。柱子哥追了句:“媽媽的,車都一樣。”
柱子哥有一種大將風度。就像中國的許多大將具有農(nóng)民的外表一樣,柱子哥卻在一副農(nóng)民的外表下有一種大將風度。這或許是寫重大革命歷史題材作品的緣故?柱子哥總是說,共產(chǎn)黨大將以下、國民黨上將以下,我是不寫的。
他在筆下塑造這些叱咤風云的人物時,常常進入他們的心靈世界,扭住他們的性格和人生理念,徜徉在他們的歷史云煙之中。盡管柱子哥特別注意以生活的細節(jié)再現(xiàn)和體現(xiàn)領(lǐng)袖們的性格、理念和志向,如在長篇電視劇《長征》中,毛澤東看到鄧穎超正在給周恩來的棉衣?lián)袷樱驼f道,恩來真能忍,要是我有一個虱子也受不了;在長篇電視劇《延安頌》中,毛澤東一邊烤土豆一邊同許世友交談,做通了許世友的思想工作等等,但是,在柱子哥的心靈和情感世界中,一切都被放大了、抬高了。他也就在人生、事業(yè)和生活中總是去尋找和捕捉歷史價值。所以,對待自己和他人,對待生活和矛盾,在別人看來相當緊要、相當投入,柱子哥卻會不屑地說:“這有啥意義?不值!”不管是新朋老友,有了收獲都愿與柱子哥共享,有了惆悵和苦悶都愿向柱子哥傾訴。他總是以親切和大度的口吻說道:“日子很長,歷史很短,跳出日子看歷史。”
當我們結(jié)束了維也納的行程,從阿爾卑斯山麓的高速公路飛速駛向薩爾茨堡。一路上,柱子哥話語不多。他是被阿爾卑斯山那悠長的脈象所吸引?還是對另一種文明的價值在沉思?車子臨近薩爾茨堡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柱子哥眼神凝重了許多,神情專注有些近乎呆滯。那種隨意笑談中透出的農(nóng)民相好像蟬蛻一樣脫掉了。我細細地看出,柱子哥有一股既不是農(nóng)民相又異于將軍氣的圣潔氣質(zhì)。這使我的腦子里又跳出了柱子哥在行程之初就講到的那句話:“歐洲沒什么,我就想到莫扎特故居去朝拜!”
薩爾茨堡,一座開朗而神秘的小山城,像一顆鑲嵌在阿爾卑斯山脈中的寶珠。3000米高的山峰環(huán)峙四周,既像護衛(wèi)著她,又像聆聽她雋永的天籟之音。1077年建造的城堡要塞佇立在山頂上,依然是她堅強的象征。薩爾茲河如仙女般嬌羞羞地從阿爾卑斯山的深處飄來,哥特式教堂掩映在茂密的森林中,總像在不停地訴說。莫扎特,就誕生在這里,他猶如音樂教主,迎來全世界各種膚色人們的朝拜。
莫扎特故居,并不像中國圣賢名士的故居那樣有牌坊,有園林,有廟堂,而是在薩爾茨堡城內(nèi)一條不長的小街上,臨著當街,任何特殊的圍圈、擴展以及保護的措施都沒有,只是莫扎特故居的外墻涂成了米黃色,稍顯別致,一行德文的“莫扎特故居”書寫在外墻上,令朝拜的人流連忘返,紛紛拍照留念。這種原本原味、樸實無華的故居,倒也給人一種親近感。柱子哥到了這里,像變了一個人,不言不語,一改那種拿什么都要與中國的做個對比的態(tài)度,默默地全神貫注地看個不休,好似失去了評論的資格和見地。故居的陳設(shè)是請美國的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據(jù)說僅設(shè)計費就支出了30萬歐元。一上二樓步入小門,就看到一個瓷制的莫扎特,睜眼躺在小屋正中,那雙黑黑的眸子活靈活現(xiàn)地看著每一個來朝拜他的人。那一刻你會同200多年前的莫扎特產(chǎn)生一種心靈感應(yīng)。柱子哥俯身注目著莫扎特,口中念著:莫扎特,莫扎特。這一刻,我能感受到,莫扎特就是柱子哥的一個“心結(jié)”,這心結(jié)慢慢地打開了,柱子哥有一種羽化升騰的感覺。他敬佩莫扎特的風流倜儻、才華橫溢、品位高雅、性格獨立。我想起在首都機場候機時,在伴著夕陽徑直西飛的飛機上,柱子哥給我們介紹過莫扎特。莫扎特5歲就開始作曲并演奏羽管鍵琴和小提琴,不到10歲就在巴黎出版了首批作品——4首小提琴奏鳴曲。在受到巴赫的深刻影響之后,12歲時就創(chuàng)作了第一部德文小歌劇《巴斯蒂安和巴斯蒂安娜》和第一部意大利文歌劇《裝傻》。后幾經(jīng)在宮廷和巴黎謀職未成,又遭慈母病逝于巴黎,不堪忍受大主教的橫加指責而憤然辭職等變故,飽受生活的艱辛,音樂創(chuàng)作卻不斷攀上新高峰。莫扎特最后十年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更是達到了奇異的峰顛。歌劇《后宮誘惑》、《費加羅的婚禮》、《魔笛》,交響樂《哈夫納交響曲》、《布拉格交響曲》,以及最后一部室內(nèi)樂《安魂彌撒》,都是有代表性的經(jīng)典作品。他的大部分主要作品未能在生前出版,因而未能創(chuàng)立自己的學派,直到浪漫派時期,才和巴赫、貝多芬一起為人崇敬。其音樂之完美至今令人贊嘆,特別是他歌劇中的人物,塑造得栩栩如生,并隨劇情而發(fā)展變化。莫扎特的音樂使西方的藝術(shù)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柱子哥在故居里看得仔細。要不是管理人員盯得緊,什么都想動手摸一摸。不論是在莫扎特的生活遺物前,在模仿費加羅婚禮的場景前,他都是一種既熟識又陌生的感覺。他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很急切很熱望地掃視著一切可以獲得的細節(jié)和靈感。他的身體有些僵緊,總在感受這200多年來遺留在這房間的意韻。當看到莫扎特那張流遍全球的肖像時,他怯聲而堅定地說:“給我在這兒留個影!”我取出數(shù)碼相機慌忙不擇地給他拍照。效果不很理想。他卻重重地說:“這是我最值得保留的照片!”在莫扎特彈過的木制小鋼琴前,他不顧一切地坐了過去,動手彈了幾下,知道這是最寶貴的文物、最圣潔的遺物,不敢再摸了,拍了照片,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從故居出來,柱子哥還沉浸和陶醉在莫扎特的世界中,那神情總也回轉(zhuǎn)不來。看到這情形,我耳邊又冒出柱子哥深情無限的話語:“我曾是一個隨著母親討飯的孩子,竟能考入中央音樂學院,并能升入作曲系,都與我在很小的時候偶爾看到了介紹莫扎特的小冊子,又聽到了莫扎特那迷人的音樂有關(guān)。我一聽到莫扎特的樂曲,心中就升起一股暖流,就產(chǎn)生一種神圣感!神圣感才是人一生的力量源泉和生命支撐!”正是這種情形下,“文革”中,他被打成反革命,絕望地離開了他的音樂創(chuàng)作,艱難地開始了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之旅。但是莫扎特凝鑄給他的神圣感仍然導引著他。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的寫作是在為信仰工作!”
是啊!人是要有點神圣感的。這神圣感就是自己的精神家園,就是自己一生的生命支點,就是自己把握命運的無盡巷道中的如豆燭光。美,與神圣同源同根。美是一種發(fā)現(xiàn),美是一種快感,美是一種崇高,美是一種尊貴,美是一種追求,美也是一種自我約束。神圣與美結(jié)合在藝術(shù)上,蘊含在創(chuàng)造里,體現(xiàn)在生命中。我想,這就是我從柱子哥身上所悟到的。
柱子哥一舉一動間總帶農(nóng)民相,縱橫捭闔中透出大將氣,注目凝思時方露圣潔感。這就是柱子哥。
2006年12月記于訪歐途中
2007年2月成稿于“長夢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