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蚨

記憶里有這樣一個傳說，在南方有一種叫青蚨的蟲把它抓來，用母蟲的血涂于八十一枚銅錢。再取子蟲的血涂于另外八十一枚。涂完以后，把涂有母蟲的八十一枚銅錢拿去買東西。留下涂了子蟲血的錢幣，過不了多久就會發現，花掉的錢幣又會一個不少的飛回來。

反過來，用掉子錢，留住母錢，用掉的錢幣同樣會一個不漏的飛回來。原來，人們看到母子相依的天性，想到青蚨這種蟲子也是一樣，不管把一對母子怎樣分開，它們總會想盡辦法相遇，生前相依相隨，死后也必然如此。

因為年代久遠，無從考證，仿佛給這個美麗的傳說添了一層迷信的色彩，我寧可把它看作一個感人的故事。

想到母親，年輕時背井離鄉隨父親在離家鄉幾千里的地方扎根落戶，也因此和外公外婆的關系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我的出生緩和了這樣的緊張氣氛，外公外婆似乎對這個還未謀面的孫女疼愛有加，以前的通訊遠不如現在便捷，聯系只能靠書信和電報，于是，每個月總能收到外公外婆給我的問候信，還有翻山越嶺郵來的小食品，那時我還不到三歲，從母親口中得知，千里之外有疼愛我的外公外婆，只能從母親惦念的語氣里勾勒出外公外婆模糊的輪廓。到后來才明白，給我寫信寄東西全是外婆的用心良苦，那么小的我怎么會看信寫信呢，外婆是想以此探詢母親情況，對母親的責怪早被無盡的記掛掩埋。

第一次見到外婆已經念小學一年級，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很龐大的家族里，印象中，外婆有著和母親一樣爽朗的笑容。母親和外婆用一種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聊著似乎永遠講不完的話。后來才了解，那種我聽不懂的話是傣語，外婆就是用它不停的喊著母親的乳名。

那些年頭，交通不好，要盼上兩個漫長的夏天，等父母攢夠了一些錢，我們才能回去探望外公外婆，現在回憶起來，是每次臨行前外婆忙里忙外的身影，是燈光映照下外婆溝壑縱橫。卻如刀割一般堅毅的臉龐。

外婆是在做飯時忽然腦溢血離世的。聽小舅母說，外婆準備做完午飯就到銀行給我們匯款，她給母親準備了一筆蓋房用的錢，母親接到電話那一刻，淚水在眼眶中打圈，嘴唇和握電話的手不停的哆嗦，坐在一旁的我看著母親眼角滾落的淚水放聲大哭起來，有太多的話，她已無從對外婆說起。

遠離家鄉和親人的苦楚只能冷暖自知，那些舉步維艱的日子母親要承受多少苦澀我不得而知。自外婆去世我就沒再見母親哭過，我清楚的記得，外婆曾經對母親說道，不管發生什么事，記住不要哭，不然她會不高興的。

一次幫母親整理衣柜，無意發現自己在六歲時寫給母親的信，笨拙稚嫩的筆跡，母親卻完好無缺的保存在小匣子里。

母親對我很寬容，從不強迫我做不愿意做的事，但也不會縱容我任性妄為，母親在我身邊的時間很少，不是出差就是下鄉。我很小的時候就會給自己做飯，比起同齡的孩子顯得獨立很多，以前總認為自己是個缺少母愛陪伴的孩子，其實母愛的陪伴一直不動聲色的潛伏在我周圍，只是一路上的關懷和照顧都被我理所應當的態度過濾忽略掉。

母親用她的果敢和能力給我營造了一個很好的成長空間，她身體力行，教會我明辨是非，教會我在平淡生活中學會真誠和同情，母親說，每一個兒女都是父母掌心里的夜明珠，讓他們在人生隧道的短暫黑暗里鼓足勇氣重拾信心，而我，是上天給她的最好饋贈。

念大二那年，一場重病讓我猝不及防，連續的高燒和藥物過敏讓我渾身長滿了紅斑。住院一個星期，高燒在針水催化下毫不示弱，體重飛速的下降。母親拋開工作，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半夜，望著母親，我吃力地擠出一絲微笑，病痛已經讓我身心乏力。

每天坐在輪椅上被護士推進推出做檢查，母親在一旁舉著輸液袋寸步不離，她和父親輪著在醫院守護我，他們也明顯憔悴許多。那段日子，母親比任何人都要著急難受。

手背手臂上都是輸液和檢查后的痕跡，我知道，康復后它們都會消退，這是一個過程，需要我和疾病抗爭的一個過程，我沒有抱怨，也沒有眼淚，把醫生的話當圣旨一樣頂禮膜拜，就希望父母眉宇間的烏云趕緊散去。盡快結束擔驚受怕的心情。

現在回過頭，疾病不會讓我感到恐懼，而是讓我心存感激，它讓我真切地看見依附在生命里永生永世的親情。

母親說：“你疼你養的，你養的疼你，一輩一輩就這么傳下來。”

直到過了很長時間才明白母親的苦口婆心，曾經覺得無休無止的嘮叨，現在回想起來是那么溫暖貼心。

每次假期回家，父母依舊忙碌。歲月在他們臉上留下明顯的足跡，曾經的懵懂叛逆漸漸變成了身后的影子，我已經不是那個穿著開襠褲嘴里含著棒棒糖的胖丫頭，也不是那個大言不慚忤逆父母的少年。

回憶生活里的零零總總，像滿湖漂散的浮萍，七零八落，卻又覺得似乎有跡可尋。

這是我感受到并且一直經歷的愛，如“青蚨還錢”的傳說一樣真實而具體。關愛在瑣碎里疊加，生命在疊加中慢慢厚重。相信能讀懂青蚨的人，也都會用一顆感恩的心認真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