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就是二十多年,雖然彼此都沒有過聯系,但是她那件得體的漂亮的藍色太空服和銀鈴般清脆甜潤的聲音,一直留在我的記憶里。
那時我剛參加工作,被分配在離縣城三十多公里的一個小鎮上當農機管理員。由于剛剛工作,興致頗高。盡管這一行沒有多少事做,而堅守崗位是我給自己定下的“鐵”的紀律。
有一次周末我回縣城家里,星期天務必要趕回鎮上,而乘車從馬關出來不到十公里,前面的路突然蹋方,交通全被阻斷。這該怎么辦呢?若跟車回到縣城肯定要耽誤上班,也不能走路走到鎮上去吧,我正猶豫著,鄉里一位姓秦的秘節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走吧,就當是一次長征啦。同行的還有一位搞計劃生育的大姐。我想一位年長的女性,他們都不怕我怕什么。雖然生在城里,但非嬌生慣養,挑柴撈沙割馬草哪樣沒有做過。走就走。
車子就要調頭打道回府了,無意中我看到一位身著藍色太空服的姑娘,用一種怪怪的似乎是焦慮又似乎是探詢的目光一直在盯著我們。
“不就是走點路嗎,用得著這樣害怕?”我從她身旁走過,有意用話刺激她。
“那個怕啦,人家只是沒個伴嘛。”
“要伴,好說,我也正缺個伴哩!”她使勁白了我一眼。像是聽出了話中一半的真意一半的調侃。
最終藍色太空服還是和我們一路同行了。我并不知道她姓啥名何,只知道同在一個鎮上工作,是農科所的技術員。由于不在一個單位,平時往來甚少。大概是那件藍色太空服幾乎占據我全部的視線,所以我竟然想到用藍色太空服作為她在我心中的符號,這在今天也算得上是一個很好的創意。
這天,陽光明媚,天空瓦藍。她走起路來前蹦后跳的,看不到一點倦意。一會兒采一束綻放的野花,聞聞后又插入路邊的草叢;一會兒撿一塊石頭。和誰比賽似的用力扔向河道的深處,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總有著使不完用不盡的力氣。她對別人表現出特有的熱情和大方,惟獨在有意無意間冷淡和回避著我,難道是記恨我那句調侃的玩笑,還是我與她有著一般的年齡。
走走歇歇,歇歇又走走,一路走來一路說笑,一路說笑一路走來。仿佛也不是我們往小鎮上趕,而是小鎮在不知不覺中走近我們。太陽下山的時候,我們便到了鎮上。
農科所在小鎮的街頭,到了叉路口,她便向我們告別而去。一時間我竟不知該說什么或做什么,只是慌亂中向她茫然一瞥,算是作了與人不同的告別。她對我也有著同樣的一瞥,莞爾一笑,然后轉身走進蒼茫暮色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我心里忽然產生出一種莫名的惆悵,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單位的路上。
回來后,我參加了鎮上的中心工作,被抽調到一個邊遠的行政村蹲點,一周才回來一次,基本上就沒再碰見過她。半年后,我調到縣委宣傳部工作,當上了一名“土記者”,與她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
正巧,縣里要召開一次規模較大的表彰會,我被抽調在大會宣傳組,負責采訪各行各業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然后在報刊上廣泛宣傳。我負責的是我原來工作過的小鎮兩個先進個人事跡材料的采寫,當我走進農科所,在所長的介紹下才知道我的采訪對象竟會是她——藍色太空服。
她叫陳麗,農校畢業后分配到這個所里。正如她火辣辣的性格一樣,工作起來不甘落后。她一年推廣雜交稻種一萬多公斤,相當于其它地方一個鄉鎮任務的總和,工作三年就有兩年被評為縣的先進工作者。可是不管我怎樣引導。她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我真的不懂該怎么說,要不你教教我。”
“你不會說,不會說那么多稻種是怎樣推廣出去的?”
“推廣稻種不是靠說而是靠做啊!”
是的,作為一件新生事物的推廣,別人成天開會,四處游說,可她沒有,她用自己的工資墊上,把稻種拿到靠得住的老鄉家試種,并長期蹲下來,從育苗,到分栽,再到中耕管理一直跟蹤指導,最后讓豐收的成果來作最有力的宣傳。
“其實,做事和做人一樣都要實實在在!老百姓看不到的你再會說也沒什么用。”
那次采訪后,我對她真有點刮目相看了,因為從她身上,我看到的不僅只是潑辣,更多的是感受到她的活力感受到她的實在。我想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他有意或無意間的一句話或者是一件事。往往會給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會影響著你的一生,而他全然不知這其中的緣故。
盡管忙忙碌碌,東奔西走,工作之余也會偶爾閃現出她的鏡頭,偶爾會想起她說過的話,甚至會想到這是不是一種感覺,一種朦朧的或者說就是愛的感覺。是的,我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是不是會喜歡上她?她是不是就是我要尋找的另一半?天哪!我們才見過兩次,連一次深談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再浪漫也不至于這樣玄乎,更何況我已是一名縣里的“記者”,且家中又沒有什么背景,全靠自己的本事打拼,再去鄉下找那一半,今后又如何面對呢。感情特別是男女之間的感情,在經過理智的過濾之后,哪里還有一點點激情和沖動,特別是那種帶著俗氣和被扭曲了的推理。
轉眼一年過去了,我又回到了小鎮上,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又一次見到了藍色太空服。我的那點所謂成熟和理智的想法,似乎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讓我感到無地自容。終于,我以男人的勇氣正要走過去和她打個招呼,可她像有意回避我似的匆匆離開了。或許她是以少女的矜持來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或許是我不可一世的傲氣滋生的自作多情。
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她,后來聽說她遠嫁到了外地,再后來也就音訊全無,也不知她在他鄉過得可好。然而,她那句“做人做事都要實實在在”的樸素一言,卻像一位長者對我的告誡,連同那段朦朧的情結一樣,一直淡淡而存,離而不去。在以后的工作變動中,所在部門盡管務虛的多務實的少,但我始終用實的尺度把虛的做實,把實的做好,哪怕是一項很虛擬很抽象的活動,也力求收到實實在在的效果。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對她潛在的懷戀,總之這已成為我做事的原則和做人的根本,并將永遠伴著我的一生。
本欄責編 周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