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軼事

一、村干部的稿費

田茂飛是柿子灣村民委惟一的秀才，憑著在村民委擔任文書工作的特殊性，常常能近水樓臺先得月般將在村建工作中涉及的一些大事小事寫成諸如簡訊和消息之類的文章投到縣里的報紙上發表。發表出來的文章雖然小得像“火柴盒”和“豆腐塊”，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文章的發表常常在為田茂飛換來愉悅心情的同時，也為田茂飛換來了從報社寄來的一些稿費。稿費金額不等，少時十把元多時二三十元。田茂飛每發表一篇稿件，老愛神采飛揚地拿著報樣和稿費單向村支書和村主任作一番匯報，之后，便又用這些微薄的稿費買些涼拌的豬耳朵豬舌頭豬頭肉外加兩斤散酒在村民委“設宴款待”村支書和村主任以及其他的工作人員。

每每此時，被“設宴款待”的人們都會在推杯換盞中對田茂飛大加贊賞，村支書是個也寫過文章發表過少量新聞稿的人，對此不屑一顧，隨便禮儀性地附和著贊揚幾句就不再說什么。而文化不高的村主任卻連連夸獎，贊不絕口，有次“多喝了兩口”還舌頭僵硬地說：“好……好樣的，你們都……都會寫文章，我……我們都……要像你們……學習，也……也要寫文章……到報上發表。”村主任的語調中充滿了艷羨，田茂飛暗暗地將村主任這番酒后之言記在了心間。

時下正值舉國上下大力建設新農村，各類報刊電視等媒體以及操作報刊電視等媒體的記者們都城市包圍農村般蜂擁到農村爭相報道新農村建設所取得的成效。柿子灣也不例外，也常常是報紙上有名電視上有聲。在迎來一幫市級報社記者采訪柿子灣柿子產銷雙贏農民增收的情況時，田茂飛毛遂自薦自告奮勇地向記者們攬下了撰寫報道文稿的活兒。

記者們一邊大兜小兜地裝著村民委送給的鮮紅柿子，一邊承諾著稿子一收到就刊發，他們高高興興地一走，田茂飛就找到正看著記者名片的村主任說：“主任，其實這活兒我是專門為您攬下的。”

村主任沒有正視田茂飛，只搖了搖手中的名片說：“我知道，你是擔心他們對柿子灣的情況掌握不多，寫出的稿件深度不夠，不能全方位地宣傳咱們柿子灣的柿子產業。咱們的事還是咱們最清楚，放心吧，我和支書都會全力支持你的。”

“也可以這么說吧。”田茂飛搖著頭擺著手又說“但這僅是其一，其實我攬下這活兒的目的是想讓您寫這篇文章。”

村主任嚇了一跳，疑惑地說：“開什么文化玩笑，我能寫什么文章，那些記者可能還沒出村，你要真這么說，我還得把他們叫回來寫，否則，那柿子白送他們了。”說著就要去追那群來采訪的記者。

“別，別，別。”田茂飛趕忙攔住村主任：“主任您別慌，其實這文章并不難寫，而且您曾經說過有機會也想寫文章發表的。”

“我那是喝了你的酒，隨便說說而已。實際是在夸獎你呢。”

“主任，這文章真的不難寫，你只要把咱們報給鄉里的那篇工作總結改一改就行了。”

“工作總結……改一改，那行嗎?”村主任似自言自語又似反問田茂飛：“這樣不好吧。”

“沒事的。有了稿費別忘我們就行。” 就這樣，村主任在田茂飛的催促下，將那篇報給鄉上的關于柿子灣柿子產業發展的工作總結作了潤色修改，署上了自己的真實大名就投給了來采訪的報社。

沒過多久，文章就刊發出來了，而且是刊在了市報的頭版頭條。稿費50元。郵遞員送來報樣和稿費單的那天，田茂飛興高采烈地找到村主任：“主任，稿子發了，排在頭版頭條，而且稿費還不低呢。”

村主任見到刊有自己名字的報樣，樂得豁然開朗眉開眼笑，像潤物細無聲，整個人格都高尚了起來。“還有稿費單。”田茂飛說著就將匯款單遞到村主任面前，村主任看都沒看一眼就擺著手說：“單子你拿著，今天正好是鄉上的街天，叫上支書，咱們到街上一起吃了。”

到了街上的飯店，村主任連打了幾個電話，叫來了一男兩女三個人。男的是鄉長，女的一個是管柿子產業的副鄉長，一個是管計劃生育的鄉長助理。大家彼此都認識，見面后相視一笑打了招呼，村主任就喜不自禁開門見山地說：“我寫了篇柿子灣柿子產業發展的文章，在市報上發了。這是我的處女作發表，很高興。今天收到稿費，特邀大家聚一聚。”村主任這話有點炫耀的成分。

鄉長接過話頭笑著說：

“不錯嘛，天生你材必有用，你們村委會都成文人了。稿費有多少?五百?還是一千?”

田茂飛正想告訴鄉長，但嘴還沒張開就被村主任搶了先：“沒那么多，比小田在縣報上的高點，就兩三百塊。是不是啊小田。”說著叫飯店老板拿來了菜譜就開始點菜。田茂飛本想告訴他，稿費沒那么多，才50元，而且還沒去取呢。可是，看著村主任那仿佛小鳥在歌唱似的快活勁頭以及幾位客人仿佛跟著享受快樂一樣的喜色，他只好點點頭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之后，當村主任每報出一個菜名時，田茂飛的心里就跟著條件反射地緊縮一下。因為他發現，村主任所點之菜可能是按照“兩三百”的標準來點的。雖然宴請鄉上的領導點些高檔一點的菜也不足為奇，但今天這場合畢竟是村主任承諾用稿費買單，跟以往的請客是有些區別的啊。

“來來來，喝酒，喝酒。”村主任要了兩瓶包裝精致的瓶子酒斟上后就給大家敬酒。能請到鄉長副鄉長和鄉長助理同桌進餐，本身就是一件很慶幸的事，大家的興致都很高，觥籌交錯，酒酣耳熱，氣氛一浪高過一浪。一桌子的人都是管著田茂飛的，田茂飛不敢怠慢，一個個地為他們斟酒拈菜。很快，大家的臉上就都布滿了紅霞，尤其是副鄉長和鄉長助理更是桃花朵朵開，格外顯眼。這頓飯局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送走鄉長副鄉長和鄉長助理后，村主任和村支書都醉了，飯店老板熱情地留下了他們。醉了的村主任站立不穩地對田茂飛說：“結……賬吧，沒想到……發表文章……這么……快樂，還有……稿費，噢……剩下的稿費……你就裝著吧，下次再發表……又請。”說著，竟像一堆稀泥樣倒下就睡著了。

村主任和村支書都先后睡著了。飯店老板告訴田茂飛餐費共計200元，田茂飛揣著村主任的稿費單，村主任說剩余的下次再請。突如其來的變故使田茂飛不得不啞巴吃黃蓮，只好無言地墊款結了賬。結賬后，田茂飛覺得心里憋的難受，酸甜苦辣啥滋味都有。

從此，田茂飛發表文章和領到稿費不再像以往那樣向村支書和村主任報告。也沒有用微薄的稿費買些涼拌的豬耳朵豬舌頭豬頭肉外加兩斤散酒在村民委“設宴款待”村支書和村主任以及其他的工作人員。當然，更沒有促成村主任再發表過文章。

二、鄉間戀曲

月兒彎彎像把磨亮的鐮刀懸掛在西山的樹梢，散發出幽幽的寒光。河邊，流水嘩嘩，夜風嗖嗖，仿佛正鳴奏著一支哀怨的鄉間戀曲。村長的女兒萍萍和男朋友劉江已經在河邊坐了很久很久。他們是為了愛情之事而來到河邊相商的。

“萍萍，你爹都找過我好幾回了，說縣農村信用聯社的楚信貸看中了你。你爹說，人家已經請了媒人，明天就要到你家來正式提親了。你爹要我和你分手，否則咱村百十戶老百姓的農用信貸資金就會泡湯。”劉江的腳下已經小山似的堆積了很多煙頭，他顫抖著手，撫弄著萍萍那瀑布般的長發，說：“可是，我太喜歡你了，我離不開你，我不愿失去你，你說我該怎么辦?”

“江哥，”萍萍淚眼汪汪地將頭伏在劉江的肩膀上，十分憂怨地說：“我也離不開你，你和我爹咋說呢?”

“咋說，人家是信用聯社的信貸員，管著咱村百十戶老百姓的農用信貸資金，咱敢說不嗎?”劉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只怪咱無能……實在沒辦法，你就答應人家吧。”

“你……我……可是我愛的是你啊。”

“愛有什么用呢，咱又不能給村里的老百姓發放貸款。咱村的林果基地都理了墑，打了塘，就等信貸資金到手，就購置果苗下地了，如果信貸資金泡了湯，影響了林果的栽種，咱還不成了村里的罪人。再說，你家咱家不都等著信貸資金嗎?事到如今，咱也沒什么辦法?”

“可你也不能這么犯傻呀。這樣的錯誤一次就是一生。”萍萍這么說著，臉上已經淚水漣漣：“江哥，實話告訴你，我爹他……他還收了楚信貸的禮呢。”

“什么?你爹他……他收了楚信貸的禮?你不是還沒答應嘛，他怎么就收人家的禮?”

“看把你嚇的，其實也不是什么重禮，那天楚信貸來找我爹了解咱們村的信貸情況，給我爹帶來了兩瓶貓抬的酒。”

“什么貓抬的酒，那叫茅臺，是我們國家最有名的酒，聽說要三百多塊一瓶，兩瓶可就是六七百塊了，你爹都收了人家的禮，看來我是‘死’定了。”

“你剛才不是還讓我答應人家，怎么現在又急成這樣?”

“我……我那是急的。萍萍，咱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我爹他見酒嘴開，當天就把人家送的酒喝了一瓶，怕是難說了。”萍萍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喃喃細語。

“萍萍，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知你敢不敢配合。”劉江有些激動。

“什么辦法?”萍萍急急地問：“只要能阻止我爹，什么辦法我都敢做。”

“你要真喜歡我，咱們惟一的辦法就是先斬后奏了。”劉江說著就要去解萍萍的衣扣。

“你……不，江哥，咱們還沒結婚，不能這樣，咱們再想想辦法。”萍萍羞怯地躲避著。

一朵云兒遮住了彎彎的月亮，夜色頓時朦朧。

翌日早，村里有名的白媒婆和楚信貸一道踏著晨曦的光芒來到村長家時，一幫村民也自發地先后來到村長家。

大家相互寒暄過后，白媒婆在眾目睽睽之下開門見山地說：“村長，你真是好福氣呀，楚信貸為咱們村辦了好事，為你樹立了很好的口碑，他不圖任何回報，只對你家萍萍一見如故，有了愛慕之情，這，你是清楚的，咱今天帶楚信貸過來走走程序。萍萍也不小了，你看是不是?”

村長還未來得及答話，甲村民就說：“村長，恭喜了。楚信貸不但能給咱們村解決信貸資金，而且還甘愿做你姑爺。你真是喜鵲登枝雙喜臨門，好福氣呀。”

乙村民也說：“楚信貸今天來提親了，你答應了，就會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賺個有工作有工資有權利還能送茅臺酒給喝的姑爺，我們也圖個辦事順心。早日拿到信貸資金。你要不答應，人家楚信貸一認真，咱們的信貸資金無望了，你可是全村的罪人喲。”

丙村民也說：“你成了城里人的老丈人，那劉江怎么辦?他和萍萍可是早就有婚約的，劉江雖然沒有給你送過茅臺酒，但他和萍萍的感情是真摯的，你就忍心將他們拆散。當然，楚信貸管著咱們村里的信貸資金兌現，對咱農村人來說，那可是權利和金錢的象征，答不答應，就看你的了。”

“……”人們無休無止七嘴八舌的言談，替代了一向口若懸河的白媒婆的話語。

“白嬸，是這樣的，楚信貸他……他……”村長面露難色，支支吾吾。

白媒婆十彎八拐地說：“楚信貸他人好著呢，事還沒譜就送好酒給你喝了，天下哪有恁好事。這是提著燈籠都找不著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你就別猶豫了。”

“楚信貸是沒得說，就是萍萍她……她……”村長說，

“那就聽聽萍萍的意見吧。”白媒婆用鷹隼般的目光掃了大伙一遍，未發現萍萍，忙問村長：“萍萍呢，咱不是告訴你楚信貸今天來提親嗎，快叫萍萍出來。”

“不用叫，我來了。”大家一看，來人真是萍萍，身邊還有劉江，劉江手里還提著個裝著茅臺酒的盒子。萍萍說：“既然要聽我的意見，那好，我只問楚信貸一個問題，是不是我爹不答應你的提親，你就不給咱村辦理信貸資金了?”

“誰說的?”一直沉默著的楚信貸接過話頭反問。

“白媒婆說的。”大家不約而同地指向白媒婆，搞得白媒婆和村長都莫名其妙，只張大著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你們這是捕風捉影斷章取義。”楚信貸取下眼鏡擦了擦，說：“萍萍和劉江的事我是剛聽了大家的談話才知道。我承認我是對萍萍一見鐘情，才有了今天的荒唐之舉，但這是我的私事，跟工作沒關系，請大家不要誤解。信貸資金一分不少，按期辦理。”

“謝謝你，我爹喝了你的酒，我們給你買來了。”萍萍從劉江手里接過酒盒，遞了過去。

“我在這村里辦信貸，長期在你家吃，在你家住，這酒，就算是孝敬村長的一點心意。”楚信貸沒有接酒，他看了萍萍一眼，戴上眼鏡尷尬地離開了村長家。白媒婆也灰溜溜地跟著走了。

“他走了，我們喝。”甲村民乙村民丙村民等歡呼雀躍。

村長駭然，指著大家就問：“你們……什么意思?”

大家指了指萍萍和劉江，答道：“我們，什么意思都沒有，就是幫幫他們。”

鄉間，戀曲依依。

本欄責編 萬國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