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權之否定

[摘 要]是否規定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與一國的政治經濟發展水平、歷史傳統、法律文化等因素密切相關。鑒于我國偵查階段訊問程序的特殊性，證明方式的局限性及口供自身的重要性等實際情況，現階段不宜確立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制度，而該制度的積極作用完全可以通過其它替代性措施來實現。

[關鍵詞]偵查訊問；口供；在場權

[中圖分類號]D915.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2234(2007)04－0090－02

偵查程序是國家權力與個人權利沖突最為劇烈的階段，在與高強度的國家偵查權相對抗的過程中，嫌疑人的個人權利極易遭致偵查部門的違法侵犯。在這種情形下，作為外在力量的辯護律師對偵查程序的介入，就為維護嫌疑人的訴訟權利提供了必要而及時的保障。1996年《刑事訴訟法》的修訂使律師可以參與到偵查程序中，但由于實際操作中律師的各項訴訟權利，如會見權、閱卷權、調查取證權等缺乏必要的救濟機制而難以在實踐中行使。針對審前程序中律師權利面臨的困境，近年來，越來越多的法學者呼吁再次修改《刑事訴訟法》，并提出除了改善律師原有的辯護權利現狀外，要增加偵查訊問中律師的在場權，來更好地保護嫌疑人的權利，防止偵查訊問過程中刑訊逼供的發生，增強偵查訊問程序的公開化和透明度。這一主張已被法學界普遍認可，并在由一些學者主持草擬的若干刑事訴訟專家建議稿中規定。筆者對確立偵查訊問中律師在場權制度持否定態度，認為我們不能盲目的增列權利，而要依我國的實際情況分析該項權利有無存在的空間。否則將會像1996年所作的改革那樣陷入“確立權利－無法實施－再確立權利－再無法實施”的惡性循環。正如陳瑞華教授所說的：“在當前的制度基礎上，最為重要的，不是增加辯護權的外延和規模，而是解決已有權利的救濟機制的問題，使這些權利能夠真正落實;如果不建立基本的救濟機制，即使再次增加辯護權利，那也只是增加了書本上的權利而已，對于辯護律師職業環境的改善并無實質意義。”^〔1〕

特定制度總是特定文化的反映。一國獨特的偵查模式的形成必然與該國特定的政治經濟制度、司法傳統和社會文化背景等社會大環境密切相關。因此在改革我國偵查程序中的權力與權利配置時，要與我國的偵查程序模式相一致，否則再完美的制度也無法實現。

一、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不利于實現控制犯罪與保障人權在我國現階段的平衡

在現代刑事訴訟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雙重目的要求下，偵查訊問程序不得不追求獲取口供與保障犯罪嫌疑人人權之間的平衡，但是這雙重目的是不相容的，處于矛盾之中。從本質上說，現代刑事偵查訊問程序是在獲取犯罪嫌疑人口供與保障犯罪嫌疑人人權之間取舍和平衡后的產物。如果說偵查訊問程序中，收集嫌疑人口供是為了打擊犯罪的需要，那么保障嫌疑人權利則是為了順應刑事訴訟保障人權的需要。現代刑事偵查程序應當是追求兩者的統一。但是正如宋英輝教授在論述刑事訴訟追求雙重目的統一時所說的，“控制犯罪與保障人權的有機統一，并不是將各方面相互作用的價值置于絕對的水平面上，不是指各價值方面的絕對對等或將不同利益視為等值的分額。”^〔2〕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并不是至高無上的，在整個刑事訴訟中，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權利相對應的還有被害人的權利和整個社會公民對社會穩定和安全的期盼。因此，對犯罪嫌疑人權利保護并不是絕對的，它取決于一個國家的治安狀況和偵查水平。在國內治安條件較好的情況，“鐘擺”可以傾斜于保護嫌疑人權利一邊，而社會治安狀況惡劣的情況下，“鐘擺”則必須擺向獲取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如果國家的安全受到了侵犯，公民的各項權利也就沒有了保障。

我國正處于社會的轉型期，社會治安較為混亂，犯罪率不斷上升，一味地要求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就會放縱真正的犯罪分子，使他們逃脫法律的制裁，這不僅對被害人及其家屬是極大的不公和傷害，同時犯罪分子重新流入社會，會擾亂社會治安，增加社會不安定因素。當保護犯罪嫌疑人的權利與維護國家安全發生沖突時，為了盡快偵破犯罪，偵查程序就應當選擇獲取嫌疑人的口供。而偵查訊問時允許律師在場會阻礙口供的取得。

世界各國對偵查訊問中律師在場權制度大都采取了慎重的態度，力圖避免因訊問時律師在場而阻礙偵查，在刑事訴訟的雙重目的與價值間尋求平衡。為什么很多國家包括已經賦予犯罪嫌疑人沉默權的國家在偵查訊問特別是警察訊問時未賦予或者未完全賦予律師在場權？這是因為偵查活動的特殊性所決定的。^〔3〕偵查方表面上力量比犯罪嫌疑人有明顯的優勢，但在犯罪事實和證據的知悉、掌控上，卻處于劣勢；偵查時犯罪事實已經發生過去，要通過收集到的證據去回復和再現犯罪事實。這是一種逆向思維、逆向證明的活動和從零開始的取證活動，難度很大。在偵查人員和犯罪分子之間，一方要發現并收集、固定證據，查明事實真相，一方要掩蓋、毀滅、轉移證據，雙方圍繞證據展開激烈的攻防，因而偵查活動通常是保密。在偵查訊問特別是警察訊問時，案件往往還處于突破階段，律師的介入過深破壞偵查活動本應具有的保密性，難免會對犯罪嫌疑人供述的獲取和案件的偵破帶來消極影響。

二、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不利于偵查活動的順利進行

為了避免刑訊逼供及由此帶來的虛假口供問題，很多學者主張以物證代替口供，提倡零口供，建議的初衷是好的，但與中國實際情況不符，不具有現實可行性。筆者認為我國目前不具備以物證證明為司法證明主要方式的條件，口供在訴訟中仍占重要地位，而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不利于犯罪嫌疑人如實供述。

口供是一項非常重要的證據，屬于直接證據，既能反映案件的事實過程，又可以傳達行為主體與案件事實的關系及其行為的意識和意志因素，具有典型的“人事合一”特征，是其它種類的證據無法替代的。^〔4〕例如無口供，犯罪主觀要件無法認定或難以認定。在刑法中，犯罪的主觀要件是構成犯罪的重要條件，這一條件的有無或具體狀況對認定罪與非罪、此罪與彼罪的界限有決定意義。而犯罪主觀要件屬于嫌疑人的犯罪心理狀態，并不顯露于外，對這一要件的判定要依賴犯罪嫌疑人的口供。

人類社會的司法證明方式經歷了神證、認證、物證這三個發展階段，每一個發展階段都與國家的經濟、政治、文化、歷史等因素密切聯系。口供之所以在刑事訴訟中衰落，與刑事訴訟中證明方法的進步密切相關。以“物證”為主的司法證明方法的建立需要很多條件：首次，要有較高科技含量的偵查裝備應用于偵查當中，用來發現、收集、識別物證。偵查裝備是偵查技術的載體，偵查技術只有通過偵查裝備才能用之于偵查并發揮作用；其次，要有較高素質的偵查隊伍。偵查活動是具有很強的專業性，對偵查人員的業務素質要求很高。再次，要以巨額的國家經費投入為后盾。而上述條件的具備均需要國家強大的經濟實力為基礎。從當前我國的國情來看，生產力不發達、經濟發展不平衡、民主法治水平不高，這些都阻礙了上述條件的滿足。國家對司法改革投入了很多資金，但分布到全國各地就顯得杯水車薪，很多地方連辦案經費都難以保證，司法資源緊張。另外，實行律師在場制度要求有充足的律師資源，但我國目前的執業律師只有12萬余人，從事刑事訴訟業務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據報道，目前全國還有206個縣沒有律師。^〔5〕偵查人員的整體素質不高是客觀事實。監聽、秘取、內線偵查、誘惑偵查、控制下交付等特殊偵查措施未在訴訟法當中規定，影響對其的使用和規范，也是造成對口供依賴的原因之一。因此在這種司法現狀下，盲目確立偵查程序當中律師在場權，必然會對獲取口供帶來很大影響，從而會對整個偵查程序的順利開展帶來巨大的阻力，要慎重把握。

從功利的角度出發，作為查明犯罪的手段和措施，偵查訊問的目的是為了獲取嫌疑人的口供。犯罪嫌疑人的口供很難取得，需要偵查人員與犯罪嫌疑人進行博弈甚至是激烈的智力較量。供述會對真正的犯罪嫌疑人產出不利的后果，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們會想盡辦法與訊問人員周旋。從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看，他們在被訊問之初，構筑起強大的心理防線，能不供就不供，能少供就少供。犯罪人往往通過被訊問過程中的見聞，如偵查人員的神態、動作、出示的證據等來進行反偵查。所以偵查人員訊問前要對訊問計劃、場景、氣氛、策略等作好精心的設計并根據實際情況隨時調整，以便瓦解犯罪人的心理防線。如果訊問時律師在場，盡管目的是防止刑訊逼供，保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但客觀上也起到了為犯罪嫌疑人撐腰壯膽，穩定其心理，延長由拒供向供述轉化的時間的作用。如果律師有意地幫助其逃避法律的制裁，在訊問過程中暗示性的表情、動作、問語或插話，都能被犯罪嫌疑人所領悟，從而導致他們拒供、少供或翻供。

三、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制度的替代性解決方式

主張偵查訊問時律師在場主要的目的是防止偵查訊問人員的違法訊問行為，保障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如果這一目的能夠通過其它替代性措施來達到，那就沒有必要建立偵查訊問律師在場制度，可以避免由此給偵查活動帶來的弊端，實現控制犯罪與保障人權之間的平衡。筆者認為這種替代性措施可以通過如下制度創新來建立，例如實行偵查訊問全程錄音錄像制度，音像錄制要由不是直接從事偵查工作的技術人員負責；或者允許律師在偵查訊問時間在場，即設置適當的隔離帶，使犯罪嫌疑人看不見律師，保證律師能夠看得見整個訊問過程，防止刑訊的發生。

如果要徹底的解決偵查訊問過程中的違法訊問行為，正如文章前面所提到的不能一味的賦予辯護方權利，而要建立專門的偵查程序司法救濟機制。權力本身具有擴張性，如果沒有制約就會被濫用。從權力制約權力的角度作為行政權的偵查權，可以通過司法權來對其監督，防止偵查違法行為的發生。由中立的法官對偵查活動實施監督則在世界范圍內是普遍的現象。

[參考文獻]

〔1〕陳瑞華．增列權利還是加強救濟〔J〕．訴訟法學、司法制度，2007(1)：61

〔2〕徐美君．偵查訊問程序正當性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3：49 .

〔3〕法國刑事訴訟法典〔M〕.余叔通，謝朝華，譯.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34.

〔4〕牟軍. 口供中心主義之辯〔J〕. 訴訟法學、司法制度， 2006(3)：32.

〔5〕顧永忠．關于建立偵查訊問中律師在場制度的嘗試與思考〔J〕．現代法學，2005(5)：117.

〔責任編輯：金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