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正立遺像題記芻議

摘要：對于歷史人物的成敗得失和功過是非的評析。必須擺進他們所在的特定的歷史環境中進行，在辯證唯物主義者看來，世界上沒有聚集了人類所有亮點的星星。歷史上沒有處處堪稱師表而又萬世不朽的楷模。

關鍵詞：船山學社；曾國藩遺像；題記；周易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筆者幸于坊間覓得曾國藩正立遺像及其題記的拓片一幀，計長688毫米，寬375毫米。筆劃蒼勁，雕縷細密。雖無敢論其與真容差否，然形象鮮明，神采英拔，不愧畫家高手，刻功精致。上首有湘陰郭振墉的題記，題為“曾文正公遺象”。附有短序，以交代摩刻時間及安置地點。序曰：“辛酉(1920年)四月，摩刻湘鄉曾文正公象于壽曾閣上。于是距公祠之廢閱十稔矣。”然后是贊詞。詞日：“道世交喪，五學榛荒，熟燎其毒，監昔則臧。魏魏曾公，友倭師唐，功爍區夏，教施外邦。祠四十年，國典晦亡，褒衣廣袖，岳立斯堂。匪惟壽公，樹人之綱，彼駕也覂，我軌厥常。大夢奚覺，大昏奚明。乾坤不毀，奉此心香。”

壽曾閣為何建筑，已無可考。曾國藩生前風光，1872年病死南京后，同治帝御批，為其在長沙、南昌和安慶三處修建祠堂，以資紀念。這就是長沙曾文公祠的由來。

據地名考據學家劉志盛回憶，彼少年時代(應屬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常攜好友嬉戲于曾文正公祠的庭院內外，至今清楚地記得當時的祠堂形容氣派，氛圍肅穆，院內亭閣幾許，碑碣尤多。也許原刻就是這眾多碑碣之一。

曾國藩以一介書生，及第入仕，又逢機遇眷顧，官運亨通，很快升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成了清廷的二品大員；繼而辦團練，治湘軍，在與太平天國的拼殺中，“屢敗屢戰”，成為清王朝鎮壓農民運動最為得力的干將。清廷特別恩賞這位漢臣：“加太子太保銜，賜封一等侯爵，世襲罔替，并賞戴雙眼花翎”。寵幸有加，備極尊榮!曾國藩不同凡響的是，他除了擁有萬人之上的高官顯爵以外，還極具儒雅博深的學者風范，尤其是曾文正公的家書家訓，歷來被中國人奉為修身的圭臬，被千家萬戶視為訓誡子孫的“圣經”。

以曾國藩為首的湘軍將領在用農民兄弟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頂戴之后，不以今生的個人的榮華富貴為滿足，他們還要在他們的有生之年豎立能被萬世傳頌并為子孫庇蔭的“豐碑”。于是由曾紀澤出面，邀請湘潭名士王闿運來主持纂修《湘軍志》。“湘軍稱知己、文翰頗翩翩”的王闿運個性獨具，力圖秉筆直書，不愿當個徹頭徹尾的“歌德”派。他在其《湘軍志》中既對曾國藩、胡林翼等人大加贊美，也對湘軍內部的矛盾和失誤有所披露。這就有違湘軍頭目組織編寫《湘軍志》的初衷，從而引起曾國荃等人的極端不滿。他們除了對王闿運的《湘軍志》大加撻伐外，還決定另請王定安編寫《湘軍記》之類的東西以正視聽。除此之外，還有郭嵩燾的侄孫郭振墉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1915年，郭振墉根據當時郭嵩燾、郭岜燾等人的一些言論，以及對于《湘軍志》的批識文字詳加箋注，以攻擊王闿運《湘軍志》，并以《湘軍志平議》出版。大概是意猶未盡，抑或是感慨曾祠的廢圮，所以又有這條題記之作。從“祠四十年，國典晦亡”兩旬來看，曾祠應毀于辛亥革命，它是和“國典”一起晦亡的。所謂“國典”自然是滿清王朝的典章制度了。辛亥革命的徹底程度究竟有多深，此處姑勿論及，但它畢竟已經令封建王朝轟然倒塌，同時又把千百年封建文化的鐵幕捅了個稀巴爛。剪辮子、放裹腳，在清王朝的遺老遺少眼里，已屬“世道交喪”，新學校，白話文，當然更是意味著“五學榛荒”了，而當他們面對凋敝衰敗的曾文正公遺像的時候，又怎不油然而生“廢、毀”之感呢!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后名。”人的歷史價值，表現在他生前為了推動社會前進而建功立業的意志、勇氣和成效。要作出全面而公正的評價，不僅要看知名度，看他叱咤風云的氣慨吸引到的眼球有多少，而且要看美譽度，看他在經營人生過程中賺得的口碑有多好。我們不難想象，作為鐵桿“粉絲(fans)”之一，郭振墉在摩刻曾國藩遺像的當口，除了五體投地，也就只有在極度悲痛之余“奉此心香”了。今天，我們顯然不會用他那一邊倒的溢美之詞，來作為評價曾國藩“人氣指數”的依據。但是我們也不應脫離歷史的背景，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標準來苛責任何—位歷史人物，包括曾國藩。

在曾國藩的畢生功業中，最堪自豪也最遭物議的莫過于對太平天國的鎮壓。道光年間，“友倭師唐”的曾國藩，在老師唐鑒的指導下，徒“以朱子之書為日課，始肄力于宋學矣”，并與以理學相標榜的蒙古正紅旗人倭仁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甘以封建衛道者自居。那時他對于中外局勢既不關心，對于西方各國近代化之進程也毫無敏感。既如此，曾國藩其人充其量無非一介腐儒或庸官一個而已。時世造英雄。風起云涌的農民革命運動，客觀上為曾國藩提供了一顯身手的舞臺。殘酷搏殺一場又一場，曾國藩收獲了無尚的榮耀，無比的威風!一將成名萬骨枯。戰神的威嚴總靠血腥來烘托。“曾剃頭”的雅號表明，曾國藩不愧為一名屠夫。嘴臉何其恐怖，恕不開列死亡詳單，姑錄其幕僚趙烈文《能靜居士日記》中記述安慶大屠殺的片言只字以窺一斑：“時城中昏味，行路尚須用燭，至今陰慘之氣猶凝結不散。尸腐穢臭，不可相邇。嗟乎!無邊浩劫，誰實釀成?聞之非痛非悲，但覺胸中嘈雜難忍而已。”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在撲滅了太平天國的燎原烈火之后的數十年，曾國藩培植起來的軍閥后代，又篡奪了滿清王朝的王位。雖則如此，他曾國藩也無可辭咎，仍然是屠殺農民革命軍面目猙獰的劊子手。其實，今天看待這個問題，也不能過于偏頗。官逼民反，造反有理：倍受殘酷壓榨的農民揭竿而起，自有其一定的進步性。但是農民意識的局限性，又注定限制了它在推動歷史進行中的實際價值，甚至在他們的政治綱領中，還避免不了逆歷史潮流而動的一面。比如，他們在反對列強的同時，卻主張步西方神權的后塵。

對于歷史人物的成敗得失和功過是非的評析，必須擺進他所在的特定的歷史環境中進行。對待曾國藩也不例外。論學問，論修養，論齊家，論個人成就，曾國藩堪稱一代賢哲、巨人。但賢哲也好，巨人也罷，總歸都是人，而不是神!作為一個具體的“人”，曾國藩也有缺點，有失誤。而且有罪惡。在辯證唯物主義者看來，世界上沒有聚集了全人類所有亮點的星星。歷史上沒有處處堪稱師表而又萬世不朽的楷模，難道曾國藩能夠例外么?